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筱晚睡了一觉,但因担忧涵儿的身体,睡得极不踏实,两个来时辰便醒了。
此时刚过卯时三刻,天色才微亮。涵儿已经被人接到凤安宫中,就睡在内殿旁的暖阁里,因为毒素清理得差不多了,小脸蛋终于回复了一点雪白和红润。长长的扇子似的睫毛轻轻地颤着,似乎也睡得不大安稳。
温筱晚坐在榻边,一边轻拍他的背心,一边轻哼着静柔的曲子。许是感受到了母亲就在身旁,小亦涵翻了个身,朝温筱晚的方向蹭了蹭,不多时便沉沉睡了去,睡得十分香甜。
温筱晚又哄了会子,便令人好生看顾着,自己来到大殿与内殿之间的偏殿,用过早膳,让人取来了君恩册和昨晚记录的各妃子的表现,歪在美人榻上翻看。
各妃子大都表现得差不多,到底是累了困了,虽是心中惊疑不定,或在屋内来回走动,或在床上翻滚了几下,基本很快就睡了,没什么特别之处。
温筱晚便令人继续监视着,再打开君恩册。
君恩册里,详细地记录着,皇上在某年某月某日某时驾临某殿,何时熄灯、何时传水沐浴、何时离开。
温筱晚从头翻到尾,边看边问安从,大体上也了解了,沐无忧似乎对每个妃子都很公平,基本每月一到两次,极少有连宿的,偶尔有连宿记录的,也仅淑妃一人。看了看日期,回忆一下自己在宫外听到的一些时事,几乎都是对南丰国的战事吃紧的时候,可能是想要李家军卖命吧。这几个月,战事停滞不前,皇帝去玉安宫就明显少了,上个月一次都没去,存心冷落淑妃,无非也是在向李家施压,要李家军多用心力,一举扫荡南丰国。
却不曾想,这淑妃竟忒的好命,两个月前那一次侍寝,竟龙珠入怀。
若说不心酸不愤怒,那倒真是骗人的!可自从昨夜得知亦涵中毒之事后,温筱晚的心中便拿定了主意,要带着涵儿离开这个冷漠吃人的皇宫,谁也没儿子重要,谁也没儿子与她骨肉相连。谁爱这荣华富贵,谁就留在这继续这游戏吧,她温筱晚不奉陪了。只是,在离开之前,所有欠她的亏她的,她都要一并讨回来!
纤长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君恩册的封面,温筱晚缓缓思考,良久才问道:“皇上这些天去过玉安宫么?”
安从恭敬地答,“去过两次,处理完朝政后,探望了淑妃娘娘,才回巽安宫用膳。”他顿了顿,又强调,“皇上几乎每天都是与长皇子殿下一同用膳的。”
“那昨天为何不是?”
“原本是传膳到巽安宫,因着膳时,两位丞相与李将军入宫求见,皇上便赐膳乾安宫,一边与三位大人讨论战事。”
李将军?
这就很巧合了,李将军求见,又是关于南丰国的战事,皇帝当然不会陪皇子,皇子的身边自然就只有下人服侍着,要下手就容易得多。而昨夜,虽然没有一条证据指向淑妃,可淑妃的一些小动作,却令她生疑。
亦涵在其他妃子的眼里,的确是个碍眼的存在,不单是因为他得了皇帝过多的关注,分减了她们应得的宠爱,还因为他是长皇子,因为天瑞国的长皇子生而拥有许多权势,即使不是储君,日后也比其他皇子命运好得多。而她们敢在这节骨眼上生事,无非是因着两点:淑妃怀孕和她被关在冷宫多年。
淑妃怀孕,看起来最有动机杀长皇子。若等她自己生下皇子后再除去长皇子,就更加显眼了,所以乘怀孕之时下手,也算是一种策略;当然,也有可能是别的妃子借机嫁祸。
不过,不管是哪种原因,她们都是想着,皇上已经有了其他骨肉,纵使长皇子死了,也不见得过于震怒,只要做得隐密一点,只怕最后查不到自己头上去。
温筱晚冷笑着凝神思索,安从立在一旁悄悄观察,不敢发表议论。
忽地听到散朝钟响,温筱晚也没理会,丢开了君恩册,到内殿陪亦涵。不多时,静淑太后的凤仪急匆匆地赶到凤安宫,一进殿便高声喝问,“我的皇孙呢?”
昨日夜间长皇子才中毒,皇帝怕母后受不得惊,叮嘱人不要告知她,她这会才从宫女口中得了信,立即扑到巽安宫,才知道亦涵被送到凤安宫,皇后也被皇帝给放出冷宫了。
进得内殿,确认皇孙已无大碍,静淑皇后这才松了一口气,握着温筱晚的手道:“如今可算是盼着你重掌中宫了,可别再任性置气,跟皇上拗着了。夫妻本当一条心嘛,何况皇上整日要为国事操劳,哪还有精力总是哄着你?以前的事就算是皇上的不对,哀家在这里代皇上向你赔个不上……”
这话说得就太重了,温筱晚忙温柔地制止,“母后快别这么说了,以前是晚儿不懂事,不知体贴皇上,应当是晚儿道歉才是。”说着,挣脱静淑太后的手,恭敬地福了福。
静淑太后十分宽慰,适逢亦涵也醒了,传来太医诊过脉,宫女们服侍着用了点清粥后,温筱晚便抱着他,笑逐颜开地与太后坐到罗汉床上,婆媳俩有说有笑,叙一叙别后之情。小亦涵则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张着漂亮的凤目左望望右看看,不时在母亲的怀里哼哼几声,博得母亲的关注,祖母的疼爱。
沐无忧没让人传报,独自进到内殿,便看到一幅其乐融融的家居图,不由得眼带笑意,笑问,“母后,晚儿,你们在聊什么?涵儿醒了么?”
待儿子见过礼,静淑太后喜笑颜开地拉着他坐到晚儿的身边,亦涵如今身子虚软,无法下地,只在母亲的怀里向父皇撒娇。沐无忧抱着他亲了亲,问了问病情,见亦涵乏了,便让人领下去好生看顾。
没了小夹心,太后乘机将晚儿的手放在皇帝的掌心,语重心长地道:“难得你们俩个都愿意退一步了,可就别再闹腾了,让举国上下看笑话。就算是为了涵儿,也该和和气气地过日子,让晚儿再为母后添几个孙儿孙女,给涵儿添几个弟弟妹妹。”
沐无忧握紧晚儿的手,乘势揽住她的纤腰,笑道:“这是自然,儿臣以后再也不会让母后为家事操心了。”
温筱晚没看他,可也没挣开他的手,脸庞微微的红了,长长的睫毛轻颤着,美目里波光流转,一时竟将沐无忧看痴了。
静淑太后见这小两口又和好如初,终于宽了宽心,暗想,若是晚儿能大度点,她的机智、才干和气势,倒是十分适合当皇后的。
当下,也不在凤安宫碍人眼了,摆驾回宫,留这几年未见的小两口自己梳理去。
太后鸾驾一离开,温筱晚便挣脱了沐无忧的手,貌似温婉地问:“皇上还有政务在处理吧?臣妾就不耽误皇上了,涵儿的病情臣妾会令人第一时间禀报给皇上。”
怀中温香一失,沐无忧的心中顿时一涩,也知晓她被关冷宫三年多,心里到底有怨艾,她又素来脾气倔犟,一时半会不肯服软,也是正常。当下也不勉强,只是不愿白白放开机会,便让安从去御书房取了奏折过来,他在凤安宫批阅,顺便与皇后一同进膳。
温筱晚也没再赶他,到暖阁陪了会儿子,见他昏沉沉的嗜睡,便又进到内殿来,在沐无忧书案对面的软榻上歪下,取了本地理书细阅。
两夫妻共处一室,安安静静各干各事,倒有些时光倒流的感觉。在无忧尚未正式登基之前,他们也常这样,一个看书,一个批阅奏折,鸾凤和谐。
沐无忧偷偷从奏折里抬了头,看着暮春的阳光透过镂空菱格的窗棂,细细碎碎地洒在温筱晚黄底青凤的展衣上,晕出淡淡光辉。而她娇美的小脸则半隐在窗棂的阴影下,一半明媚一半静谧,宁静而美好。
这是他的妻子、他的梓潼,纵然有些磕磕碰碰,到底都为了孩子揭过去了。如今,她终于愿站在他的身边,陪伴他侍奉他了。点点滴滴的往事慢慢涌上心头,令他的心柔柔地几乎要滴下蜜来。
可能是感受到了他的注视,温筱晚忽地从书本中抬起眸来,正撞入他的眼中,两人的视线就这么在空中纠缠到了一起。
温筱晚的理智要求自己立即拐开眼去,可不知为何就是错不开眼,不得不承认,此时的沐无忧更加俊美更加出采了。俊美绝伦的五官被身上的明黄金龙和头顶的金冠衬得越发完美,原本尚存的一丝青涩,也在这宫殿之中被岁月磨去,反增了摄人的威严与魄力,举手投足间不自觉散发的王者霸气,使他有些偏阴柔的五官看起来充满男性魅力……
温筱晚的嘴角不由得浮上来一丝浅浅的苦笑,他真的是越来越迷人了,真的不是她一个人能拥有的了。
这一丝苦笑让沐无忧的心中一痛,忙绕过书案,坐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轻拥着她,问,“晚儿怎么了?我……虽说我们以前争过吵过,可都过去了,我还是你的丈夫,你可以依靠的人。”顿了顿,又道:“晚儿,我不希望你心中有任何隔阂,你在我心里,永远与旁人不同。”
温筱晚自嘲地一笑,“我并没什么隔阂,只是觉得……感慨罢了。”
沐无忧不信,“感慨什么?”
“我家乡有句话,男人的爱是俯视而生,而女人的爱是仰视而生。如果爱情像座山,那么男人越往上走可以俯视的女人就越多,而女人越往上走可以仰视的男人就越少。如今,你已经可以俯视天下苍生了,而我……”
沐无忧闻方,心情愉悦地抿唇一笑,熟稔地将她搂入怀中,与她轻对着额头,亲昵地道:“晚儿,你只需看着我就行了,无须仰视他人。”
温筱晚柔柔地一笑,心中却在鄙夷,这就是男人的沙猪情结,希望拥有全部的女人却同时希望自己是所有女人的全部。
见他的吻就要落下来,温筱晚忙将头一偏,她愿意搬回凤安宫,只是因为这凤印可以让她保护好涵儿,可以让她从容布置今后逃离的路线,并非为了他。为了他而愿意放弃一切的热情,已经在冷宫的三年零七个月中消磨殆尽了,如今明知他同时拥有几个女人,她又怎么能将自己奉献出去?就算只是虚与委蛇,她也不愿。
推开一点,问他,“怜香在天牢里招供了没?”
怀中人儿那熟悉的清淡甜香,令沐无忧满心都是某项可以拉拢夫妻感情的运动,可一腔激情被扑了一盆冷水,知晓她心中还有不甘,只好耐着性子回答,“招了,是傅婕妤指使的。”
温筱晚一怔,随口就道:“怎么可能?”
别说傅婕妤没有身孕,就算有了身孕,她离皇后的位置还远着呢,怎么也不可能是她啊!
沐无忧却挑了挑眉道:“的确是,怜香已经画押了,不会有错。”
“怜香现在呢?”
“死了。我已经命刑部审这个案子了。”沐无忧无意再继续这个话题,抓了她的玉手在掌中轻抚,一根一根指头地慢慢抚弄揉捻。
温筱晚却腾地一下坐起来,“怎么能这么轻率呢?我觉得淑妃很可疑。”
沐无忧的目光一寒,随即又轻笑,“无凭无据莫乱说,虽然你是皇后,可也不能随意编派妃子的不是,否则,御史会弹劾你的。”他强势地拥紧晚儿,柔声安慰道:“晚儿放心,涵儿也是我的宝贝,谁敢害他,我必不会放过。”
温筱晚在他的怀中抬起脸来,注视着他的双眸问,“你也怀疑是她对不对?这么些年,这么多承幸的妃子,只有她怀了身孕,是你故意的对不对?”
沐无忧眸光一冷,涌上薄薄的怒气,“朕没有故意让她怀孕!”忽然又觉得自己语气太重了,忙软下来,复又说道:“她为何会怀孕,我还在查,晚儿,当初我答应过你,只让你为我生育儿女,不会不作数。”
温筱晚怔了怔,有些明了有些迟疑,“你的意思是……那个孩子可能不是你的?”
沐无忧略带气恼地重“哼”一声,“我每月都会服用桑柔配制的药物,不会让妃子怀孕,可她却偏偏怀了,桑柔也曾说,难得万全,可为何别的妃子却没有?偏偏在我想整治李家的时候,她就怀了身孕?”
温筱晚一愣,他在整治李家了?那么……刚刚从安从那里收集到的信息立即汇总,傅家是专管军需的,与李家世代交好,他刚刚说是傅婕妤所为,是为了找个借口抄了傅家,斩去李家的臂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