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策坐了一夜，寻依就陪了他一夜。
    这一夜，两人相对无言，在这一片世界里，或许说…法宝的梦境轮回里，两个不同时空的人，因为缘分的奇妙，而相遇，并且相对而坐。
    一夜无话，但又不同于一夜无言。
    因为有些言语并不需要用嘴去说，反而需要用心去聆听，巫策从寻依的眼眸里看到了深深的愧疚，而寻依从巫策的眼眸里找到了如何择决的艰难。
    晨曦终究亮透了天，巫策起身，衣袂落在地上，扫起一些灰尘。
    他重重的叹了一声：“没有想到，即使是从来一次，我也要走和他一样的路，一样的选择。”
    寻依眉头皱起，葱白色的玉指按在言戒上，她不是要杀巫策，而是心里紧张时一个下意识的动作而己。
    “你…做了什么决定。”
    她终究是按捺不住，率先问道：“天野。”
    巫策笑了，她紧张的样子也是这么好看，不由道：“你真的很像一个人，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眼前的世界，并不是你见到的这样子，你还会费心费力的奔波么？”
    “你说什么呢？”
    “没什么。”
    巫策知道，不论他如何说，寻依可能都不会明白，他现在只能告诉她的决定：“我会离开妖域的。”
    未容她欣喜，只听巫策紧接着道：“但是我不会带着兵马渡过姬水，这是我能做的极限。”
    “这…”
    寻依不是很满意，可是这个答案对她来说已经是惊喜了，因为她从未想过，天野这样的人会被自己说服，她早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天野不答应，那说什么，自己也要带着他走。
    哪怕最后带走的只是一颗头颅！
    “如果你杀了我，你的余生该如何渡过？”巫策微微一笑，目光直抵她心底，让她莫名的一慌，急忙别过头去，须臾才肃然道：“我会带着剑，带着你的骨灰，踏遍五湖四海，神山秘境，看世界之外的世界，寻海洋之心中的瑰丽，总之…”
    “但…那样你的一生，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不待她回答，巫策便言道：“一个人之所以要活着，前提是不愧疚，不遗憾，不辜负，寻依，你明白么？与些事，对和错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对于选择，要有一个清晰的认知，一定要对得起自己的心。”
    “我如果辜负了恩义，那么曾经报答的恩义又有什么意义，我如果因为恩义又辜负了大义，我同样无法自存与天地，索性于然一身离去，你也一样，你杀了我是为了大义，可是你不会快乐，这便是失去。”
    “但是那样，我们人族生存的机会就大了很多。”
    巫策摇头，知道和她无法说清楚，寻依人如其名，寻心中之己，唯剑之专，是一个很单纯的女人，这一点从壁画上的过去也能窥其一二。
    她将天野和女帝的恩怨定义成背叛和守诺，这就是单纯。
    不过这种单纯，恰恰是她的可贵。
    因为巫策在仙道上读过一句话，唯单纯之人可见仙道之真。
    想到这儿，巫策厚着脸皮对寻依要求道：“晨曦已现，新的一天已到来，过了今夜，我便不是红河的人，但在见月初音之前，我想观悟一下你的剑道，看看你的剑道是否正直，值得不值得我这样付出。”
    剑道与付出？
    寻依漂亮的黑色玻璃眸内，浮上一片片疑惑，这是什么意义呢？天野的话总是这么艰深，不愧是读了很多兵书的人，不像我…就知道学剑。
    她努力了很久，最后还是想到了这样的说辞，小心翼翼的看着巫策道：“你是想学我的剑道么？”
    巫策脸色一僵！
    心中一万个无量个麻寿佛漂过，这妹子真是不晓事，这事情你知道就好了，为何说的这么直白？
    这样子就没意思了，真是不会做人呀，亏我将话修饰的那么好，真是浪费，
    如果你是男人…一定很粗鲁。
    “但是…我的剑道你学不会呀，而且…万仙观的剑道，是不外传的。”寻依翘着嘴角，说出的话让巫策险些吐血，更加郁闷。
    原来…半天之后，你还不能教，好嚒，自己帮助女帝，得了一杯灵酒，帮助你…冒着可能被法宝削掉的性命威胁，竟然什么好处都无法落实，巫策心中真的很不甘，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望着寻依。
    大有你不给好处，我就不说话的势头，直把她看的一阵受不了。
    终归是面皮薄弱，远远比不得巫策这等心黑如墨，精于手段的后世道主。
    说的再粗俗一点，那就是一教之主与高级打手之间的不同。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要不我传你一式【琉璃盏】吧。”
    “你们万仙观的绝技么？”
    “不，我无聊时候创造出的剑招，我都说了万仙观的绝学不能外传。”
    “哦……那好吧。”
    巫策本来还有点兴致，可是知道不是万仙观的绝学，立即兴致欠缺了，说话都变的有气无力。
    “你怎么这样子！”
    寻依不乐意了：“我创造的剑招很厉害的，并不弱于万仙观的绝学。”
    巫策眼前一亮：“真的？那快拉我去见识一下。”
    他想到这妞再不济也是霸主级层次的仙尊，虽然在远古时代，生灵没那么多讲究，不像后世将境界划分的那么透彻，他们遵循的就是好勇斗狠，能打过就是厉害，打不过再高的境界也是废物，所以这个时代的生灵，反而不怎么看重境界，唯独看重战力。
    最关键的一点是看重你的跟脚，在远古年间，诸教并起，无数大人物如野草一样生长出来，他们的门人弟子行走江湖，那是能横着走的，比如现在，别人说起剑仙子，肯定会先说一句，哦，那是万仙观空剑仙尊的首徒呀。
    所以这个时代的生灵比较单纯一点，不会因为境界而轻视你，这也是巫策对寻依摆脸色，没有被削掉的缘故，要是换在后世，一位仙尊都不是人道生灵，竟然对霸主级这样无礼，直接一巴掌把你拍成泥。
    两人走出住所，来到大将军府的练功场上。
    这地方巫策也是第一次来，但他发现真不愧是远古年间，纵然是在法宝的记忆里，这地方也全部是由真龙石打磨成，十八根龙柱撑起空旷的场地，金霞道道的地面上，摆满了坚硬的石锁，全是清一色的真龙石。
    真龙石这种东西，其实是由真龙血蕴育出来的，无比的坚硬，在后世根本就见不到。
    寻依挽着剑花站在中央，首先开始蓄气。
    其实她的剑招并不需要蓄气，之所以如此，只是为了展现更强大的威力，事实上，巫策能看出她有一点紧张，这真是好笑的一件事，堂堂霸主级的人物，放在后世，跺一跺脚，便要天翻地覆，竟然在此时，在一个人道领域修士表面，流露出了一丝紧张。
    巫策眼睛一眨不眨，随着她气势渐渐积累而将心提起。
    现在，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一招不会简单。
    随着寻依将手慢慢抬起，一股掌控控地的气势从她身上弥漫而起，这一片练武场上金色的霞光，如自然生成的溪水，潺潺流动，在天地之间奔涌，一盏盏美丽的琉璃灯生成，摇坠在金霞里。
    巫策的眼睛被遮蔽了，他的视野里失去了寻依的身影。
    他的灵识感应中，只有一盏盏琉璃灯在不断衍生，不断填充这一片天的空间。
    每一盏琉璃灯都锁住了天地的一角，同时将剑仙子的力量增长一分，巫策的肉眼里，琉璃盏不断的衍生，转眼就到了八十二盏！
    这时，寻依手中的言戒才像是承载不住一样，开始摇坠起来！
    寻依也终于停止了对剑招的推进，但就是这样，她的气势也惊人的可怕，如果说之前面对她是一座山，现在就像面对一片天。
    无边无际，深不可测，高不能攀！
    简直无法战胜。
    至少…将她的实力提升了一倍！
    巫策心中泛起波澜，这剑招很可怕，不是杀敌的剑招，求带着缚敌，困阵，加持己身的重叠能力，寻依当真是一个可怕的人，剑招也能如此用，超越了巫策的想象，因为巫策遇见很多用剑的人，他们的剑都是用来杀敌，追求的是力量的极致。
    比如崩天剑创造者流隐，又比如万剑归一。
    不管了，一定要学到手！
    巫策脑海中仔细回放寻依的剑招，渐渐的有了一丁点的头绪，但仍然不够，还需要她演化和讲解。
    寻依的气势渐渐的落了下来，白衣飘然的走到巫策身前，笑道：“我这一招还满意么？”
    “还行吧，我愿意学。”巫策嘿嘿一笑。
    寻依点头：“那我教你，你的剑道基础似乎不好，我把动作放慢，再教你细节，我这一招运转真元的方式有些窍门，不能冒进，不然会伤损到自身。”
    也许是巫策答应要离开妖域，让她的心情特别好，教导起巫策来，都十分的耐心。
    这一天，两人都是在练功场度过的。
    时临夜晚，星辰出现，巫策终于学会了这一招琉璃盏，他能将琉璃盏开启到十一盏，这是他目前能达到的极限，却也十分可观，至少能将战力加持三成左右，无限接近于三劫仙尊了。
    巫策现在已然有自信和至尊阁那帮家伙围斗了！
    “好了，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该教的我都教了，你以后好好练就能成。”
    “恩，我心里有数。”巫策点头，目光落向悬镜宫。
    终于到了这一步，我以为我不是天野，我也不可能走他的路。
    但是到头来，仍然相似。
    我会不会倒在悬镜宫，和他一样，生命终结？
    巫策莫名的觉得有些烦躁，如果是这样的结局，他在这法宝世界里努力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天野，如果你后悔…其实还来得及。”
    “那你怎样向师门交代？”
    看着沉默下去的寻依，巫策自嘲的笑了笑：“其实你也知道，没有选择了，所以你回答不上来。”
    “要不，我们直接走吧。”
    不得不说，寻依单纯的像一张纸，也许她的心里一直都是这样，如镜皎洁，如雪纯白。
    或许可以理解，故事里的天野为什么最终选择了她，而不是月初音。
    你说是男人的尊严决定了他不能和权势地位比自己高的女人在一起？那是臆测，事实上，如果这个女人确实很爱她，并且能够聊在一处，那么这些都不是事，可是…身为红河妖域的女帝，在生活里谈的最多的应该是霸业，权术，换在后世的说法，那是一个沉迷在奋斗路上的女强人。
    和这样的女人在一起，压力可想而知，最主要的压力还在于无法拥有共同语言。
    单纯，有时候可以是一贴慰藉心灵的良药。
    只要巫策在寻依的单纯里，感受到了单纯的关怀，哪怕她的回忆里，眼前的巫策始终是天野。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
    巫策原本也没有打算在这世界留下一点什么，他想要做的只是活着离开，但现在看来希望也不大了。
    在月华落满大地，他踩着秋夜的霜华，走入了悬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