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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3章 如意(2)
    并肩而行,喜意香味清淡,素雅装束也更像小家碧玉,那名翠姐就要夸张太多,乌膏画唇,脸涂黄粉,头顶金灿灿步摇钗,长衣拖地四五寸,实在是让徐凤年伤神反胃,犹如一大盆山珍海味的大杂烩,再好的胃口瞧见了都要望而生畏,反倒是这名失势的喜意姐,好似小碗淡粥,用心地加了几颗莲子,是那种细细品尝下去就会有惊喜的女子。四楼走廊摆青胆瓶挂水墨画,清雅别致,不过端食盒果盆的美婢往来,也不少见,可见广寒楼生意实在不差,这些可人儿见着她以后都乖巧喊着喜意姐,人缘极好,喜意姐笑着一一招呼过去,绕了两条直廊,来到一间临窗屋子,心中叹息一声,说道:“公子,到了。”
    推门而入,地面上铺着一张极其耗费人力的丝织地衣,以一架临摹名画《雪蕉双鹤图》的三叠式屏风隔开睡处与锦厅,前厅摆有一张手工精巧的壶门小榻,专门有一张温酒煮茶的小桌,桌角放有一看便知是龙泉窑煅烧的葱管足香炉,桌面上注子注碗等小器具一应具备,尤其是饮茶用的黑釉盏相当惹眼,非是内行茶家根本不知道这套鹧鸪斑盏的名贵稀罕,南唐皇帝尤其珍爱此盏,曾言盏色珍贵青黑,玉毫条达为上,仅是这些茶具,就能价值好几十金了,徐凤年心中感慨,这个喜意姐真是个会享受的讲究人,睡榻上搁了祛暑的个绘童子荷花的玉瓷枕,徐凤年有些纳闷,才春末时分,这个女子也太怕热了些。
    见佩刀公子盯着瓷枕瞧,喜意脸上红润几乎滴水,不敢正视,只是坐在小桌前娴熟老道地温热黄酒。
    酒尚未到火候,喜意见他爱不释手把玩一只黑釉盏,轻声问道:“听公子口音,是姑塞州人士?认得这黑釉盏?”
    徐凤年手指摸索着古朴茶盏,点头道:“家里凑巧有做瓷器生意,懂一些名物和行情,小门小户,做不起什么大买卖,十大茶具里的黑釉盏,也就是道听途说,这趟喝酒真是赚到了。也亏得早前识趣,要不然拿出两百两就想要与喜意姐说些什么无礼话,可就真是自取其辱了。不过珠玉在前,我这趟出门不过带了不到千两银子,还有几个州没走,已经没胆量再去绣球阁,喜意姐,你说如何是好?”
    喜意笑道:“那公子多喝些酒,喝出个熊心豹子胆,再去绣球阁,喜意话说在前头,屋子进了,酒也喝了,不去绣球阁可万万不行。”
    看到佩刀公子一脸委屈,喜意笑意多了几分,媚眼道:“广寒楼也不是坑人的地儿呀,若只是欣赏魏小姐抛绣球,一两百两银子也拿得住。”
    徐凤年愤愤道:“喜意姐你这话说的轻巧,我若是只去看几眼绣球就灰溜溜离开广寒楼,以后还怎么有脸皮与你讨酒喝?”
    喜意递过一杯酒,嗔怒道:“公子来广寒楼讨酒喝不难,但进屋子只此一回。”
    徐凤年老老实实接过酒,没有任何下作的动作,尝了一口,见一旁坐在绣凳上的陶满武眼馋,举杯到她嘴边,小丫头初生牛犊不怕虎,喝了口,两瓣小嘴唇砸吧砸吧,有滋有味,徐凤年瞧着有趣,干脆就把那杯酒都给她,只是吩咐喝慢些。然后就把陶满武晾在一边由着她跟一杯酒自娱自乐,与喜意姐闲聊起来,两人酒量都不弱,竟然斗了个旗鼓相当,大概是喜意与他聊瓷器聊出了瘾头,见这位佩刀公子肚里有货,她又是个瓷痴,加上小姑娘一杯酒喝过,酒劲上头,昏昏欲睡,就睡在了身后小榻上,喜意不忍心叫醒,就再温了一壶酒,话题也不再仅限于瓷器,如身世这类敏感,两人都很聪明地不去提及,交浅言深,殊为不智。徐凤年大概知道眼前喝酒豪气的女子曾是广寒楼的花魁,也曾风光一时无两过,是能与风波楼头牌一较高下的妙人,只不过再好看的女子,也抵不过岁月如刀,以及男人的喜新厌旧,她心灰意冷,厌倦了逢迎,又没那福气遇上相互心仪的好男人,也曾有官员有意纳妾,只不过她不想去寄人篱下后半辈子都被大妇刁难,也就当了一名调教清伶的嬷嬷,她房中价值两百余金的装饰,都是早年挣下来的家当,无亲无故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干脆都拿金银换成了自己喜爱的珍奇玩物,图一个赏心悦目,广寒楼对于做过红牌却慢慢上了年岁的女子,相当优待,喜意没了后顾之忧,也就活得相对惬意自在。
    醉酒的陶满武迷迷糊糊醒来,似乎被硬物咯到,睡得不舒服,将那物件拿起手一看,眼神茫然。
    是一柄玉质“小如意”。
    此如意,是让寂寞难耐女子如意的那个如意。
    徐凤年岂会不知,平静道:“桃子,是用来敲背的,放好,继续睡觉。”
    小丫头哦了一声,将那根玉如意放回榻边,昏昏睡去。
    喜意故作镇定,眼神迷离,两颊桃红,微微撇头,喝了口酒。
    徐凤年轻声笑道:“喜意姐害羞什么,这与男子精满-自溢,都是人之常情。还说明喜意姐洁身自好……”
    喜意媚眼如丝,恨恨道:“你还说?!”
    徐凤年忍住笑,善解人意地换了个话题,问道:“进城住下时,跟酒楼孙掌柜聊到飞狐城四怪,知道有一个卖剑作画睡青楼的奇人,喜意姐知道吗?”
    她犹豫了一下,自嘲笑道:“知道啊,我还曾求他绘过画像,我当然记得这名剑客,只不过他那些年画了不下百幅,恐怕是记不得我了。”
    徐凤年皱眉道:“这样绝非池中物的有趣人物,怎的说不见就不见了?”
    喜意拿酒杯凉了凉滚烫脸颊,眼神幽怨,叹气道:“他啊,我倒是听说一些消息,万般风流殆尽,成了络腮胡子的邋遢汉,再卖不出画,可总还要活下去,好像就去了城牧府邸做剑师,澹台公子的剑术,应该就是他教出来的。想来过得也不会寒碜,只不过再不是我们这些风尘女子心目中的青楼状元郎了。那个高卧风波楼顶的风流郎,死啦。”
    徐凤年笑道:“喜意姐喜欢这位风流状元郎?”
    喜意笑了笑,摇头轻声道:“只是爱慕他当年的风流多情而已,不喜欢这般注定孤苦的男子。风流总不能当饭吃。”
    徐凤年旧态复萌,刻薄道:“既要风流,又要安稳,说到底还是喜欢能挣银子的风流,说不定还得有比那柄如意更如意的本事。”
    喜意愣了一下,娇媚捧腹大笑,“公子又如何?”
    徐凤年一脸平静道:“相当了得。”
    喜意姐一脸不信。
    徐凤年问道:“比你那柄如意还要如意,喜意姐,你说你欢喜不欢喜,如意不如意?”
    她呸了一声,娇笑骂道:“小流氓。”
    徐凤年纠正道:“错了,是大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