燕文鸾说到这里,就故意留白了。何仲忽陈云垂两人的视线交错而过,然后都望向徐凤年。当今天子在祥符元年入夏以来,表现出了一副让朝野上下都费解的姿态,哪怕杨慎杏出师不利,哪怕阎震春的骑军全军覆没,皇帝陛下都没有流露出太多的震怒,主帅卢升象的帅位虽说风雨飘摇,可这不是战况不利导致的,而是一开始便是这般惨淡光景,现在反倒是有点愈发稳固的迹象了,其中阎震春战死后,更可谓极尽哀荣,谥号武杰,追封精忠侯,独子阎达旦立即获得了破格晋升。杨慎杏被困,丢尽了朝廷的颜面,但据说一封密折上达天听,为国子监晋兰亭弹劾首辅张巨鹿添了一把柴火,应该保住了杨家上下的性命,以后未必没有可能返回蓟州。相比节节败退硝烟四起的广陵道,赵家天子显然将更多注意力投向了云淡风轻的蓟州,许多奏章都亲自批红,外人不明就里,北凉这边尤其是燕文鸾这批军方大佬都是心知肚明,当今天子对曹长卿这群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捣乱的西楚余孽逆贼的戒心,远逊“天高皇帝远”的北凉铁骑。
徐凤年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轻声说道:“陈芝豹拦腰斩断离阳西线,应该是元本溪布局天下的第一步,第二步是想让蓟州方面步步逼近,以往杨慎杏在这方面力所不逮,就算想要制衡北凉,就他那几万蓟南老卒,也有心无力,朝廷干脆就让他去广陵道碰壁,蓟州本土势力因此被釜底抽薪,趁此机会,朝廷需要值得信赖的新人物填上空白,不但要能服众,还要有跟北凉叫板的胆子,那个袁疯狗的平步青云,不出意外是元本溪和顾剑棠做的一桩买卖,元本溪可以进一步对北凉束手束脚,顾剑棠因此可以更放心东线的外围,皆大欢喜。”
顾大祖讥笑道:“这条疯狗也真是想上位想疯了,蓟州新主子的座位岂是那么好坐的,北凉真挡不住,蓟州比起西蜀更是软柿子,第一个要被北莽铁骑打成筛子,否则顾剑棠怎么不让他儿子去蓟州?就算他袁庭山是顾家的女婿,真能跟亲儿子相提并论?”
褚禄山笑呵呵道:“富贵险中求嘛,小人物上赌桌都是这副德行,要赌就赌大的,从不怕倾家荡产。说起来,当年咱们跟义父从北打到南,也是这般把自己置于死地而后生。袁庭山此人,不讨喜归不讨喜,但绝对很有意思。”
徐凤年突然转头看向燕文鸾,问道:“燕将军,假设你幽州仅有步军,可以挡住多少北莽兵力?”
燕文鸾毫不犹豫道:“一个倒马关外的葫芦口,就可以兜下十五六万的北莽大军,加上弘禄将军曹小蛟和洪新甲这对搭档,在边境上可攻可守,幽州境内又有胡魁皇甫枰,三十万,以幽州步卒挡下三十万北莽大军,没有问题。但是这个挡下,自然是有期限的,但是这个期限,又足够三万轻骑在紧急时刻的救援,或者是出击。”
徐凤年笑道:“那行了,这三万轻骑,即日起进入蓟州。”
老将陈云垂眼睛一亮,问道:“不跟朝廷打声招呼?”
徐凤年反问道:“咱们北凉不过是让两三千骑军去蓟州,借个地方演武练兵而已,需要刻意打招呼吗?那也太跟皇帝陛下见外了点,再说去了蓟州后,朝廷总归有知道的一天,那就不也等于打了招呼?大不了到时候再跟兵部补交一份文书嘛。”
就坐在徐凤年身边的徐渭熊轻声笑道:“显而易见,咱们北凉还算是讲理的。”
陈云垂强忍笑意,同样心情舒畅的何仲忽就忍不住笑出声,“王爷,三千跟三万,这出入似乎有点大啊。”
何仲忽大手一挥道:“三千跟三万就差了两万多,又不是三万跟三十万,谁爱计较这个谁计较去。再说那位兵部卢尚书还是咱们王爷的亲家长辈,帮亲也好,帮理也罢,棠溪剑仙好像怎么都该帮。”
徐凤年伸手搓了搓脸,问道:“这支骑军以往都是零散的将领校尉各自为军,去了蓟州,谁来领军?诸位可有合适的人选?”
作为北凉十六万步军大帅的燕文鸾本该不合适插嘴,这毕竟是骑军的家务事,袁左宗可以说,褚禄山可以说,甚至一些步军将领也可以畅所欲言,唯独这位春秋名将的位置太过显赫,反而应该沉默才对。但是燕文鸾还是有话直说了,“我有两个人选,分别担任主副帅,主帅必须用兵奇过于正,副帅则要相对持重,正多于奇,以便两人互补,不至于这支骑军的步子太过瘸腿。副帅可由我麾下种田衡担当,至于主帅,就需要王爷用人不拘一格了。”
徐凤年笑道:“老将军尽管说。”
燕文鸾瞥了眼褚禄山,说道:“那得跟褚都护借一个人。”
褚禄山瞪眼道:“不借!打死都不借,那小子是都护府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更是我的左膀右臂,以后我还要靠着这小子出力的!”
徐凤年难免有些纳闷,是哪个了不得的人物能让禄球儿和燕文鸾都青眼相中?
燕文鸾冷哼一声,“不是我跟你借人,是王爷跟你要人!”
徐渭熊淡然道:“郁鸾刀确实可以胜任这支骑军的统领。”
徐凤年恍然大悟。
褚禄山一脸被瞬间割了几十斤肉的表情,唉声叹气。
徐凤年笑道:“那就这么说定,那我们去看一看蓟州地势图,商量一下这三万人马该怎么走。”
一群人走到几案前,已经有人拿来两幅地图,一幅是蓟州全境地理,一幅是蓟西地带的地势图,在北凉军方,这类地图不计其数。
徐凤年在让人去请郁鸾刀过来的时候,站在几案前,环顾四周,突然沉声说道:“从今天起,我们北凉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朝廷和蓟州如果胆敢指手画脚,那就直接砍断那些手脚!以后跟北凉境外任何势力发生冲突,不用特意告知清凉山王府,先做了,做完以后,王府帮忙收尾便是。”
燕文鸾陈云垂这些老将军几乎同时长呼出一口气。
这口对朝廷憋了将近二十年的怨气,终于能正大光明一吐为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