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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其他人,估计他们也不敢,我也不愿。
    诸葛沉默了一下,久久看着那几张我指出有问题的报表,然后把这些都放下,从身侧的公文包里拿出平板电脑,将界面锁定在一堆人像照片之上——就是我之前在公路逃亡时看到过的那些红红黑黑商界大佬的照片。
    他指着其中一个人的名字。红色,说明健在,照片上看显然是亚裔,但鼻子超乎寻常的挺拔,眼角狭长,额角宽阔,嘴唇薄薄的,紧紧抿着,神情严肃得像正在和狮虎猛兽对峙。
    “平克·罗。”
    我念出他的名字,诸葛点点头:“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但这位仁兄肯定是个狠角色,估计他老婆陪他睡一辈子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诸葛赞成:“是的。在我们扶植的所有人中,他心思最缜密,手段最果决,而且很有远见,是一等一的商业奇才。”
    提到商业奇才,我第一个反应自然是哗哗的银子,心中不由得涌起一阵敬佩之情,急忙庄严肃穆地又把那照片瞻仰了一下,心中一动。可还没动完就被诸葛看出来了,这个死老狐狸。
    “怎么,你对我的评价有所保留?”
    我只好坦白:“我觉得这人不管有多少钱,多成功,可能都过得特别不开心。”
    诸葛颔首称是:“他的确不开心。”又看我一眼,特惊喜地说,“这个你都看得出来?”
    这有什么难,富贵贫贱能遮遮掩掩,打心眼里高不高兴那简直是一览无遗。想当年我和约伯每天晚上无事就猜酒客进门时的情绪,我从脚步声的轻缓快重就能听出昨晚他们夫妻是战是和。
    诸葛好像第一次认识我一样,长久地审视着我,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一朵花来。他忽然挥手屏退空姐们,放下平板电脑,向我侧侧身说:“旅途漫漫,不如,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他讲的是那位平克兄的故事。讲了好几小时,喝了一口水,气都不带喘一口,又开始一个全新的故事。
    所以他给我讲的并不是一个故事,而比较像《一千零一夜》一样的整本书。
    故事跨越长长的时间,涉及了许许多多的人,故事里出现的风浪足可没顶,悲欢足可致命。接连不断的名字都戴着世人仰视的光环,从一个跳到另一个,原本风马牛不相及的名字,都被千丝万缕地互相牵扯着。
    每一个故事里都有不计其数的钱,偶尔还有数以加仑计的血以及能够淹到我膝盖的泪与汗。在时代的滚轮里交织煎熬、杂陈纠结,轰轰烈烈地旋转。
    诸葛并不具备讲故事的卓越才能,但他也不需要,因为从他口中讲述出来,每段话都自成精怪,各自带着鲜活的面目。
    起初我听得目不转睛,热血沸腾,不断发出各式语气助词表达自己的惊叹与欷歔。但故事实在太多太长,诸葛跟僵尸一样不用补给,于是时间流逝如黏稠的梨膏糖,渐渐耗尽了我全部的体力。我一点一点陷入了恍惚,在他平静无波又滔滔不绝的声音里,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黑寡妇大蜘蛛,坐在漫无边际的巨大的蜘蛛网中央,脚下每一根线索都牵引着格局盛大的人生传奇。但不管打哪个方向看,都是一片黑夜茫茫,没有人找得到出路。
    直到我诚实的身体毅然出手解救了我。
    就在听到某个故事的某个节点,我突如其来地轰隆一声,直接倒在飞机座椅上,坠入梦乡。也许睡了一整夜,也许只睡了十五分钟,诸葛叫醒了我。迷迷糊糊惦记着没能随意一把的空姐,我已经被他一马当先领着下了飞机。在舷梯上下了几步,我隐约觉得有点什么不对。
    放眼望去,天宽地阔,四野开扬,场地上停的全是中小型飞机,没见着机场地勤、接泊车、行李车什么的。
    “这是哪儿啊?诸葛你的私人机场吗?”
    我又走了两步,猛然一激灵,终于想起这有什么不对了。
    中文。
    到处都是地地道道、独一份儿的中文标牌。
    我小跑两步问诸葛:“这是哪儿?”
    他说:“北京,首都机场,六号机坪,公务机专用机场。”
    我眼珠子顿时掉了一地,这是从h城出来第几天了?草蛇灰线,驰骋千里,突出国境,一骑绝尘,最后特隆重地在某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上了架飞机,结果就是为了飞来北京?
    “喂,诸葛亮的直系后代,你应该知道从我们那旮旯飞首都机场只要两小时三十分钟吧?就算遇到了宇宙级航空管制,撑死也就是一天的事,你这么折腾是为了什么?”
    诸葛耸耸肩:“三十六计,你没听说过‘声东击西’‘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几条吗?”
    我嘀咕了一声:“我就知道走为上策。”
    他忍了一下,决心不跟我计较,顺手指指飞机:“时间上也掐得刚刚好,国外私人飞机入境中国领空需要至少提前三天申请,那三天我们可不能坐以待毙。”
    照奇武会的老规矩,从机场贵宾通道出去,就有辆漂亮得叫人想哭的车大大咧咧地等着——他们还真是不懂树大招风的道理。车子直驱京城,在西直门堵得我两眼发黑。车再好也没法飞起来,早知道应该叫小飞机直接降在西直门立交桥桥头。
    最后一次车停下来,我往外一望,不用人说都知道地方到了。眼前是个四合院的大门口,左边墙上有块门牌,写着一个我见过了好多次的数字。
    3235。
    二十八 奇武会的情况
    跟着诸葛进了屋,四合大院,通透清明,格局严正。我情不自禁地眼睛四下溜,从屋角看到墙角,真心觉得各处细节都合适,都停当,都是真货色、真手艺。我不懂建筑之美或渊源正宗,我只是单纯识货。
    在这地方砸下去维修和维护的钱,绝对不比买这个宅子少。
    一路来的时候,我想象和奇武会最终碰面的场景,总觉得他们被全世界这么打了鸡血似的通缉,多多少少应当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大本营外必然机关密布,等闲装甲车来犯都要在门口狗吃屎,根本奈何他们不得。
    就算没那么夸张,至少每个人都该表情严肃啊!
    事实证明我太低估他们了。和诸葛转过屏风进了院子,抬眼一看,好些人神态悠闲地坐在前厅当中。清一色爷们儿,出乎我意料,倒统统没有穿西装,明明今天又不是星期五。那范儿不像是躲通缉,倒宛如度假。
    这阵仗,害得我穿着这身二表哥西服浑身不自在,好像旧社会天桥艺人上人家堂会上唱小曲似的。
    然后我就想:堂会是什么?这段时间脑子里怎么老冒出些不着调的东西来啊?
    斯百德是老相好了,他穿牛仔裤的样子跟当初十号酒馆中猪圈圣斗士的形象相去甚远,我看了好几眼才反应过来这位仁兄是谁。冥王嘛,养身体那段时间他常过来跟我玩斗地主,连续十一次联手讨伐地主却铩羽而归,被约伯赢得各自的底裤都接踵而去,也算是一段可歌可泣的战斗情谊。至于诸葛,一路上看他一副扑克斗群雄,端的是荡气回肠,我作为三国演义电台评书的忠实听众,对孔明的直系后代生起敬畏仰慕之情实属理所当然。
    我略微放下了那颗忐忑的心,还好,这里面的人,只有坐在角落里那个脸色煞白的痨病鬼我不认识。
    斯百德起来接替诸葛招呼我,他对我的情况最了解,直接就把我拉到痨病鬼同学面前:“这是先知。”
    “先知?您身份证上的名字吗?您是会算命还是看风水?算命的话手相还是面相?不管是什么都赶紧帮我掐掐,看我这一回莫名其妙的华盖运到底要走到什么时候。”
    先知坐的椅子与众不同——毛毡子,毛背靠,整个人都窝进去了。天挺热,他膝盖上还仔细地搭着厚厚的褥子,没事还掖一下,不知道是有多怕冷。
    我这么贫嘴他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是抬头望望我,嘴角微微一动,表示招呼。我看清了他的脸色,忍不住要为他担心:“您这是肺癌晚期啊还是白血病疟疾齐发啊?喜欢吃什么您就吃点,想上哪儿赶紧走吧,耗这儿算什么事儿。”
    冥王嘿嘿笑了,过来拍拍我:“别瞎操心,你儿子死了他都不会有事的。来,我们作一个入职的orientation。”
    我从没有正经上过班,没有经历过任何严肃认真的新人入职场面,所以就算我被改造过的语言中枢告诉了我orientation作何解释,我也老半天没琢磨过来它真正的意思。
    所以人家只好用比较通俗的语言再说一遍:“就是给你介绍一下我们组织的情况。”
    这么一来我就来兴趣了,冥王说:“你可以问我们问题,我们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你答案。”
    真的吗?你们没有骗我吗?
    大家都摆出严肃的神色,表示这件事的隆重程度,我赶紧老实不客气地问:“你们到底有多少钱?”
    斯百德顿儿都没打一个,张口说了一个天文数字,我心脏病都差点犯了,他还特淡定地做了一个缺德的补充:“去年的税后可支配收入。”
    “擦,你们还上税?”
    我摸着鼻子,感觉强烈的好奇心像孕妇的酸水一样汹涌而来不可抑制。那时我是如此兴奋,甚至忽略了一个最根本的问题: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待我?
    为什么判官这个角色,会如此重要?
    现在,他们都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刚好围成一个圆形,把我晾在中间,谁也没有客气一下让我也坐的意思。我左前方还有一张空着的椅子,应该是属于名叫爱神的那位漂亮姑娘。
    他们都在审视我,不管是和气的冥王、沉静的斯百德,还是深沉的诸葛、冷漠的先知,打量我的眼神都大同小异,仿佛都在看一个机器人拆开的身体,客观而超然地观察其内部线路和结构。
    我忽然绷紧了身体里的一根弦,凭借本能,我知道他们在寻找和等待着什么,好的,或者坏的。
    我深呼吸,站稳了,看了一眼斯百德,那种被芒果狠狠砸到脑门的麻木感又从脚底蔓延而上,但我这一次克制住了自己的惊慌。
    我想了想,作为一个没太多文化的人,我决定从最直截了当的方面入手去了解他们,于是我问冥王:“麻烦你们详细彻底地告诉我,奇武会和你们,到底是什么来头?有何特色?八字、属相、星座。”
    他眉毛一扬,露出了赤裸裸的赞赏之色:“不错啊,一点时间都不浪费。”
    在不浪费时间这个竞赛项目上,强中更有强中手,冥王就是一例。他回答问题的方式极为简洁,绝对标准化,具备自我学习导向,而且坑爹。
    他直接上来塞了一本质地精美的原木色小册子给我,手掌大小,硬壳封面,上面是他们五个人的正装背影照。我还没来得及腹诽,就被站在正中间的那个女人吸引过去了,荷尔蒙风起云涌,鼻腔中一阵热,缓缓地,鲜血就流了下来——传说居然是真的。
    那个姿态,那个风情,那种妩媚,从每一个毛孔里都有氤氲的诱惑的感觉,就从一个穿着严实制服的简单背影中被全然传达了出来,我真没法想象她的正面该惊艳成什么样子。
    “开玩笑吧,你们是全世界最神秘的组织啊!印这个册子算什么意思?准备雇人满街发吗?”有一句话出于本能出现在我的咽喉间,但及时被我压了下去——“这活儿我承包怎么样?佣金总额我得拿百分之二十!”
    冥王在一边浑然不知我的小算盘,很无辜地说:“喂,就算我们是最神秘的组织,也常常要做公关啊,每次要跟人家讲清楚我们的情况不容易啊。”
    我白了他一眼,嘀咕着说:“有什么不容易的,就说你是个脾气古怪、喜欢乱砍人的快递员不就行了吗?”
    站着腿酸,我干脆盘腿席地而坐。我看小册子,小册子上的那些人看我。
    第一页是奇武会简介。
    奇武会是顶级格斗与功夫修炼者会聚的组织。他们使用自己的身体达到如奇幻一般的境界,磨炼使他们的力量如巨兽,拿捏的角度、控制的速度精确有效地攻击敌人的命门,即使大地裂开,天降血雨,他们也能保持身心的平衡与健全。
    奇武会将武学之道进行高科技研究和理论化,这些经年累月的努力造就了令人欣慰的结果。获准加入该组织并立足下去的人,除了自然赋予的生死无法躲避之外,在武功这个领域,都已经达到了半神的境界。
    本会的核心宗旨是将会员的能力聚合并发挥到最大限度,此外毫无原则或宗旨可言。
    在过去的数十年中,奇武会曾协助独裁者立国,也曾操纵黑帮大械斗,从维护国家的安全,到破坏国家的安全,在不同的领域,奇武会都扮演着强力支援的后盾角色,从而获取应有的收益。这种生意是真正的蓝海,没有竞争,没有议价余地,且拥有无限的发展空间——世界总是充满纷争,并以此作为运转下去的动力。
    从二十年前开始,奇武会的运营重点全面转入商业投资领域。奇武会是一个不见诸任何公开信息通道的超级天使投资人,以独特的方式选择项目及被投资者。
    十一年前建立无复仇能力受害者救助中心,招募大量专业人士扩展业务,至今了结血案一千余起,失误率控制在百分之五以下,作为回馈社会的一种方式,也是核心成员的工作重心。
    回馈社会的一种方式?
    这叫什么啊?完全是国产电子游戏的宣传语吧!奇武会,专业打怪十一年,业界良心,质量保证!
    what the fuck?
    我茫然地盯着那几行字,不知道是喷出来好还是笑出来好:“真的,你们不会太扯了一点吗?”
    斯百德冷冷地说:“我们本身的存在,对这个世界来说已经是一件很疯狂的事了,所以我们从来不考虑自己所做的一切算不算得上正常。”
    我想了想,不得不表示赞同,而且这话说得真帅。
    再翻一页,看到了重点团队成员的介绍。面前五位当然是核心中的战斗机,董事会好拉风,每个人名下都只有几个关键词,但老实说足够震撼了,完全是大人物不需要简历这个金科玉律的最佳范例。
    爱神:特长——色诱,轻功,身刃。
    组织职能——缓冲,刺探,接应。
    斯百德:特长——硬气功,金刚之力。
    组织职能——关系协调,资源整合,合作平台搭建。
    我看到这儿傻笑起来,“资源整合”什么的,太像街上的小广告了吧。
    诸葛:特长——阵法,迷魂术,心智操纵。
    组织职能——决策,监督,预算与控制。
    先知:特长——未知
    先知的特长后面是个空白的括号,组织职能也只有两个字:分析。
    我望了他一眼,心想可能这位朋友真的是个痨病鬼,就是不知道这分析是什么功夫流派。
    冥王:特长——全能格斗术,极限身体防御,武器全能。组织职能和先知一样简单——培训与执行。
    再翻开一页,是奇武会五位神经病各自统领的团队规模和核心成员介绍,一大堆,我就算记性再好,也懒得全部兜进脑子里去。唯一的感叹就是这神秘组织的规模太大了,完全是一个超级跨国黑社会,干着各种没名堂的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