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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
    “前额叶是人类智慧、抽象思维、预见、自知力、技能掌握、经验的运用和意识的最高中枢。一旦开颅进行手术,必定会对前额叶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可能会造成人格转变,各种精神障碍,或五感损害等不可预料的术后症。并且由于前额叶开发的技术我们如今还在研究阶段,并不能保证手术者术后存活的几率,出了任何事故我们都不会负责,如果你们依然同意就请在这份文件上签名。”
    她还记得。
    在一次次大脑电击后父母失望的表情。
    为什么自己这么笨呢?为什么自己总是无法令爸爸妈妈满意呢?
    她在心中一遍遍责骂着自己。
    虽然做“治疗”很痛,虽然爸爸妈妈一直不听她的哀求,但是她从来没有怨恨过他们一次。
    因为爸爸妈妈说过,这是为了家族,为了这个家继续维持现在的生活,为了不被逐出贵族的行列,她必须要扛起整个家,自己必须这么做,这是自己的责任!
    没错……所以尽管爸爸妈妈舍不得她受苦,还是把她送到了研究者叔叔这里来,为了变聪明,只要自己不再这么笨了,家族就有救了,爸爸就不会再受人白眼了,妈妈就不会再歇斯底里了,一家人,都会幸幸福福的了——!
    她很努力了——她每日每夜不敢闭眼的努力!只为了符合父母的期望,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就是个只会不停问为什么的蠢货?
    不要……她不要被打开脑袋……研究者叔叔不是说了不能保证存活率吗?可能……可能会死啊!
    ……爸爸……爸爸!我们不要做手术好不好,就算我们不是贵族了,但只要我和妈妈,我们三个人在一起不就好了吗?!爸爸……爸爸?为什么不说话?妈妈,你看看我啊……?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不说话?!
    我不要做手术……我不要!放开我!放开我!不要……不要!啊——妈妈!爸爸——救我!救我——!
    啊——啊——
    她的裙子又开始往下滴水了,同行的研究者叔叔们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妈妈则露出了厌恶愤怒的表情。
    “为什么这个孩子总是让我这么丢脸!笨的把尿撒到身上,真是一点用都没有!”
    有位研究者叔叔安慰道,小姑娘才八岁,可以理解。
    可是妈妈盯着她的眼光依然像在看仇人一样凶狠。
    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尖叫声,哀嚎声,让人坐立不安的猛烈挣扎声,都在渐渐停歇,随着镇定剂在身体里生效,被解放的不止是困意,还有一直被主人囚禁无视起来的,黑色的恨意。
    当她再次醒来,她看见的是父母狂喜的脸。她的人生,在这场开颅手术后被扭曲了。头脑里有成千上百的影像在乱窜,使她无法思考。是谁在脑海里说话?数百个不同的声音混合在一起,使她无法倾听。她的头脑好像要爆炸了一般,各种信息尖声惊叫着在她的脑海里窜来窜去,啊——!!吵死了!
    她下意识地想要说话,但却发现自己连嘴都张不开了。
    不仅如此,她想要抬起手臂,可手臂依然一动不动!
    研究者发现了她的异常,走过来查看她的状况:“你说不了话吗?你能动吗?”
    为什么?好害怕!为什么她不能控制自己了?她要死了吗?她是不是要死了?!
    “不要慌!你尝试着动动手指,把意识放到手指的控制上!用你的意识去控制!”研究者安抚似的对她说道。
    光是从脚步声,谈话声,呼吸声,仪器的运行声中提取研究者的声音就够吃力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单单是倾听这件从前那么理所当然的事,就能让她焦头烂额,是因为她的脑袋坏掉了吗?
    头脑好乱,好吵,什么都不能思考……巨大的压力像洪水一样向她涌来,她想尖叫,她想哭泣,可是如今她却连眼泪都无法流出,最重要的线被人拿走了……她成了拔线木偶。
    “很抱歉,虽然我们的目的是开发前额叶,可是看样子因为不可预知的改变,手术者的潜意识和显意识发生了同步,恐怕此刻她的意识正承受着潜意识的巨大压迫,虽然前额叶手术成功进行了,但恐怕手术者的意识很快就会因为潜显意识的同步而崩溃。”
    “也就是……我们说的白痴。”
    为什么?为什么爸爸变了脸色?为什么妈妈用可怕的表情向她冲了过来……?好疼,不要,不要打我……头好疼……她感觉到有一股热流从额头上蜿蜒了下来……是水吗?好痛啊!好痛!好痛!好痛!
    “医学史上还尚未发现过意识同步后依然能保持自我的先例。如果把心灵比喻为一座冰山,那么浮出水面的是少部分,代表意识,而埋藏在水面之下的大部份,则是潜意识。人的言行举止,只有少部分是意识在控制的,其他大部分都是由潜意识所主宰,而且是主动地运作,人察觉不到。如今手术者正发生的支配障碍就是意识同步的后遗症,这股巨大的精神压力即使是心智坚定的成年人都无法承受。”
    “啊——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我们今后该怎么办才好?!”妈妈在爸爸的怀里痛哭失声,爸爸阴沉着脸慢慢拍着妈妈的背:“只有让嘉儿……”
    “不行!我绝对不允许!”妈妈尖叫着抓住爸爸的衣领:“嘉儿是我们的宝贝啊!怎么可以让她做这么危险的手术!如果手术失败了……像矢柯这样……我不允许……我不允许!”
    你们在说什么啊,嘉儿……是谁?妈妈的宝贝不是她吗?不是嘉儿,是柯柯啊!看看我啊!妈妈!爸爸!
    ……这一天,她的仇恨开始发芽。
    这股不知该烧向谁的恨意支撑她熬过一个又一个不眠的夜晚,因为失去了潜意识对意识的压制,她的意识开始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工作,当她的身体陷入沉睡,她的大脑依然像根紧绷的弦一样在运转。
    她陷在意识崩溃的边缘,短短一个月,她就变得形销骨立,从前那个天真可爱的如玩偶一般的小人眼眶深陷,肌肤青白。在无法控制身体运作之前,她都只靠着每天的营养剂吊着微弱的生命,而父母,再没有来看过她。
    寂静的房间,拥有呼吸的只有如尸体一样一动不动的她,她就像一个不被需要的杂物被扔到了无人的深渊。
    时间还在流动吗?她不知道。
    强烈的求生意志让她奇迹般的渡过了最初的危险期,她成为医学史上第一个意识同步还依然能保持自我的人,意识同步带给她的不止是超强的记忆力,还有一个不断遭受神经压迫只剩下十余年寿命的破损身躯。
    “太完美了,手术者前额叶的神经活动是常人的六十倍,再加上对大脑的完全掌控,她的工作效率将会是普通人的数百倍!没有意识崩溃,没有精神失常,这是我研究大脑开发多年以来最完美的作品!”
    她的父母在她的面前喜极而泣,不仅是为了能继续延续的贵族身份,还有身为父母看到自己的宝贝女儿能免受前车之苦的喜悦。
    这个宝贝。不是她。
    “刚刚的是你爷爷还是外公?”何胤雅突然问。
    “没有血缘关系。”
    “没有……血缘关系?那是什么?”
    何胤雅的问题让祁玖陷入了沉思,她和老者的关系算什么呢?想了半晌,她找出一个勉强算得上的词语:“我是房客。”
    何胤雅垂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头看了过来:“……那你的家人呢?”
    久到何胤雅都以为祁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了,祁玖才从长椅上坐直了身体:“死了。”
    看了眼指向十点的时间,祁玖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今后不管你是要跳楼还是跳河都随便去,我不会再心血来潮了阻止你了。这是你自己的人生,和我没关系。你的问题我已经全部回答,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没错,不想再看见你了。
    过去的我。过去也曾天真软弱奢求不切实际的希望的我。
    “最后给你一个忠告。”祁玖转过头看着何胤雅,面上无悲无喜:“你们的道德很可笑,是谁规定了父母一定就会爱护自己的孩子?是谁规定了孩子就不能对抗父母?如果他们在你跪着的地面给你洒下玻璃渣,那么你就在他们的床上藏好钉子——如果世俗是令你痛苦的源头,那就打破它。能保护你不受伤害的,只有你自己。”
    回到店铺,老者正蹲在地上分拣废物,桌上放着一袋鲜奶。听见祁玖回来的声音,他头也不抬的说:
    “我订了一年的鲜奶,每天都有,我看你没时间吃早饭,以后你就出门前带上,路上喝。”
    老者微微皱起了眉头:“店里的人说还有什么香片味,蜜果味……乱七八糟的,有五六种。我搞不清你们年轻人的口味,就订了草莓味,店里的人介绍说是最受女生欢迎的口味,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早点跟我说,我出门的时候就去给你换。”
    祁玖愣了愣:“一年份?”
    “订一年的比三个月的要便宜四十块钱呢,当然是……”老者说着说着突然明白过来,他猛的抬起头来,恐怕自己都不知道那张纹丝不动的老脸上竟露出了惊慌不安的表情:“你要走了?找到住处了吗?”
    祁玖心里一瞬闪过许多继续留下来的弊端,最后却还是说道:“还没有离开的预定。”
    “新的床什么时候到?”祁玖生硬的转开了话题。
    “啊……床,他们保证明晚之前就能送到。他们说你已经付了款了,你哪来的那么多钱?”
    “学校论坛上的悬赏。”
    “你买菜的钱也是那上面赚的?”老者又皱起眉头:“你买的太多了,你每次都说自己要吃结果还是只吃得了一点,你一个人吃就少买点。一个学生能赚多少钱,以后还是你说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你吃的那个量也花不了多少钱,你别担心,我供得起。”
    “我乐意。我想吃什么我临时决定,你要不吃就倒掉。”说完,祁玖拒绝继续交谈,快步走进里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