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还未亮,郑忽便已醒。
作为一支队伍的统帅,只要军队还有一日未曾解散,那便不能有一日的放松,更不能因为打了胜仗而降低了警惕,这是为将者的大忌。
郑忽自然是深谙其理,这一点从昨天晚上由他带领士卒值守就可以看出,此举固然有收买人心的考虑在内,但是他也想通过这个举动向全体青壮士卒灌输一种战胜不足以忘守备,大喜不足以坏军纪的军事思想。
这种军事思想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古往今来,有太多太多战争的失败都是由于战胜则喜,喜则骄怠,进而让敌人有机可乘,庞涓怎么死的,郑忽可还记得清清楚楚,《老子》中所谓将欲去之,必固举之;将欲夺之,必固予之。
史书中常见的诱敌深入,不就是先给对方一点甜头让对方放松警惕吗,他自己当初是怎么助齐破戎的,这还用在重复吗,所以,他可不想让别人在他面前班门弄斧。
不过,只有他一个人有这种觉悟是不够的,让所有人都有这种觉悟也不现实,唯一的方法就是他以身作则,然后再用严格的军纪约束,最终达到潜移默化的目的。
起身抖了抖身上的露水,郑忽让人将依旧在率人值守的陈戎招来。
贵为一国世子,郑忽再怎么想要和士卒同食同寝,等级的特权还是存在的,就像他在此安歇,总会有几个值守的士卒依旧护卫在他左右一样。
这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即便他不是世子,作为一军的统帅,军队的中枢,他的人身安全必然也是重中之重。
郑忽的动作并不大,却依旧惊动了周围尚在迷蒙中的士卒,这些人多数都是他的亲卫,昨晚睡前就拱卫在他身边,保护郑忽本就是他们的职责所在,故而,这些人其实心中也一直都提着一根弦。
现在郑忽起身,他们自然不会全无察觉。
仇更是灵敏,在郑忽起身的瞬间,亦立刻起身,眼睛刚睁开,便立刻摆出了一副戒备姿态,这种潜意识护卫自己的动作,让郑忽很满意。
见众人身边的亲卫已经相继睁开眼,郑忽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毕竟天还没有亮,动作太大会影响到其他青壮休息。
之后,郑忽带着几个人依次给各火堆添了些火柴,冬日的清晨气温本就比较低,万一发生大规模的流感,虽不致命,总归是个隐患。
郑忽如此爱惜士卒的做法自然也让一些被惊动的士卒心存感激。
未过多久,陈戎便急匆匆的前来,面色中难掩疲惫。
这也实属正常,他和郑忽分值上下半夜,昨晚整场战争结束之后,就已经接近午夜了,是以郑忽并没有值守太长时间,而陈戎基本上相当于一夜没睡。
在这种情况下,精神要能好了那才奇怪了呢!
两相见礼之后,郑忽为了不打搅其他的士卒休息,带着仇和几名亲卫与陈戎一同离开人群聚集的地方。
“汝辛劳一宿,稍后便带二三子下去休息吧!”
“唯!”
“匪寇可还安分?”
“主上放心,安分着呢!”
郑忽点了点头“歇息去吧,趁此未明之时略整精神,稍后我带尔等渡河登岸!”
“唯!”
陈戎拖着疲惫的身躯将郑忽的命令传达的下去之后,便领着一群值守的士卒下去休息。
郑忽即刻命令仇去带人将防卫任务接下,而他则带着另几名亲卫再次去会一会棘泽的这位大匪首,这位在棘泽兴风作浪数年,将棘泽经营的如日中天的枭雄人物。
郑忽对其确实是极为欣赏,杀伐果断,豺狼心性,奸狡异常,此等人物正是他所缺少,若不是其生于此时,在任何一个不问出身的乱世,此人绝对有成为一方豪雄的潜质。
可惜他错生了时代,在森严的等级制度下,已经注定了他永远上不了台面,当然这是在没有郑忽干涉的情况下。
看着被捆在棘树上依旧睡的极为香甜的齿,郑忽对着身后的亲卫示意将其弄醒。
亲卫得到郑忽的命令之后,怎么可能会有客气的方式,找了些水直接泼在其脸上。
可怜的齿,昨夜为了逃命,先是从水中游过来,还没将身上的寒意驱除便被陈戎擒住,之后被捆在棘树上冷冷的睡了一整夜,仅凭身上所散发出来的热度将身上的寒冷逼退。
现在突然被冷水一泼,立时一个激灵,睁开眼却看见昨天的那位贵人就站在他眼前。
以他的猜测,眼前的这位贵人应该就是郑国世子,因为昨晚他听到擒拿他的那位小将称其为主上,在整个长葛能被如此称呼的,除了郑国世子还有何人?
“有事?”齿心中有些疑惑,他现在已经沦为阶下囚,按说以郑国世子之尊,断不可能专门来探望他。
“或许是碰巧路过吧!”齿很快将心中的想法否定,他不认为自己手中还有什么能够让郑国世子看中的东西,他现在已经输了,经营多年的棘泽也彻底毁了。
若说想探而今的棘泽虚实,其大可不必亲临,遣人前来即可。
至此,齿算是彻底想明白了,反正横竖都是一死,还管他什么郑国世子干嘛!
于是,齿冷冷的看了郑忽几人一眼,继续闭上眼,全然未把郑忽几人当回事。
如此轻蔑的态度,郑忽倒是面色如常,浑不在意,随行的亲卫却是不干了,人人眼中含火,右手握剑,仿佛只待郑忽一声令下便会同时拔剑,将这个无礼的匪寇乱剑砍死。
郑忽抬起手向后挥了挥,示意几人不要轻举妄动,随后便让几人下去,他要和这位匪首聊聊。
“名何谓?”
……
“齿!”虽是闭上眼,沉吟了一会,齿还是选择如实相告。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藏着掖着的也没什么意思。
郑忽本来也没准备绕弯子,见他还算配合,便道:“齿,汝欲生乎?”
“若世子欲观我贪生之丑态,大可折行而去,齿虽卑鄙残生无数,亦不惧斧钺加身!”
郑忽知道齿误会了,但却并未做任何解释,他是什么身份,屈尊来救其性命已经是天大的恩德,难道还要苦口婆心的劝他不要死,笑话!
“尔今有路者二,其一臣服于我,其二死,是生是死皆决于尔之一念,好自为之吧!”
说完,郑忽转身便走,直到脚步声渐渐远去,齿这才睁开眼,他还停留在郑忽刚才的话语中没有反应过来,“郑世子这是准备免自己一死?”
……
带人离去之后的郑忽围绕着整个营地转了一圈后,天已经蒙蒙亮了。
鉴于今天他还有要带着士卒去渡河看看棘泽中心的那片废墟,于是,立刻吩咐人准备饭食。
棘泽已经不复存在,但是本着除恶务尽的原则,他还是得亲自到其大本营中瞧瞧,谨防漏网,同时也留心一下被掳者是否有幸存。
这些虽是小事,但是却也不能疏漏。
饭罢,郑忽将所擒之人尽数交给泄驾,让他押解着一干匪寇先回长葛,他则带领着百十来人乘着匪寇的小舢板棘泽中心驶去。
登岸,入眼满是焦灰,整片泽地已经烧成一片焦土。
景象之惨酷,实属郑忽自穿越至今所罕见。
这样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幸存。
不过,既然来收尾了,总归是要四处看看。
但求心安吧!
临近正午之时,一干青壮已清理出来一片空地,并将所寻到的尸骸尽数摆放在空地上,请郑忽前去查看。
说是尸骸其实并不准确,因为所有的都是断臂残肢,没有一具是完整的,根本已经分不清到底死了多少人。
郑忽见状,也只能吩咐人将这些尸骸在此处尽数埋葬,以免暴尸荒野,这是对死者的不敬。
一群青壮见此惨状更是群情激奋,毕竟匪寇也曾劫掠过长葛各乡的妇女,很明显所有被劫掠的妇女应是死在了这场大火之中。
好在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发生类似于今天的这种事情了。
这也算是最大的安慰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