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七月天,阴雨连绵下了很久。
一个满心孤独的男孩儿趴在床边看着外面,那些远去的背影和再也不复存在的亲人。
“大白少爷,您该吃饭了。”
说话的人是梅婶,是家里出事之后唯一一个留下来的佣人。
听乡里邻居们说,他们的家败了,从今以后第一望族不复存在了。
五六岁的年纪,本该是天真烂漫的日子,甚至还懵懂的不知道什么叫失望,小小的孩子从窗台上抬起头,看向每日每夜把眼睛多哭肿的梅婶,笑了。
“别哭啦,再哭大灰狼就来把你背走了。”
大白犹豫了一下,伸出小小的手给梅婶抹了下眼泪。
“大白少爷,呜呜呜呜……”
梅婶被孩子的一句童言无忌惹到了伤心的地方,哭得更大声了,等那些人回来,她们就躲不过去了吧?
“怎么还哭呢?不听话的孩子是要被嫌弃的哦。”
小小的孩子蹙眉,脸上的天真笑容立刻收了起来,像个小大人一样,有板有眼的安慰别人。
尽管,一夜之间全家人遇难这种事儿,不是安慰就能解决的。
“哎……”
小男孩儿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干净的西服口袋里掏出手帕递过去,闷不吭声的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里外三进的院子,比起被烧毁的祖宅自然是不大,但是比起南方十里八乡的宅子来说,已经是显眼的大户人家了。
梅婶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把小小的手绢叠起来收在口袋里,亦步亦趋的跟在男孩儿身后,一道道把木门上了铜锁。
就算那些人找到这儿来,她也要保住这个唯一的孩子,哪怕是用她的命。
小男孩儿坐在高大的椅子上,双脚在空中晃晃悠悠的,看到梅婶跟进来之后,立刻停止了脊背不再乱动。
“梅婶,您和我一起吃吧。”
“不不不!梅婶儿吃过了,大白少爷趁热吃吧,好好吃饭才能快快长大。”
梅婶儿哽咽了一下,眼圈又红了起来。
男孩儿不忍心再看她的脸,垂下头道:“可是,一个人吃饭真的很难受。”
已经三个月了,他隐约知道,他最亲的人也许从此永远消失了,虽然他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会回来,可是每次乡里人看他的眼神,他就清楚的知道,那是同情。
梅婶儿的眼睛一酸,挨着男孩儿坐了下来,艰难的拿起筷子,然后给他夹菜,“那以后梅婶儿每天都陪大白少爷吃饭,好吗?”
“好啊!”
男孩儿笑了下,天真的眼睛微微弯着,看上去像个天使一样,美得不似活人。
乌云密布的天空忽然打出一道惊雷,闪电迅速劈出一道白光,刺眼又惊心。
男孩儿瑟缩了一下,眼睛看向第三进门的大门,“梅婶儿,外面有人来了。”
“大白少爷,快!躲起来!躲起来!”
梅婶儿手里的筷子已经落到了地上,圆润的实木筷子骨碌碌滚进木质地板的墙缝中间,徒留下一副未动过的碗筷在桌上。
“梅婶儿,你也下来,快点儿!”
男孩儿站在地窖的入口处,眼里有着未知的惊恐。
祖宅家里着火的那天,梅婶儿也露出过这样的表情,尽管他还不知道原因,可是他能感觉到,她在害怕。
“大白少爷,快下去!我之前是怎么教你的?下去!”
梅婶儿的眼圈又红了起来,尖锐的声音伴随着外面响彻天地的惊雷声变得悠远又不可触及,却有着平日里不容违拗的威严。
作为一个长辈,对一个晚辈的威严。
男孩儿犹豫了一下,往台阶下走了两步,眼神也有些担心,“那我把栓子开着,等您下来。”
“不!我从前面的门走,大白少爷,带上我给您准备的东西,一直走别回头,不管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除了能给你那半玉佩的人以外,你谁都不能信任!”
梅婶儿的声音已经变得嘶哑,因为她也不知道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独自在森林里能活多久,她更不知道,那半玉佩是不是真的能及时传到……
只是,她已经无能无力了。
“可是梅婶,您不是说他们是坏人吗?”
男孩儿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却握紧了口袋里的匕首,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孤独过。
“对,所以我们不能一起走了,我会来找你的,你要记住我说的每一句的话。”
梅婶儿忽然笑了,轻轻的温柔的把地窖口的孩子推下了台阶。
“嘭!”
三进院的大门被撞开,闪电和雷神撕开了乌云密布的天空,仿佛在诉说着这世上的不公。
木栓轻轻的落下,男孩儿摔在厚厚的草垛上,迟疑了一下,迅速的爬起来,背上准备好的书包,头也不回的朝洞外面爬。
十几个面生的人团团围住了最后一进院子,虎视眈眈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窗里坐在桌前吃饭的女人。
“冷家小子呢?把他交出来,你就可以活命!”
为首的络腮胡吼道,伴随着嚣张的笑声,以及一道道贪婪四起的目光,里面的女人慢慢的放下了筷子。
“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冷家全族一百三十八口人,都在三个月前的火场里丧生,你们找到这儿来,以为从我一个佣人这里就能得到什么?”
梅婶儿并没有转过脸,手指一下下在桌面上敲击着,数着她计算过的时间。
“大哥!你跟一个臭女人讲什么条件,咱们这么多人,害怕找不到一个小子?”
“就是啊,进去搜一搜不就结了,冷家人都死光了,咱们怕什么?”
“二哥说的对,弟兄们找了这些天儿了,早就想回家了!”
“……”
坐在窗前的梅婶儿并没有说话,甚至没动过一秒,只是安静的数着数,一下又一下。
隆隆的雷声和盖过了地板下的脚步声,男孩儿隐约听到了什么,却怎么也听不清,森林的洞口已经近在尺咫,雨水淹没了半数的洞口,干净的小西服已经被泥水换了个色。
“梅婶儿,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等你,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男孩儿犹豫了一下,把背包塞到洞口堵住雨水,慢慢地靠了下来。
“轰隆!”
整耳欲聋的爆炸声传来,半缩在泥水里的男孩儿被爆炸震得半天听不到声音,直接晕了过去。
暴雨下的泥水盖过浅显的洞口,淹没了那个雨水里半坐着的男孩儿。
十天后,明亮得刺眼的阳光,雪白的被子和温暖的笑脸,一个声音温柔的叫醒了沉睡的男孩儿。
“从今天起,你叫苏若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