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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畅春阁父子吐心曲 万和楼从珂认先生
    急流勇退意难偿,红尘看破枉自伤。
    用舍行藏皆度外,拜师求教问沧桑。
    却说安重晦从崇德殿出来后,没有禀告皇上就直接回了府,安夫人看到他左眼角一片黑紫,忙问道:“老爷,这是怎的,怎么眼圈都黑了?”安重晦并不答话,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生着闷气。安夫人见状,忙把那几个使女家人打发走,走上前去小心地问道:“老爷,怎这么不小心,摔成这样?”
    “什么摔的?是被那个‘贱种’打得,这个贱才货,老夫决不与他干休。”安重晦气咻咻地大声吼道。安夫人听了,更是摸不到头脑,只知道老爷被人打了,反问道:“老爷如今是宰相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莫非谁还敢与老爷怄气不成?是哪个遭天杀的敢碰老爷?”
    “是谁?就是皇上当年从平山捡来的贱种,想不到他敢这样对老夫,有他好看的。”
    “老爷说什么?是大皇子?那是为何呀?”
    “什么狗屁皇子?不就是那个平山贱人魏氏带来的野种吗?如今却不把老夫放在眼里,有他好果子吃。老夫就不信还治不了他这个野种?”安夫人听他一口一个贱种,一口一个野种的骂,心里很是愕然。她从未见过安重晦发这样大的火,前些天还听安重晦说要把女儿嫁给李从珂的,如今竟反目成仇了,心里大惑不解。她忙给安重晦倒了杯茶,轻轻放在案上,小声说道:“老爷曾说大相公鸿运高照,似有天助,前程不可限量,怎的今日却成了这样?”
    安重晦喝了口茶,心里的那股怒火稍稍平息了些,叹口气道:“今日皇上令老夫代为赐宴庆功,那些个有功将领山呼海叫,不成体统,老夫斥责了他们几句,却招来那贱种的一拳,还居然辱骂老夫,这口气如何咽得?”
    安夫人这才听清事情的原委,立刻杏眼圆睁,柳眉倒竖,一迭声地叫着:“那还了得,快成我安家的女婿了,敢这样无理,他算老几?当今皇上见了老爷还要让三分,若不是老爷出手,皇帝还不知是谁呢!明天咱就不上朝了,我倒要看看,离了老爷,他这个皇帝怎么做?让他自己去折腾吧。”
    “住嘴,你疯了?”安夫人这句话吓得安重晦几乎出了身冷汗,急忙用手捂住她的嘴。四周看看,见确无它人,这才放下手,低声呵斥道:“你这个疯婆娘,怎敢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当今皇上,为人淳厚、仁和,对老夫恩宠无比。此事与皇上无关,怎能迁怨皇上?以后再不可说这些混话,当心身边有耳呀。本来朝中就有几位大臣对老夫颇有微词,怎能授人以柄?至于那贱种,待老夫慢慢设法除之。哼,这门亲事断不可再成了,孩子不嫁则已,要嫁就嫁个真皇子,这样才对得起我安家。”
    “嗯,这就是了,为何非要把女儿嫁给那个平山贱种,他也配。二皇子倒与我家兰儿年龄相仿,说话也到了婚嫁年龄了,只要随便一个大人从中保媒,皇上肯定会答应的。好了,咱不生那贱种的气了,凭他是谁,老爷怎的与他一般见识?”
    安夫人的一句气话倒把安重晦提醒了,他捋着胡须,默默点点头。
    李从珂第二天醒来时,发现自己身盖锦丝棉被,躺在一张宽大的绣床上,粉色的帐幔垂在绣床的四周,还感觉阵阵香气扑鼻。再看这房里的陈设,更是极尽豪华。他不知这是什么所在,正纳闷间,听着走进一人,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仔细一看,原来是阿姐李月娇。昨夜,他怕李从珂再惹出什么事端,让太监到崇德殿把酒醉的李从珂搀到这里,并服侍他睡下后,自己到宫女兰香的屋里凑合了一夜。
    “睡醒了?”
    “是阿姐呀。我怎么睡在这里?”
    “还好意思问,昨夜你吃了多少酒,怎就醉成那样?”李从珂不好意思地笑了。公主拿着个热毛巾,坐到他的床前,要帮他擦脸,李从珂急忙接过来道:“阿姐,我自己来。”
    “从珂,你可记得,昨夜酒醉,你把安相国打了?”
    李从珂迟疑了片刻,想起昨夜的事情,不好意思地笑笑。
    “父皇很是生气。你怎么去招惹那老儿?他可是父皇倚重的人呀。也怪阿姐,昨日忘了嘱咐你少吃酒。如今你可是皇子了,怎就做出这等傻事?”
    李从珂对昨夜的事情也有些懊悔,但他从来嘴上不愿意服软。对阿姐辩解道:“将士们跟随我南征北战,吃尽了苦头,昨日饮宴,稍微有些失礼,安重晦竟然大声呵斥,置我脸面于不顾,所以才……”
    “再怎样也不可动手打他呀。你这样做让父皇多为难?听父皇说还准备封你为王呢,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却……”
    “阿姐,你还不晓得兄弟的心思吗?自从跟随父皇以来,从珂何时争过名位?唯有一心一意效忠父皇。可父皇有时却不了解孩儿。”说着,李从珂眼圈一红,险些掉下眼泪来。永宁公主知道他是为了那卫州女子,于是便笑笑说:“你是说那个卫州女子吧,不是在老二的府里吗?又没有拆散你们,何以如此对父皇呢?再说了,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儿女情长?”
    昨日秘密将刘延英母子藏在从荣府上的事,怎么连阿姐也知道了?这使李从珂更加不安。连忙问道:“阿姐何以得知,是老二告诉你的?父皇是否也知道了?”
    永宁公主抿嘴而笑,不做回答。李从珂急得从卧榻上站起来,摇着头说:“这个老二,如何这样不守信义,是他……”
    “你错怪老二了。是昨日我与母后,到父皇赐给他的府邸里玩耍,正遇见老二从外面回来,随后还进来了一乘大红软轿。老二一见我与母后,慌慌张张的,一看就没办什么好事。母后便叫住他,问她轿里是谁,他支支吾吾的说是他师傅蒋文呈的家眷来了。母后也没多想,竟信了他。可后来遇到蒋文呈,母后问起此事,蒋文呈却一头雾水。母后以为他抢了人家的姑娘,即刻把他叫来拷问,不得已,他只得如实告诉了母后。母后遂把那个卫州女子叫出来说话。母后还直夸她贤惠。还有那小侄儿,很是可爱,与你小时一样的嘴脸。”
    李从珂听后,嘿嘿地笑了,接着问道:“母后生气了吗?”
    公主的脸阴沉下来,半晌才道:“母后说,倒是很好的一对,只是与安大人曾有婚约,怕父皇不能应允。”李从珂也叹了口气道:“阿姐要帮帮我呀,总不能让他们母子流落街头呀。”
    公主思索片刻道:“依阿姐看,先把安家小姐娶过门,过几年再讨她做小。父皇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向来一言九鼎,既然答应了安重晦这门亲事,怕是断难改变的。我也曾见过安家的二小姐,长得也不丑呀,只是有些娇惯。从珂,阿姐劝你,在这件事上,千万不要给父皇顶着干,待我与母后慢慢给父皇说,给你求个情。”
    “哎,我听阿姐的。石郎待你还好么?”
    说起石敬瑭,李月娇脸上掠过一丝暗淡,轻叹口气道:“他还不是那样?整日闷着个头,不知他在想什么。姐姐这次来给阿弟庆功,心里高兴,就不要提他了。你起来后,用些点心,赶快找父皇陪个不是。”
    “不用去了,朕来了。”话音刚落,李嗣源一脚踏进畅春宫。公主和从珂见父皇进来,忙要行跪接大礼,李嗣源摆手止住他们道:“在自己家里,不要什么礼数了,还是以前那样自在。”说着,李嗣源径直坐在一把绣墩上。守在门口的宫女兰香,见皇上驾到,忙上了杯茶,退在外面。李从珂乘机从睡榻上起来,垂手站立在一旁。李嗣源看了他一眼道:“刚见过安大人,他说,你们昨夜都吃酒过多,言语失和,故而才动手打架,是这样吗?”
    “正是。”李从珂小心地说。
    “安大人还说,都是酒后失德,双方都有干系,他要朕不再追究你酒后失德之过,你意下如何?”
    李从珂略一思索,知道是父皇在考验自己,忙说:“儿臣以为不可,说到底也是儿臣的不是,如今儿臣已是皇子,应为百官做出表率,如果大臣违法,都以酒醉搪塞,既坏了朝纲,又乱了国法。望父皇重惩儿臣,以儆效尤。”李嗣源高兴地点点头,继续说道:“你打算要什么样的惩处?”
    李从珂见父皇这样问自己,立刻想起魏王李继笈的惨死和自己曾立下的愿望,想起这些年来皇权更替、骨肉相残的悲剧。也想起刘家小姐及自己的儿子。他的眼睛湿润起来,两行热泪悄然落下。他用手拭去挂在眼角的泪水,跪了下来道:“父皇,孩儿从十四岁跟随您老人家南征北战,到今天都快二十年了,孩儿早把生死置于度外了。如今父皇贵为天子,四海归顺,孩儿想……想回我平山老家,做一世平民。若朝廷有事,父皇召唤,孩儿即可前来效命。请父皇恩准。”说着,李从珂把头磕在地上。李嗣源没有想到从珂会说出这样的话,竟一时语塞,没有了言语。
    永宁公主也深感意外,站在一边急得直跺脚,生气地道:“阿弟怎的说出这样的话,你虽不是父皇亲生,但这些年父皇待你如何?咱们家里,谁又把你当外人了?你却说出让父皇伤心的话,这样你对得起父皇么?还不快向父皇道歉。”
    “阿姐,从珂不是这个意思,是这些年从珂看到皇家骨肉,分崩瓦解,争权夺位,骨肉相残。从珂不愿这等之事出现在咱家。父皇待从珂如亲生,孩儿万死难报。为朝廷,也为咱们家,从珂做出这个选择是最为妥当的。从珂不想拖累咱家,更不想拖累父皇呀,请父皇明察。”
    李嗣源看着跪在地上的李从珂,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子,苦辣酸辛,一起涌上心头。他想起了魏氏,更想起那个十四岁的小男孩跟随自己千辛万苦地四处征战。如今他贵为天子,从珂却说出这样的话,大出他的意外。他的眼角不觉间挂上泪水。他站起来,走到李从珂跟前,深情地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替他拉了拉衣服,并示意公主出去,重又坐下道:“珂儿,父皇知道你的心思。你是个好孩子。你说你不想拖累父皇,因为你知道自己不是父皇亲生,怕你两个弟弟将来不容你,是么?你怕将来争斗起来骨肉相残,是么?你宁可舍去荣华富贵,回河北老家做百姓,是么?”
    李从珂点着头,回答道:“孩儿正是此意,自从亲眼看到魏王的惨死,就有了这个想法,昨日觐见父皇时,孩儿就想禀告此事,望父皇成全孩儿的志向。”说着,李从珂又一次跪下。
    “不行呀珂儿,为父不能没有你呀!荣儿生性柔弱,读书做学问尚能有些出息;厚儿尚还幼小,一时半会儿还指望不上;敬塘虽说是我家女婿,但他一族与先皇一脉相承,为父又不得不防。虽说现在四海归顺,你可知大漠以北的契丹人早就磨刀霍霍了,声言要打回中原,替先皇讨回公道。若他们真的兵犯中原,没有你行么?长江以南更不太平,乱像纷呈,父皇打算等他们彼此消磨的差不多了,我们再出兵江南,一举统一九州。你想呀,没有你帮父皇能行么?还有这么多大事等你来做,你怎么竟生出这样的想法?你母亲临终前怎么给你说的,还记得吗?”
    “记得,是让孩儿好好帮助父亲。”
    “那今日如何说出这样的话,难道不怕父皇伤心么?”
    也许是情之所至,李嗣源说到这里,竟哭出声来。李从珂忙从地上爬起来,扯出一条汗巾给他拭去眼角的泪水。
    李从珂接着说道:“父皇,不是儿臣想离开父皇,父皇待孩儿之恩,山高水长。孩儿真的不想出现萧墙之祸,愿意一世为民。只要父皇召唤,孩儿即可前来效命。”李嗣源长长叹口气道:“珂儿啊,莫要再说让父亲伤心的话了。你少年从军,出生入死,多次立有战功。满朝大臣谁人不知?没有你,父亲怎能坐在这里?如今天下初定,你却要回河北老家,你让父皇怎样为人?岂不让天下嘲笑父皇是个寡情少义之君,千秋万代后,让后人去唾骂你父皇。你却落个功成身退的美名,而你父皇呢?天下有这样做儿子的么?”
    李嗣源这句话在李从珂心里引起了轩然大波,他垂下头,诺诺地道:“孩儿愚钝,不曾想过这样的结果。是孩儿错了,孩儿再不敢有这样的想法,请父皇放心。昨夜的事情是孩儿错了,还是请父皇降罪。”李嗣源好半天才止住了刚才的悲伤,听了李从珂这些话,心里好受了些,过了片刻,李嗣源长舒了口气道:“本来枢密院已经拟订要封你王位的,可你昨夜却做出这等蠢事。尽管安重晦做出宽仁之态,可父皇以为他并非真心,如你所说,若不稍加惩处恐他心里不平。他毕竟是首席宰辅,父皇与他打了半辈子交道,深知他的为人。若不惩处你,他断不会心平气和的;即使他没有了事,他夫人岂是好惹的主?”
    “父皇,孩儿明白了。孩儿不想要什么爵位,这些年只顾打仗厮杀,没有读过什么书,孩儿想请个先生,学点圣人之道,请父皇恩准。”李从珂真诚地说。
    李嗣源站起身来,拍着他的肩膀道:“好呀,孩儿能这样想,为父很是高兴。对你稍加惩处也好,也为百官立个规矩。此后宫中摆宴,只备饭菜,不再备酒。那就暂不封你王位了,先在家找个先生,好生读两年书,将来大有用场的。哦,对了,你与安重晦之间的事情,满朝大臣都晓得了。若再与他联姻,恐你二人都觉得尴尬。他刚才上朝时也提出了此事,那件事情就算了。等过几天,你带那个卫州女子进宫,哦,还有朕的小孙子,让朕也看看。听你母后说,那女子生得很是端庄,孩子也很伶俐。既然人家姑娘跟了你,也该给人家一个名份。等忙过这一段,给你们补个婚典,省得外人说三道四。”
    李从珂见父皇这样说,兴奋地张开了大嘴,别提多高兴了。刚才的不快立刻烟消云散,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忙跪在地上道:“谢父皇成全孩儿。”
    “起来吧。要你在家读书,不是没事可做了,要多留意民情民意,看到什么要向朕禀报,不要嫌麻烦,什么事都可以说。知道了?”
    “儿臣谨记。”
    “赏给你的府邸还没有去看过吧?你这就去看看,若还有什么需要,直接给朕说,去吧。等会儿朕还要见几个外放官,没空陪你去了,就让荣儿陪你去吧。”
    “谢父皇恩赏。”
    李从珂出了宫,直奔二皇子李从荣的宅院。因为刘延英和儿子及几个亲随都在那里。这天大的喜信儿,也要尽快让他们知道。虽然还不到一天时间,却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令人始料不及。他没有想到,给安重晦的那一拳却出现了这样一个结果,紧绷着的心弦顿时松懈许多。他一出宫门一不骑马,二不乘轿,甩开大步就狂奔起来,不消半个时辰,就到了李从荣的宅院。这里曾是魏王李继岌的府邸,(李从荣封为秦王后,改称秦王府),他以前曾来过几次。不用打听直接来到秦王府。轻车熟路地叫开门,家院都认识他,忙把他让进去。李从荣正与几个儒生在书房里演习书画,见大哥来到,忙迎出来,把他让到一间禅房里道:“阿哥,听说你昨夜吃多了酒,打了安重晦,可是真的?”
    “是呀。”
    “父皇没有责罚你?”
    李从珂苦笑了两声道:“父皇要我在家好好读两年书。”
    “没有给你封王?”
    李从珂摇摇头,李从荣不平地说:“若说战功,阿哥第一个该封王位的,阿弟去给父皇说。”
    “不必了,父皇准了阿哥与刘姑娘的婚事,还说等有了空闲,还要给我们补办个婚典,这个恩典比封王要大的多呀。他们在哪里?我要接他们回府。”
    “在西跨院呢,你那几个亲随在后院。”
    “好,我去接他们。”李从珂头也不回地向西跨院走去。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一年多了。天已经到了冬季。这一年多,李从珂先后请了三个先生,他认为没有一个有真才实学,不是要他背诵“子曰”、“诗云”,就是教他识字,几乎把他当成了孩子,而在这里开蒙馆了。于是,便一个个被他打发走了。
    这天,李从珂用过早膳,在后花园里打了几趟拳,活动了一下筋骨,来到书房,顺手拿出本书想自己看会儿,可无论如何也看不下去,就给刘夫人说出去散散心,自己出了大门。
    初冬的的洛阳很是热闹,街上店铺林立,人声鼎沸,到处是卖木炭、棉絮、皮货的,满街充盈着讨价还价的声音,人们都在准备着越冬之需。他一边随口问着行情物价,一边漫无目的地走着。刚走到一座牌坊边,就听到有人唤他:“是李将军吗?李将军?”李从珂一回头,发现一双熟悉的目光在看着他。定睛细看时,只见此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李从珂一下愣住了,问道:“你是——”
    “果然是殿下,在下是范延光呀,我们曾在卫州处死了景高娃,还记得吗?”那人小心地说。
    “哎呀呀,果然是范大人?你怎么流落到这般田地,这是怎么回子事?”李从珂惊讶地说。
    “唉,一言难尽呀。将军带银子了吗?实不相瞒,在下两天水米未曾沾牙了,先借我几个铜子吃个饱饭再说不迟。”
    李从珂忙从身上拿出一锭纹银给了他,道:“先不急于吃饭,你去寻个汤馆洗洗身子,再买身干净的衣服换上。一会儿我在前边的‘万和楼’备下酒菜等你。”那位范大人也不客气,接过银子匆匆去了。不到一个时辰,范大人像换了个人似的出现在李从珂面前,又恢复了往日的气派。
    李从珂叫了几样小菜,温了两角酒,开口问道:“范大人不是在卫州为官么?怎的便流落到这里?”
    范大人顾不得回答,先撕了两条鸡腿,大吃起来,又饮了一口酒,压住了心慌,这才道:“说来话长呀。殿下升任定州节度使后,在下一直盼望能随殿下到定州任职。谁知魏州兵乱,殿下带兵去了魏州,知道殿下顾不着这点小事了,紧接着又听说殿下跟随大将军发兵洛阳。这三年多,将军都在东征西讨。好不容易天下又太平了,大将军也荣登了大宝。在下原本是想找殿下寻个更好的出身,谁知半年前考察百官,安重晦却给我按了个‘行为荒唐,处事不端’的罪名,硬是罢了我的官,并将我家也抄个干净。在下不服,就只身来到洛阳想找他理论一番,实在不行,就准备去‘告御状’。后来听朝里的一位同年说,是因为当年将军带走的那个刘家姑娘。被那安重晦得知是在下从中撮合,坏了安重晦的大事。在下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就不敢去见安重晦了,怕他再找个借口,要了在下的小命。正打算回老家做半世平民,了却残生。谁知破屋又遇连阴雨,半月前住店时又遇到了偷儿,将我带来的盘缠偷了个精光,又没有面皮去找朝里的同年去借,所以才落得这个下场。”李从珂听完范大人的陈述,心里很是难过,急忙站起来施了一礼道:“范大人,从珂连累了大人,心里很是不安。你为何不早些找我?”“本来是要找殿下的,可听说殿下因为打了安重晦,正被皇上处罚呢。这个时候去找殿下岂不让您为难?万一被安重晦得知,再连累了殿下,让在下心理不忍。就说眼下吧,按殿下的军功早该封王了,眼见二皇子封为秦王,三皇子被封宋王,世人都知道,若不是殿下与安重晦这点龃龉,也早被封王了。在这当口,在下怎敢去找殿下?若不是今日遇到,在下恐怕要被冻饿而死的。”“你呀!我就是再被皇上处罚,也有你的安身之地呀。在卫州若没有大人相助,从珂一人断难将那景高娃绳之以法。你我二人情同手足,意气相投,你又何必多所顾虑,徒受其难呢。”李从珂真诚地说。
    “谢谢殿下,但安重晦如日中天,炙手可热。皇上对他言听计从。皇上欲治理天下,不得不倚重此人,但此人鸡肠小度,睚眦必报,缺少宰相之容,万一给殿下带来麻烦,在下如何能忍?”
    “哈哈,你们怕他,我偏不怕他,到要看看他如何发落我。我就不信他能一手遮天。”
    “话虽这样说,可安重晦的势力很大,还是小心为妙。”
    二人漫无边际地说着话,不觉天已偏午了,二人聊兴正浓,李从珂又叫了两角酒,添了两道菜。
    “殿下,虽然天下已平,可仍是危机四伏呀,就说云州、幽州的守将吧,都是先帝的旧臣。如何能担当大任?现在表面上是国祚传承,实际是改朝换代了。云州、幽州的北边就是契丹、吐谷浑和鞑靼,若他们勾结在一起,就等于打开北方门户,一但有了战事,就可长驱直入中原。不知皇上是怎么想的,这么关键所在,却如此掉以轻心。不去安排最相信的将领戍边。在下以为,最起码要在凤翔设置重兵,西可提防吐蕃,北可牵制云州、幽州,使他们不敢造次。这样,外可御敌于塞北,内可以虎视中原各藩镇,如此才能保朝廷无事。”李从珂没想到一区区太守,竟能有如此见地,不禁刮目相看,问道:“真是奇怪,你一个太守老爷,不去探讨民政的事情,对兵事却很有见地,你到底是做什么出身?”李从珂对这位范大人确实不甚了解,尽管过去虽曾有些交往。范延光先祖曾是唐太宗李世民的肱股之臣,家门代有将帅之才,研讨兵事是其不绝的家风。到了他这一辈,却厌倦了兵甲之事。于昭宗年间,他考取了进士,想以教化万民为己任。他原是唐昭帝的旧臣,自黄巢造反以来,连年战争,兵祸不断,本想弃文从武,力挽狂澜,但他已经习惯了文人的恬淡,不想去过刀光剑影的日子,所以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尤其是几次给朝廷上书要求开科取士一事,得罪了庄宗李存勖,落个“风闻言事”的罪名,从户部侍郎贬为卫州太守后,更是万念俱灰,哪有心思去疆场拼杀呢?但受家族传统的熏陶,对兵事却有独到的见解。范延光见李从珂问他身世,便不无打趣地道:“什么出身?在下不过是昭帝旧臣,进士及第,现在倒像个老叫花子了,哈哈。”“大人说什么?你是昭帝时的进士?”“那又怎样呢?”李从珂听罢,立刻对他肃然起敬。他最佩服昭帝时的进士了,他觉得那些人才有真才实学,与这几年因战功而走上仕途的官员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他亲手打了一角酒,送到范延光面前。范延光饮了一口,继续说道:“连年战火,人心思安。已经有八年不曾开科取士了,天下的读书人眼望欲穿,希望皇上尽快开科取士,都丧失了信心。一些地方官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对于民政一窍不通。久而久之非搞出民变不可。殿下应尽快给皇上上道折子,建议早日开科取士,既能宣示我朝正统,也能安抚天下的读书人,更要紧的是为朝廷遴选些饱学之士为官,他们吃了朝廷的俸禄,自然为朝廷效力,做朝廷的眼线了。即使有人谋逆,有他们在各地左右形势,绥靖地方,那些心怀不轨者也难成气候。”李从珂从小在军中长大,所见所闻不过攻城掠地,从未听过这些谋国之言。今日听到范延光的一番话,确有茅塞顿开之感。不觉自言自语地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呀。太好了,太好了。”李从珂站起身,双手端起范延光面前的酒,一字一板地说:“范大人,你这一番话,使从珂受益匪浅,若范大人不嫌弃,今后从珂愿拜大人为师。师傅在上,受学生一拜。”说着,李从珂给范大人行了跪拜礼。
    范延光不曾想到李从珂会给他行如此的大礼,唬的他急忙跪下来道:“殿下要折杀在下吗?快快请起。在下才疏学浅,安敢做殿下的师傅,如殿下有所驱使,在下愿结草衔环,以报殿下的知遇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