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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孔生问“贤弟欲归何处?”
    少年道:“一路往西,走到哪是哪。”
    孔生道:“我跟你一起走吧。”
    少年笑道:“哥哥乃有家有妻之人,怎能跟着小弟四处漂泊?况且哥哥家中尚有老母需要照顾,切不可义气行事。”
    孔生心想少年说得在理,便不再言语。
    过一会,皇甫老先生引着松姑娘前来,少年手执孔生右手,另一只手拉住松姑娘,说道:“哥哥,我表姐就交给你了,好好待他。”
    皇甫老先生不喜多言,拿出百两黄金赠予孔生,说道:“去吧。”
    少年道:“我送送大哥。”目视孔生,嘱咐道:“请哥哥闭眼勿动,我送大哥夫妇回家。”
    孔生依言闭眼,只觉身子腾起,轻飘飘升至半空,耳旁风声呼呼作响,半盏茶后,脚踏实地,耳听得少年轻声道:“到了。”
    孔生睁眼,果然回归故里,这才明白少年一家老小,俱都身怀异术,绝不是普通凡人。
    孔生推门进府,母亲喜出望外,又见儿媳漂亮非常,更是乐得合不拢嘴。孔生回头观望,少年早已飘然遁去。
    松姑娘与丈夫生活定居,贤良孝顺,远近闻名,人人夸赞。
    后来孔生考中进士,去延安当官,带着娇妻一起上任。不久松姑娘生下一名男孩,取名小宦。
    再后来,孔生因仗义直言,得罪了御史行台,罢官在家。这一日出郊狩猎,路遇一翩翩美少年,面容熟悉,仔细一瞧,竟是皇甫公子。
    故人见面,俱是喜不自禁。少年邀请孔生到家一叙,至一村庄,林木丛生,浓荫蔽日。推开宅院,金碧辉煌,俨然是豪门贵族。孔生问起娇娜近况,少年道:“妹子已经嫁人了。”
    孔生怅然,住了一宿,告辞离去。第二天带着妻儿再次登门造访,娇娜已经收到讯息,前来迎接。表姐妹见面,少不了嘻嘻闹闹。娇娜抱起松姑娘儿子小宦,轻轻逗玩,笑道:“姐姐乱吾种矣。”(乱了家族血缘。)
    孔生上前拜谢治病恩德,娇娜笑道:“几年不见,姐夫显贵了。创口愈合,没忘记疼吧?”说话间娇娜老公吴郎亦出来拜见。
    住了一夜,孔生辞别回家。
    这一日少年满面忧愁,对孔生道:“天降灾祸,请大哥救命。”
    孔生变色道:“怎么回事?”
    少年不语,出门而去,不久带着妹妹娇娜等一家老小入厅,跪倒在地,孔生大骇,忙问缘故。
    少年道:“事已至此,不能再隐瞒。我非人类,乃狐妖也。今有雷霆之劫,大哥若肯以身赴难,则一门大小性命有救。不然,请大哥抱子离去,免受连累。”
    孔生慨然道:“你当我是什么人?不用多说,我誓与贤弟同生共死。你要我怎么帮忙?”
    少年拿出一柄佩剑,道:“请大哥执此剑立于庭院,任凭雷霆轰击,不可挪动。”
    孔生点头,出门仗剑挺立,果见天空中黑云翻滚,回视所住府邸,不见门户砖瓦,只剩下一座狐狸洞穴,穴口巨大,深不见底。正错愕间,霹雳一声巨震,地动山摇,急雨狂风乱刮,老树拔根吹断。
    孔生目眩耳聋,却毫不畏惧,巍巍屹立,岿然不动。忽然间黑云浓雾中现出一狰狞神仙,尖嘴利爪,探手入穴,抓住一名女子,哈哈大笑。
    孔生见女子衣着身材十分眼熟,凝神一瞧,正是娇娜,急得连连跳脚,一跃而起,手中剑猛挥,刺中鬼仙要害,那鬼仙吃痛,不得已放开娇娜,恨恨去了。
    就在此时,天空中雷声轰鸣,一道闪电疾速劈落,正中孔生,立马将其劈死。
    俄尔云收雨散,天气放晴,娇娜悠悠醒转,见孔生毙命身侧,哭道:“孔郎为我而死,我不能独活。”
    这时松姑娘,少年等人都从洞穴爬出。娇娜请表姐手托丈夫头颅,以金簪拨开孔生牙齿,手捏其双颊,用舌头将一颗红丸送进孔生口中,嘴对嘴进行呼吸。
    连吹得几口气,红丸落入肚内,格格作响,过不多时,孔生呻吟睁眼,如梦初醒。
    劫后余生,一家团圆。孔生以洞穴幽深不适合居住,请众人跟自己一起回归老家。众人齐声称赞,都说这个主意很好。只有娇娜闷闷不乐。
    孔生请娇娜与老公吴郎一起,同至家乡,但又担心吴郎父母舍不得放人。正争论间,有吴府奴仆来报“大事不好,天降雷劫,吴公子一门老幼,尽皆遇难。”娇娜闻言脸色大变,顿足悲伤,嘤嘤哭泣,众人劝了好久,才渐渐平静。
    丈夫死去,娇娜孤苦无依,只得跟哥哥一起,前往孔生老家居住。从此孔生夫妻二人与娇娜兄妹隐居故里,闲时喝酒下棋,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过得几年,小宦长成少年,容貌俊秀,但身上暗藏狐妖气息,上街游走,人人都知他是狐妖后代。
    第二十七回 妖术
    于公,年少时行侠仗义,拳剑精通,力大无穷,能举高脚漏壶,旋风起舞不在话下。崇祯年间,于公去京都殿试,仆人病倒在床,暗暗忧虑。听说市集上有一算命老头,卜卦灵验,于是前去拜访。
    来到卦摊,尚未开口,老头已猜出来意“公子是否要询问仆人病情?”于公骇然,点头承认。老头道:“公子仆人身体无害,自己反倒有些危险。”
    语毕,替于公测了一卦,说道:“公子三日内当死。”
    于公笑道:“生死有命,怕什么?”
    老头道:“鄙人略施小术,能替公子解忧,但须十两黄金为酬。”
    于公笑而不语,转身去了。老头叫道:“阁下吝惜小费,勿要后悔!”
    回到家中,转眼到了第三日,于公端坐旅舍,静观其变,终日无恙。到了夜晚,公子挑灯持剑,坐至一更天,了无动静,正准备上床就寝。忽听得窗户上窣窣作响,急凝目观看,只见一四寸小人手持长矛翻窗而入,跳落地面,身躯猛涨,渐与常人等高。
    于公提剑击刺,飘忽未中。来人身躯猝然变小,四面寻找窗户缝隙,意图遁去。于公一个箭步上冲,长剑劈落,小人应手而倒,拦腰斩为两截。烛光下细瞧,却是一枚纸人。
    过了一会,又有一物穿窗而入,狰狞如鬼怪,双脚落地,于公挥剑劈砍,从头至脚,剖为两半。怪物中剑,尸体一时不死,尚能蠕动。于公恐其复活,连忙补上几剑,剑剑皆中,声音古怪,不似人类肌肤所发,略一审视,却是一泥偶,片片破碎。
    怪事频发,于公警惕不敢入睡,移坐窗下,打点精神严阵以待。良久,窗外喘气声如牛,一怪物手推窗棂,房壁震动,摇摇欲坠。于公担心房屋倒塌,心想“哪来的妖孽?待我出屋会一会它。”
    想到此处,推门奔出。只见庭院中一巨鬼,高如屋檐,面黑如煤,眼神中黄光闪烁,上身赤裸,脚下光足,手中持弓,腰间挎箭。
    巨鬼一见于公,二话不说,弯弓射箭,一箭直取咽喉。于公挥剑抵挡,箭矢坠地。上前挑战,恶鬼又是一箭射来,于公侧身躲避,箭矢去势如电,哧地一声插入砖墙,直没入柄。
    巨鬼数射不中,勃然大怒,弃弓拔刀,挥舞如风,往于公头顶猛劈。于公怡然不惧,猱身而上,在恶鬼双腿间游走,剑出如潮,一剑刺中恶鬼脚踝,声如击铁,铿然嗡鸣。
    恶鬼中招,吼声如雷,快刀怒斩,击中一块硬石,石头碎裂如粉。
    顷刻间一人一鬼生死搏杀,斗得难解难分。猛然间,恶鬼一刀切断于公衣角,于公大怒,手起剑落,刺中恶鬼左肋,恶鬼一声惨叫,倒地僵毙。近前一瞧,哪是什么恶鬼,不过一木偶而已,高大如人,弓矢缠腰,面目狰狞。以剑击之,鲜血汩汩而出。
    于公恍然大悟“不管恶鬼小人还是泥偶,都是算命老头所派,伺机害人索命,借此证明他卦术高明,趁机敛财。哼,我饶不了他。”
    次日天亮,于公气势冲冲赶往卦摊,寻找老头算账,老头远远瞧见,忙使隐身法躲避,于公四面搜寻,不见人影。心中明了,找来一盆狗血,以血泼溅,老头术法被破,即刻现身。只见他浑身血污,神情狼狈,三分似人,七分像鬼。
    于公毫不客气,将老头双手反绑,送至衙门,一番审讯,老头得到了应有惩罚:斩立决。
    第二十八回 三生
    刘孝廉这个人很奇特,上辈子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据他自己说,前世乃一名乡绅,因行为不端,六十二岁那年死掉。
    来到地府,阎王爷一开始以礼相待,赐坐上茶,偷瞄眼观看,冥王那杯茶水清澈见底,自己这一杯却浑浊不堪,心想“莫非是迷魂汤?”趁冥王不备,偷偷将茶水倒掉。
    俄顷,冥王取生死簿观阅,见刘公前生劣迹斑斑,大怒,命左右推入畜生道,罚其作马。小鬼领命,将刘先生押解至一府邸,门槛甚高,难以逾越,正踟蹰不前,小鬼在他背上用力一推,呼痛跌倒。爬起来时,已身在马槽。耳中听闻人语“大黑马生了,是一头小公马。”心中明了,口不能言,察觉肚中饥饿,不得已,只得去母马怀中吃奶。
    过得四五年,身体长大,神骏非凡,只是畏惧抽打,一见马鞭就跑。主人骑乘,鞍垫齐备,还不算受苦。一碰上奴仆驾驭,不铺马鞍,双腿踢肚,痛彻心扉,心中愤愤不平,遂绝食三天而亡。
    回至幽冥,阎王查其罚限未满,责备他违规逃避,剥去皮革,贬为家狗。刘先生心中懊恼,不愿投胎。群鬼乱棍一通猛打,吃痛不过,逃至野外,心想“如此受罪,还不如死了算了。”愤恨中自悬崖跳落。
    睁开眼时,却已身处狗窝,母狗神情怜爱,正用舌头轻舔自己,不问可知,已转世为狗了。
    过得一阵子,体格长成,见屎尿知其脏,闻起来偏偏很香,但立志不食。为狗经年,忿恨欲死,又怕罚期未满,就此死去,岂不是罪加一等?偏偏主人心善,养狗不肯杀,为求一死,无奈之下,只得故意挑衅,咬去主人大腿一块肌肉,主人怒,乱棒杀之。
    回归黄泉,阎王怒其狂妄,杖责数百,罚其作蛇。囚于幽室,昏暗不见天日,刘先生心中烦闷,爬墙而上,钻洞逃出。周身上下来回打量,身伏茅草,已变身为蛇。暗暗下定决心:从此以后,绝不残害生灵,只以野果充饥。
    过得一两年,又开始厌世,心想:自尽而亡不可以,害人而死也行不通,怎么寻死就这么困难?这一日卧于草中,闻马车路过,心中一动,遂拦路挡车,身体被车轮碾压,断为两截。
    再一次回到九幽地底,阎王十分讶异,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刘公匍匐在地,表白求饶,阎王因其无罪被杀,慈悲心起,便原谅了他,准其服罪期满,投胎为人,就是现在的刘孝廉。
    刘公生下来便能言语,读书求学,过目能诵。辛酉年考中举人,常劝别人:骑马的时候,一定要垫块马鞍,双腿踢打,对马儿来说,痛不可忍,比鞭抽还难受。
    第二十九回 鬼哭
    谢迁之乱,贼寇攻城略地,抢.劫官员。学使王七襄府邸被占,盗贼云集,以为据点。后来朝廷出军镇压,清兵破城,扫荡群丑,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王七襄在政府军帮助下,重新收回宅院,清扫尸体,搬回居住,经常白日见鬼,夜晚床底磷火飞舞,墙角边时闻鬼哭。
    这一日,书生王皞迪前来府中寄宿,是夜床底时有鬼魂呼叫“皞迪,皞迪!”过一会,声音越来越大“我死得好苦,死得好苦!”俄而群鬼啼哭,满院皆闻。
    王七襄仗剑入屋,大声道:“尔等不知我是王学院吗?还不退下。”
    群鬼呵呵而笑,嗤之以鼻,王老先生无法,只得摆设水陆道场,请和尚念经超度亡魂。又于夜晚抛饭于地,请群鬼享用。只见磷火营营,到处都是抢饭饿鬼。
    当初,王府中有一名看门下人,卧病在床,昏迷数日,这一晚忽然醒转,妻子忙进饮食,下人道:“刚才不知何事,主人在庭院中施舍饭菜,我与众鬼一起享用,肚子早吃饱了。”原来他已死去多时,此刻刚刚还阳。
    自此之后,王府不再闹鬼。
    第三十回 焦螟
    董默庵,翰林院侍读学士,住宅为狐妖所扰,常有砖石瓦砾,密如冰雹,从天砸落。家人争相藏匿,烦不胜烦,无奈下搬入司马孙怍庭府邸暂避灾难。然而狐妖捣乱如故,苦不堪言。
    这一日上朝间隙,跟同僚提起此事,有大臣道:“关东焦螟道长,眼下在内城居住,法术精深,擅长降妖伏魔,可以请他相助。”
    董默庵闻言大喜,亲自前往焦道士住处登门造访,请其帮忙降妖。焦螟慨然答允,手书符文一道,命董公贴于墙壁,可惜半点不起作用,狐狸嚣张如前,投砖掷瓦,变本加厉。
    董公无法可施,只得再次请焦螟出手解祸。焦道长大怒,亲自来到董府,开坛做法。俄尔,见一巨狐伏于坛下,家人受虐已久,元凶现行,怒不可遏。一名婢女近前击打,不知被狐狸使了什么妖术,打狐不成,反受其害,倒地气绝。
    道士见状,叹气道:“狐妖猖獗,我尚且没有绝对把握能够降伏,尔一弱质女子,怎敢轻易冒犯?好吧,事已至此,且借你身体一用,与狐妖交谈。”语毕,口念咒语,婢女忽然站起,长跪于地。
    道士问“狐妖,尔故居何处?”
    婢女口吐狐音“我本西域出生,搬来京城居住,已有数百年。”
    道士道:“京城乃天子脚下,岂容尔辈久居?可速速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