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六天就是露夏和凯利尔的结婚典礼了。
跟主人和席莉亚两人分别后,我拉著载货马车走向自己出生的村子。
「喔喔,商人先生,又来卖些什么了吗?」
有个近六十岁的行脚商人正准备前往村子,而我借用了他的脸。
向我攀谈的猎人大叔,把兔子的双腿绑著挂在肩上。
过去的我很喜欢他那张笑得亲切的脸,然而现在我只觉得恶心。
「是啊,我带了些东西过来,我想村民可能有需要。」
不过我硬是吞下反感,挂著幻觉的笑容面对他。
「我听说啰,凯利尔和露夏不是要结婚了吗?我想酒菜应该不嫌多吧。」
「哈哈哈,不愧是商人,算得真精啊。上次举办婚礼时,你也说过同样的话呢。」
「……嗯,是啊。」
「说人人到,喂————!」
当我们站著交谈时,猎人大叔眼尖地发现了他们。
一对年龄相差甚远的男女挥著手走来。两人亲密地依偎著彼此,一看就知道是夫妻。
他们的面貌,至今仍深深烙印在我的记忆之中。
「哎呀,你好啊,真巧呢。」
两人踩著唰唰的脚步声走到我身边。
父亲啊,你是不是变老了呢?
我只记得你最后露出了侮蔑的表情。
所以我觉得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恶心也在所难免。
「嗨,好久不见。」
吶,你为什么笑呢?做出那些事情之后,为什么还笑得出来呢?
拋弃我跟母亲,和新的女人在一起后,你就忘了一切吗?
父亲啊,回答我呀。
「新生活还顺利吗?」
我以幻术改变自己的嗓音吐出字句问道。
用理性束缚险些尖声叫出的心声,压下涌上心头的负面情绪。
(啊啊,下地狱去吧。)
当初看见父亲搂著新女人露出幸福的笑容时,我连话都说不出来。脑袋里一片空白。
好白,好白,好白,好白。
在彷佛被切割开来的感觉中,回过神来,我才发现自己紧握的手流血了。
明明伤口很深,奇怪的是我却不觉得痛。
我舔著滴落的鲜血,品味著嘴里留下的铁味。
剎那间,停止运转的思考宛如水库泄洪般一口气爆发,一片空白的脑袋染上红通通的色彩。
要是没有主人和席莉亚,我说不定早就冲动地当场杀掉他们了。
「哎呀,之前结婚时真是多亏了你帮忙呢。」
「还帮我们准备了好多新家具……托你的福,我才能跟外子过著圆满的新婚生活。」
「你送的那把弓也非常实用。之前我还用那把弓打下三公尺外的珍珠鸡,一箭就射中了脑袋喔!」
「受不了。这个人每次都提那件事情,看来他真的很开心呢。」
女人笑得合不拢嘴,看起来好像很幸福的样子。
以前住在我们家附近的她成为继室并不让人意外。
我清楚记得朝我们扔石头的村民当中,只有她显得格外兴奋。
「见两位婚后过得如此幸福,真是再好不过了。」
好想立刻将他们五马分尸。
去死,去死,去死。
虽然心里烧著红热的怒火,但我不能随便发飙,不然一切就白费了。
忍耐忍耐忍耐,现在要先冷静。
猎人大叔太碍事了,得想办法支开他才行。
我在聊天的过程中伺机而动,最后终于逮到了机会。
「对了,我想换掉弓柄的缠绳,你有卖吗?」
「……有啊,反正也跟村长聊完了。我这儿刚好有库存,稍后拿给你看。」
「哎呀,那就来我们家吧。老公,好吗?」
「也对,现在才回镇上也太累了。请来我家过夜吧。」
笑啊笑啊笑啊笑啊。
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你们说啊?
「喔喔,太感谢你们了。那我就承蒙两位的好意啰。」
再一了再一下就好,我要忍耐。
好不容易让他们引狼入室。
「请往这边走。」
我随著指引走向熟悉的道路。
最后看见了我跟母亲曾住过的家。
一打开门,屋内景象瞬间与令人怀念的家重叠,不过现实很快就摧毁了我的幻想。
眼前不见任何我跟母亲还住在这里时的家具,屋内彷佛是另外一个地方,感觉不到我们的气味。母亲喜欢的木制家具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色彩鲜艳、带有金属质感的豪华家具。
这里的确是我跟母亲的家,却已经不再是我们的家了。
「这房子不错吧。哎呀,其实我不懂布置房子的事,都是听内人的建议装潢,不过现在住起来比以前舒服呢。」
「是因为之前的摆设太老气了。小小寒舍,还请不要拘束。」
「好的,打扰了。」
虽然心里怒不可遏,但这些家伙过得幸福并不是件坏事。
没错,生活过得愈幸福,愈是相信明天会比今天更好。
————————————……被推落地狱深渊时,绝望也会更深。
父亲啊,接下来轮到你了。
拋弃了我跟母亲之后,你过得挺快活的嘛。
所以可以吧?已经够了吧?
「……『尘针冰毒』。」
我刺出毒物冻结而成的冰针,感受其贯穿皮肤的手感。
「就让我毁掉一切吧。」
「啊,嘎,身体、使不上力……」「什、什么,这、这是……」
随著两人重重跌落地面,束缚著我的锁链发出了腐蚀的声音。
「幸福吗?很幸福是吗?已经快活够了吧?」
这么说完,我解除了施加在身上的幻术。
「咦?什么!?」「不、不会吧。」
「呵呵呵,那么接下来换我开心了吧!?」
「米娜莉丝……?这怎么可能……」
我以真面目示人,笑著睥睨一脸错愕的父亲。
「我将为你们灌食满满的污泥,现在请先享受最后的安宁吧。」
欢迎光临,父亲。
接下来你将看到的,是那天被拋弃的我们所坠落的地狱深渊。
☆
吶,凯利尔。
以前你说要去探险,带著我们一起潜入村外的猎人小屋,结果被狠狠教训了一顿对吧?
吶,露夏。
以前你说想学习如何当新娘,还找我一起帮忙煮大锅菜对吧?
吶,吶,吶,吶。
那时凯利尔、露夏和我是怎么笑的?
我想不起来了。
就算残忍地凌虐了凯利尔,我还是完全回想不起当时自己的模样。
「吶,别装睡了,起来聊聊吧?父亲。」
「……米娜、莉丝,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把父亲和他的新老婆带离家中,拖进了森林深处。
听到父亲呼唤我的名字,我愤而拿小刀刺进父亲被拔光指甲的右手掌心。
「你觉得呢?父亲。以前我是带著什么样的表情笑啊?」
「好、好痛……可、可恶啊啊啊啊啊……」
看著在地面宛如毛毛虫般翻滚的男人,我这么问道。
我割破他的左掌,用火烧烫右臂,摀碎了左脚踝,把右大腿扳往诡异的方向,还在腰际插上无数毒针。
为了能够清楚听见惨叫声,我刻意不对脖子以上的部分出手。如今父亲涕泪纵横,痛苦得扭曲了脸,看起来十分赏心悦目。
「还是你把以前的事情都忘得一乾二净了呢?跟新老婆过得那么开心吗?听了她的声音后,你会想起什么吗?」
「呜咕……」
我走到稍远的位置,用力践踏手脚被捆绑起来的女人。
仰躺在地上的女人一丝不挂,全身满是丑陋溃烂的烫伤、鞭痕,以及像是粗针刺穿的洞。
我用火把皮肤表层烧焦,然后切下炭化的部分,搜集附近的细土仔细地涂抹上去。
她身上的洞是用荆棘鞭一再笞打的结果。
我不时给女人药水,在不致死的范围内谨慎地凌虐她。这时她往往会发出如金丝雀般的悲泣,正好适合拿来折磨父亲。
「不、不要啊啊啊啊!!别动我的妻子!!」
啊啊,为什么我现在才听到这种话呢?
「哎呀,好帅啊。不过我才不管呢。」
想著想著,我笑盈盈地继续拷问。
「呀呜呜呜呜呜,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好痛,好痛好痛!!肚子要被踩烂了!!」
「啊,做得有点太过火了。糟糕糟糕?」
我踩著硬底靴来回践踏著女人的下半身。不知道是不是内脏破裂了,女人泪水唾沫齐发。
为了不让她死得那么轻松,我把药水灌进她开开合合的嘴里。
「拜、拜托你,放过我的妻子吧……她比我的性命还要重要……」
曾是父亲的东西含泪恳求著我。
什么放过我的妻子。
什么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好死不死,偏偏在我面前说这种话。
你分明就轻易地拋弃了我跟母亲!!
「……是吗?那我就让她更痛苦吧?」
「喔呜!?」
我不再压抑情感,径直走到曾为父亲的男人面前,一脚往他的脸踹过去。
接著又回到女人身边,点燃火炬后凑向她的脸。
「咿!?不、不要,不要烧我的脸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咿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住、住手……住手啊啊啊啊啊啊……」
「呵呵呵?我偏不要。」
听到男人悲痛的呼喊,我咂了咂舌,继续无视女人的恳求,然而心中的愤怒依然不见平息的迹象。
「你哪来的脸说这种话?神经是有多大条啊?」
「呀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我往女人精彩万分的脸上涂抹厚厚一层食盐。
「要我放过你老婆?因为她很重要?那又怎样?我说那又怎样!?」
「呀!?好痛,呀呀呀呀呀好痛好痛好痛!!」
我奋力地涂抹盐巴。
同时细细品味著粗糙的触感及痛苦的悲鸣。
「快看啊,你最重要的老婆正痛得又哭又叫呢。想要我放过你们吗?」
「请、请饶了……」
我回头这么一问,男人顿时露出彷佛找到一线生机的表情开口求饶。
「不过啊,我不可能这么做的。」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把刚才拿来折磨女人的火炬凑向曾为父亲的东西。
「啊哈哈哈哈哈?我不会轻易原谅你们的。这不是废话吗?」
我带著笑容炙烧男人的左肩,令皮肤表面烧焦后再奋力猛踩。
「啊啊,这下两只手臂完全废了。看来没办法继续当猎人啰?」
「嘎……咿、咿……」
虽然我大肆嘲笑,男人却只发出模糊的呻吟声,看似没有余力回答了。
所以我又接著说:
「我怎么可能原谅你们嘛。母亲长久以来过得那么痛苦,临死前还不忘道歉,你说我为什么要原谅你们呢?」
我心中的憎恨之火烧得正旺。
「……我要你失去一切、坠入污泥,饱尝痛苦后在绝望深渊中死去。」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好了,虽然画面相当精彩,但现在先做个了结吧。继续让那女人活著,对死去的母亲无疑是种侮辱。」
「咿呜!?咿咿咿咿咿!?」
我从圆袋内取出色泽黯淡的巨剪。
然后大大地张开剪刀,跨过女人的脸插进地面。
塞进女人嘴里的布随刀身掠过轻轻落下。
「拜、拜托,别再这样了、好吗……?」
「你的遗言就只有这样吗?」
「不,等一下,救、救命啊,对不起,对不起。」
「住手,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往手里使劲,让剪刀逐渐划过地面收合起来。
「啊哈?啊哈哈哈哈哈,总有一天在地狱相见吧。」
「不要,到底为什么……呀啊啊啊……」
唰地一声,黯淡的钢铁断送了女人的性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呵呵呵,接下来轮到父亲了。你将坠入深深的黑暗里,面对尚未结束的污泥血狱。」
「开什么玩笑……这、这是梦,是作梦……这太奇怪了……我又没做什么坏事……」
我曾经敬为父亲的男人崩溃似地笑了。
「所以暂时痛苦地睡一会儿吧…………盘据幽鬼的贪婪白虫啊,鼓翅染指世界吧,『召唤?白染舌虫』。」
我特别费心凝聚魔力,唤出体长约五公分的乳白色蛆虫。
然后我把倒卧在地上恍惚的男人踹回正面,将掌心内蠕动的小虫丢进他张开的嘴里。
「你不会寂寞的,父亲。我会帮你把一切都抹上雪白。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不久,前去进行后续准备的两人回来了。
「米娜莉丝小姐,这边处理好啰!」
「看来你刚好结束了呢。我也把今天的部分做完了。」
「主人,席莉亚。是啊,我这边也结束了,再来只剩收尾。」
回话的同时,我慢慢平复复仇的亢奋情绪。
由于使用大罪之剑进行前置准备,主人受圣女的诅咒影响,脸色显得有点难看。
尽管感到过意不去,主人却说『只要能让米娜莉丝的复仇臻至完善,这点痛苦没什么好犹豫的』,让我开心得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是吗?那么明天就能照计画开始了……真令人期待呢,米娜莉丝。」
「米娜莉丝小姐给的虫子也设置好了,再来席莉亚只要负责其他后方支援,就能等著看出好戏啰。谁也不能妨碍我们。」
「谢谢你们。」
我一道谢,冷风顿时飒飒吹来。
紧接著,天空飘下纷纷白雪。
「原来是下雪了,怪不得这么冷……」
照这种下法,只要一个晚上就会积雪了。不过从天象看来,明天早上应该会放晴吧。
「简直就像那天的后续呢。」
所以最好多下一点。
「呵呵,呵呵呵呵。」
吶,露夏。
我现在是这么笑的。
像这样一直嗤笑著,可以让我找回以前欢笑的方式吗?
「啊啊,好期待明天啊。我要在宛若地狱的白色世界里终结那一天。」
没错,你的道路将抹上雪白,彻底被埋没,断送在这片雪地之中。
☆
目睹米娜莉丝的暴行后,我们被宇景带走,至今已经是第十天早上了。
冷风咻咻咻地打在脸上,让我冷得从浅眠中醒来。
「嗯,蕾奥妮,你醒啦?心情如何?」
「……烂透了。不要问这种老早就知道的事情。话说回来,你怎么突然直呼我的名字?」
「因为现在你我已经不是需要加上『小姐』的关系了。」
我们在奇奇得村附近的森林里,一处仅能遮挡风雨的猎人小屋。
这栋小屋仅在较温暖的时节使用,除了我们以外,周围没有其他人在。
我被绑住手脚躺在铺了乾草的地上。冷风不时从建筑物的缝隙吹进来。
「你以为我这个样子是谁害的啊?」
「不就是你们自己吗?我已经警告过你别接近我们了。如今被困在这里是你们自作自受,不然现在你们还在城里悠哉吧。」
「……要不是你们坚持要复仇,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
「哈哈哈,别说笑了。」
宇景兴致索然地哈哈大笑,啜饮著用篝火煮好的茶。
「哪里好笑了。你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可以选择的方向多得是,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呼,就算你问我为什么,这也很难解释耶。以我为例好了。我早上很爱赖床,每次要睡回笼觉的时候,妹妹总是硬扯开我的被子。父亲同样也很难叫醒,非要母亲揪著耳朵才肯起床。母亲笨手笨脚的,老是把面包烤得有点焦。我每天在学校里跟朋友嬉闹打混,大家常挨老师的拳头。任何时代都是这样吧?现在我可以肯定地说,他们对我而言非常重要。」
「……既然如此,你更应该认真生活,免得让这些人蒙羞。你敢让那些人看你现在的样子吗?」
「现在的我吗?不,我不敢,也不能。」
那无疑是宇景的真心话。
即便不透过技能观察颜色,宇景充满思乡之情的神情也不可能是假的。
之前他说旅行是为了找到方法回到原本的世界,那铁定不完全是骗人的。
「别再这样下去了。你迟早会回去原本的世界……」
正因为这么心想,我又尝试著说服他。
「不过那都无所谓了。我不愿被他们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而他们也已经不在了。我被召唤至这个世界的代价是召唤对象周边两百人,以及血亲五、六人。」
这是真正字面上的失去了意义。
「…………这是,什么意思?」
「受到召唤的时候,我人在学校里。早上开班会之前,魔法阵毫无预警地出现在我脚边,将我困在光罩内。当时身边的人是我朋友和恩师。」
那是椎心泣血的独白。
我原本想开口说些什么,却无法拼凑言语。
明明不是当事人,我却感到愈来愈不安,彷佛地板正逐渐崩毁塌陷。
「你说难得有机会重新来过是吧?要是这次救得回来的话,那你还给我啊。我的家人、朋友、自己的人生……还给我,全都还给我。让这一切真的都没发生过,从零开始重新出发……」
「…………我、我……」
「……抱歉,你也无能为力吧……不过我还是打从心底羡慕你。看到你如此积极,真心认为能够挽救一切,我就嫉妒得快发疯了。」
我从宇景眼里看见了真切的羡艳。
那是对于遥不可及之物的向往以及憧憬的颜色。
「就算再怎么说服自己,就算知道这样很不像话,我还是、我还是忍不住想要哭喊……我……我……」
撇开现况不谈,我不禁心生怜悯。
我无话可说,语不成声,将一切都吞回肚子里。
「……不过这是两回事。我们都休息够了,差不多该让你们进『色欲』的箱子了。」
听到宇景这么说,我的身体自然而然地颤抖起来。
那副迷途少年的模样已不存在,宇景的表情陌生得宛如黑暗虚无的骸骨。
然后他发出了全然不似本人发出的稚嫩嗓音。
「————————来玩吧,来玩吧,来玩吧。
————————我愿打造庭院,我愿打造杀戮战场,我愿打造自己的盒子。
————————挣扎啼哭,消融溃烂,残破堕落,将一切都献给我吧。
————————梦想与现实交错,大家一起同乐。
————————五颜六色的宝箱,闪闪发亮的金匣,有如宝石的财库。
————————【大罪之剑?彩色匣童女】。」
剎那间,所有声音都被吞噬消失了。
「『啊哈哈哈哈,我出来了,我出来了————?』」
眼前出现一个年约七岁的小女孩。
她的头发长及腰际,宛如彩虹般呈渐层七彩。
白色连身洋装包覆著彷佛吹弹可破的白皙肌肤,脸上带著天真烂漫的笑容。
袖套处延伸出一条七彩毛线,系在宇景的右手上。
「『大哥哥,来玩吧?来玩嘛?来玩啦!』」
纯真无邪的声音听起来宛若鬼子的恐吓。
「呜,可恶……真要命。」「呜,我受够了。」「如果这是恶梦的话,快点让我醒来吧……」
少女出声的同时,跟我一样躺在地上的丹等人也醒了。
「啊啊,你再陪这四个人玩玩吧,卢丝特。『极彩色啜箱』。」
「「「「!!」」」」
下个瞬间,我们再度被关进密不透风的玻璃盒子里。
尽管泡在不冷不热的半透明黏稠液体里,不可思议的是我们还能正常呼吸。但皮肤表面却不由自主地起了鸡皮疙瘩,体内的魔力受到吸引而不断流失。一开始的几秒钟舒服得彷佛置身天堂,不过我们都心知肚明,这是最后的甜头了。体内魔力耗尽后,就要接受鞭笞了。
「呜呜呜呜呜呜,嘎啊啊啊啊啊啊啊,住手、住手,不要啊!!」
mp总值和魔耐最低的丹最早突破界线。
「呜呜呜呜呜呜,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呜呜呜呜。」「哈、哈,不、不要……」
紧接著赞古和苏比涅也濒临极限。
「!!快住手,一切由我来承担,快放了我的伙伴!」
「不可能,你一个人凑不齐足够的量。这次得花点时间拿你们来累积mp,你就死心吧。」
宇景冷漠地拒绝了我的恳求。
我的意识开始模糊,要不了多久,我也会耗尽恢复的魔力。
「放心吧,这是最后一次了。这样就能凑足魔力,再来你们只要看著事情结束而已。」
这句话说完的同时,我的mp也见底了。
剎那间,笼罩全身的愉悦感为之一变。寒毛直竖的肌肤彷佛溶解般失去了分界。
某种东西逆流入侵了我的体内。
『好痛不要好难受救救我好可怕好难过好悲伤谁来救救我好黑好想哭拜托陪我我不要自己一个人好冷喔好想就这样腐烂消失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
「呀呜呜呜呜,不要,不要进来!!」
负面、负面、负面。
负面能量凝聚而成的黏稠液体,只消一滴便能抹黑一切。
液体穿过肌肤、渗透筋肉、入侵血管,在体内奔流后直达心脏,激烈地腐蚀全身。
尽管这几天经历了好几次,我却还是无法习惯,也抗拒不了这种痛苦。
别说思考了,我甚至难以保持清醒。
「『啊啊,每个箱子都好有趣啊。来,收下吧,我转化了好多魔力呢。』」
「……出手太重了。卢丝特,放缓点,这样他们连三天都撑不过去的。『暗精灵之衣』也累积足够的魔力了,用不著再利用情感转化魔力。这些家伙有义务看到最后,所以这次不需要搞到他们意识溃散。」
「『什么嘛,人家玩得正开心呢,讨厌讨厌讨厌。』」
「别任性了,乖乖听话。」
「『唔————好啦。』」
七彩长发的少女轻轻噘嘴,不满地绕著指头。
「呜,咳咳咳!!」
不快的感受依然存在,压力却突然消失了。
然而一度空白的思考无法轻易成形。在不知道吸取著什么的箱子里,我不断哀号著渴求呼吸。
「……玩吧,卢丝特。『箱中空绘』。」
声音传来的瞬间,箱子重新组构,把小屋内与周遭世界隔绝开来。
「这里是……?」
在模糊的意识中,我的身下出现一座白茫茫的小村落,村落周围被森林围绕著。
「『这里是游乐场吗?是游乐场吗?毁掉吧?』」
「喂,等一下!!」
不顾宇景的制止,少女把手贴在半空中,森林随即轰隆隆地发生坍方。
过程就像小孩子恶作剧似地在墙面印下手印一样稀松平常。
「『啊哈哈哈,毁掉了————呀呜!?』」
笑声突然中断。
变粗的七彩毛线捆住少女的脖子,掐住那纤细脆弱的喉头。
「喂,卢丝特,那里不是你的游乐场……知道吗?」
「『唔————唔————唔————』」
少女不满地摇头,拚命挥舞手脚。
宇景依然不改残酷的表情,笑看著好不容易有力气思考的我们。
「来,米娜莉丝的复仇要开始了。这样你们也看得见吧。」
「……这里该不会是……」
尽管我的感觉依然迟钝,思考却逐渐恢复运转,我明白了眼前的地方是哪里。
定睛凝视时,那个地方突然聚焦放大。
错不了的,箱中所见的那个村子就是奇奇得村。
☆
我使用『色欲』之力在箱内投射出米娜莉丝所在的村子,邀请蕾奥妮他们一同观赏。见卢丝特擅自破坏森林,我当然心急,不过村子还在很远的地方,况且复仇对象外的孩子们也隔离他处了。
隔离孩子们之后,席莉亚也已前往当地。透过心话,我得知她安然无恙。
于是我松了口气,再度俯瞰村子。
这时,村里一座教会崩坏垮落,彻底变成一堆瓦砾。
看来米娜莉丝开始正式行动了。
我也尽好自己的本分吧。
为了让米娜莉丝期待的舞台呈现最佳效果。
然后我的嘴里吐出了不似本人的粗厚嗓音。
「————————愿如泥土般埋没其中。我累了,别过来。别闯进这个狭小的世界。
————————别动,别动,别动,别动。
————————别白费力气,别试图逃离,谁也动不了我。
————————一切趋于平静和缓。
————————直到工厂随岁月而逝。
————————【大罪之剑?怠忌窟厂主】。」
眼前出现一名体格有如穴居巨人,外型却看似侏儒的彪形大汉。
他一身锻造师的打扮,腰际挂著色泽黯淡的金银长槌。
绕过双肩的金属环牵著皮带,一直连到我的手上。
「『……没材料就无法兴建工厂,我要回去了。放我走。』」
在所有人都悬空飘浮的情况下,彪形大汉重重地躺下这么说。
「别劈头就说要回去嘛,斯洛乌司。听话,建完工厂再睡。」
见斯洛乌司自顾自地准备回我体内,我拋出事前准备好的『咒血伤刀』。
「『……品质比之前差得多了。』」
「上次是用李奇的『怨暗杖』吧。别挑剔了,那种等级的东西很难得手的。」
想到准备『咒血伤刀』花了多少心力,我不禁叹了口气,随后又低头看著『色欲』制作的箱内造景。
「动工吧,『黑齿轮工厂』。」
「『啊啊,好麻烦啊。』」
斯洛乌司将刀子放在空无一物的村子上方,举起腰际的双槌重重一击。
四散的碎片化为光之粒子升华消失了。
有如模型的光墙包围了村子,墙面浮现出缓速转动的黑色齿轮。
这样村子就被关在『怠惰』的工厂里了。
我看著蕾奥妮他们说:
「你们就亲眼确认自己想要阻止什么吧。」
「……」
见蕾奥妮他们不发一语,我别开视线,直接盘腿而坐,观望眼下。
接著只要继续发动工厂,轻松地看完就行了。
我就是为了这个才忍受圣女诅咒所带来的痛苦,不断从蕾奥妮他们身上取得魔力注入『暗精灵之衣』。
「尽情享受吧,米娜莉丝。」
☆
「……打倒邪恶的魔物后,魔法剑士大人从此便和从小一起长大的少女过著幸福快乐的生活。结束。」
「咦咦————没了吗?露夏姊,再念一遍啦。」
「不行,今天就到这边。再不赶快睡觉的话,明天会爬不起来喔。你不是要给我很多祝福吗?」
我啪一声地阖上女孩央求我念的故事书。
「哎哎————为什么剑士大人不选公主呢?这样就能当上国王耶。国王不是很厉害吗?」
「那是因为他比谁都爱与他一起长大的女孩啊。爱的力量很伟大。无论眼前出现任何阻碍,爱都有办法克服。就像我跟凯利尔一样。」
帮女孩盖好被子后,我吹熄蜡烛。
温柔地隔著被子轻拍女孩时,耳边传来平静的呼吸声。
明天就要举行结婚典礼了。
凯利尔原本前天就该回村子了,不过好像因为出了什么问题,他捎来音讯通知会晚到。明天一大早他将随预计当天拜访的伍杰斯和嘉德丽雅一同回到村里。
虽然凯利尔时常招惹麻烦,但这种时候也该适可而止吧。这样我们才能享受恋人最后的甜蜜时光啊。
「呵呵?没错,我终于要成为凯利尔的新娘了。」
我一直向往著跟凯利尔结婚。
期待未来能过得幸福美满。
为了让凯利尔注意我。
为了让凯利尔喜欢上我。
为了让凯利尔深爱著我。
我学习煮菜,注意穿著打扮。
持续不断地付出努力。
认真学习魔法,和有权有势的人往来。
还克服了千方百计试图阻挠我们的敌人。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凯利尔都愿意相信我。
想到这里,我就能继续努力。
可能构成阻碍的另一个儿时玩伴早就被我赶走了,现在八成不知在哪儿曝尸荒郊野外了吧。那时候我们年纪还小,大人并没有告诉我们,不过我知道那对母女被卖去当奴隶了。
再也没有人能妨碍我跟凯利尔的感情了。
(明天早点起床,亲手做个放满果实的派吧。不知道凯利尔会不会喜欢呢?)
在那个下雪的日子,我学会了如何排除碍事的家伙。就拿那天得到的果实来做派吧。
想到凯利尔对著我露出微笑的未来,再怎么辛苦都值得了。
(呵呵,明天怎么还不快点来啊?)
明天我就要获得幸福的红色果实了。
到了第二天,从昨天中午开始下的雪已经停了。天空晴朗无云,地平线透出曙光。
在冰冷的空气中,我乐陶陶地踩著深及脚踝的积雪来到室外。
虽然本来就想早起烤派,我却醒得比想像中早。为了打发时间,我沉浸于淡淡的感伤,在这座与凯利尔共享许多回忆的村子中漫步。
我们曾在那个广场上来回奔跑,在那栋空房子里玩捉迷藏,在那座教会许下终生。
今天的结婚典礼也将在那座教会举行。神父向来早起,这时候也差不多醒了吧。
我轻轻推开礼拜堂的门。
充满静谧氛围的室内空无一人。
来到祭坛前,我双手交握开始祈祷。
「神啊,谢谢祢。我跟凯利尔一定会获得幸福。今后也请继续保佑我们。」
这时,背后传来微弱的开门声。
走进室内的老人留著茂密的白胡须,看起来十分和蔼可亲。
「喔喔,是露夏啊。一大早就来祷告吗?」
「神父早安。今天起得比较早,所以我来向神明道谢。」
「这样啊,神明一直都在关心露夏喔。放心吧,凯利尔和露夏都能获得幸福的。」
神父温柔地笑了。
他的笑容与祝福让我感到一阵窝心。
脑海里浮现村民们簇拥著我和凯利尔献上祝福的画面。
「是的,神父。我一定会获得幸福的。」
————————……不过那张幸福的蓝图。
「嗯嗯,这天终于来了。其实我一直很想向你道歉呢。明明村里混进了兽人那种愚劣的蛮族,我却毫无所觉,还眼睁睁地让那个怪物之子欺负露夏……如果你们都能过得幸福,那真是再好……呜咕!?」
————————……却啪嗒啪嗒地滴上了某人的血。
「呼,受不了,神父,您还是一样早起呢。因为您实在碍事,能不能滚一边去呢?」
「……咦?什么……?」
我错愕得动弹不得。沾满鲜血的剑锋从神父的腹内被抽出来,发出剖开鲜嫩果实的噗滋声。
「啊呜,呜咕,呜呜呜……是、是血,好痛,救、救命啊。」
「您也太夸张了吧。又没伤到内脏和主要血管,才不会那么快死呢。」
「呜咕呜呜!?」
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之后,那女人摆出宛如与熟人相处的轻松态度露出微笑。
接著理所当然似地一脚踹开神父。
「啊、啊啊,我、我不想死……」
「放心吧,神明不是一直关心著您吗?既然如此,您应该能获得幸福吧?」
神父按著被开了个洞的腹部跪了下来。
目睹这幕景象,我的脑袋顿时当机了。
「对吧?露夏,你觉得呢?我倒认为神明什么也不做,就算有祂关心也不可能获得幸福。难道你没有同感吗?」
「你、你是米娜、莉丝吗……?」
亚麻色的长发与眼眸,轻轻弹动的兔耳。
脸上带著魅惑的笑容,女仆装将她修长的肢体衬托得更娇艳动人。
老早被我排除掉的另一位儿时玩伴就在那里。
「为、为什么?你不是被卖给奴隶商……」
「哎呀,虽然凯利尔一无所知,但你好像知道嘛。你一定又跑去偷听大人讲话了吧。这样不行喔,被发现会挨骂的。」
银铃般的笑声比早晨的空气更加冰冷尖锐,令我的背脊窜起一股恶寒。
宛如无数冰柱抵著自己一般,强烈的危机感袭卷而来。
「事、事到如今,你还来干嘛?该不会是来祝贺我跟凯利尔结婚吧?」
「是啊,没错。儿时玩伴的大喜之日,我当然要现身祝贺啊。」
「是吗?不过很遗憾,我拒绝杀害神父的人出席……所以这次我一定会杀了你————被炎土烂舌吞噬烧尽吧,『热恋巨蛇』!!」
蛇形的熔岩散发著扭曲空气的热量,轰嗡嗡地发射出去。
(对手是兽人,假使她避开攻击逼近而来,我就用火墙烤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