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人无论武功高强与否,只要不加入镇魔司,讨生活的法子可分为两类。
一是正常生活,从事种种行业,或走镖,或当护卫,也有一些底线不高的,会进入那些大大小小的帮派,成为长老之类的存在。
每月接受供奉,在需要出手时,就拿家伙上。
信条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还有一种则是成为一个除魔人。
相较于前者,后者地位要高,某些特殊时刻,还能借助官府的势力。
而且他们如果在对抗邪灵时意外身死,朝廷还会给其家人很大的优待。
比如免除徭役,分发田地之类。
所以有很多不愿意加入镇魔司的江湖高手,都会选择自由度相对较高的除魔人。
但有一种任务,是他们不能拒绝,也无法拒绝的。
比如这一次,镇魔司金牌风巡亲自下令,要捉拿妖僧无天,甚至不惜动用了一年才能用一次的追缉令。
短短一天时间,整个兴元府境内的除魔人,基本上都来了烟柳县。
加上之前本就窥探悬赏的家伙,一时间让这小县城人满为患,随处可见佩刀带剑的强人。
江湖本就是个是是非非很多的地方,若不是有镇魔司压着,估计早就打出脑浆子了。
这天清晨。
除魔人发布任务的大堂内。
银牌风巡李善站在高处,扫视了一圈下面沉默不语的家伙们。
他的样貌有些丑,小眼睛大蒜鼻,脸上长了许多麻子。
“奉杨大人之命,尔等速去将妖僧捉拿,谁最先得手,不仅可以获得玄级功法一部,还有镇魔司铜牌风巡名额一个,机会难得,望各位好好把握。”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玄级功法有多珍贵自然不言而喻,但李善抛出的这个名额,却更加吸引人。
功法只是变强的可能,但铜牌风巡,却是实实在在的地位权势啊。
一时间,已经有不少人在思索,等下该怎么抢先一步,将那个叫无天佛家伙拿下了。
李善很满意自己话语所带来的效果,正要下令让他们立刻出发,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动静。
在场哪个不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精,所以纷纷转头看去。
便见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男人,正踉跄着冲了进来,他身上还有许多伤口,整张脸因为流血过多,导致有些苍白。
“这…这不是正气门门主,付千秋吗?”
“难不成是修罗宫那位下手了?不应该啊,传闻她一旦开杀戒,基本不可能留下活口,付千秋怎么活下来的?”
“不,应该不是修罗宫下的手。你们看他身上的伤口,那明显是刀伤,而且还是个刚用刀不久的新手。”
许多经验丰富的老江湖,已经看出了几分味道,但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咯观望。
“大人!大人!”
付千秋已经完全放弃自己以往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形象,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我正气门上上下下几百号人,都遭了妖僧无天的毒手。”
此话一出,大堂中哗然一片。
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的李善,神情也变得郑重起来。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快说!”
付千秋无语哽咽,平复了好一阵心绪,然后才咬牙道:“那无天也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我正气门神刀之事,竟然上门强行讨厌,我不愿给,他便出手杀人。
可恶这妖僧实力高强,竟被他杀了大半弟子,老夫拼死之下,总算护住了最后的火苗,从门中逃了出来。
望大人给正气门做主啊!”
在场众人听他说完,只觉这老头是真的可怜,先是被修罗宫那位女罗刹盯上,如今又被无天几乎灭了半个门派,堪称凄惨。
李善眼角抽了抽,很快反应过来,“付门主放心,我等本就是要去捉拿无天,此事定然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说完他看向众人,起身喝道:“事不宜迟,出发!”
众多好手鱼贯而出,朝韩三文拿出宅子赶去。
王陆所在之地,并不是秘密,之前的风平浪静,不过是为了今天做铺垫而已。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偌大的客堂中,只剩下付千秋一人还站在原地。
此时他脸上已经没了之前的委屈愤怒,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漠。
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付千秋也离开了这里,但他的方向却不是王陆那边,而是某处偏僻的客栈。
一层的大堂中,尖嘴猴腮,满脸猥琐的付正道正在吃东西。
相比外貌,他的举止优雅从容,给人一种贵气之感。
“事情办完了,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付千秋径直问道。
“等。”
付正道语气不急不缓,“那女人针对我正气门,无非是想要春秋刀而已,其中牵扯了一个大秘密,不是我们所能染指的,借此抛出去也没关系。”
“唉。”
付千秋再也掩饰不住脸上的颓丧,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脸色沉重而阴郁。
付正道看了他一眼,摇头道:“爹不必如此,咱们主要的势力并没有受到影响,所丢的不过是表面的东西而已。”
“爹是在可惜那十多个聪慧的弟子,她们那么可爱,那么善解人意,眼看着就要出落了,结果却不得不亲手…”
付千秋喃喃着:“你爹我也是个惜花之人呐,这种辣手摧花的事,做起来终究有些不爽利。”
“此次整个兴元府的除魔人已经到了烟柳县,甚至还来了一个金牌风巡,正是我们最好的机会,只要将他们献祭给大人,以后有的是时间让您调教弟子,现在暂且先忍忍吧。”
付正道夹了一个菜放进嘴里,面无表情的咀嚼着。
这幅样子不像是在吃东西,倒像是例行公事。
付千秋又是一声长叹,显然还在心疼那几个弟子。
……
“嘭嘭嘭!”
韩三文拍打着木门,同时大声道:“王兄弟,王兄弟,我先前在街上看到了好多人,正往咱们这里赶来呢,好像是要找你麻烦!”
吱呀~
门被打开。
手提春秋刀的王陆走了出来。
“你这宅子可能保不住了,以后换个地方住吧。”
他从怀里拿出一张银牌,大概一百两的样子,“相识便是缘分,你拿着这些钱,找个营生好好过日子,只要人踏实,终归有女子愿意和你过日子的。”
韩三文笑嘻嘻的接过银票,“这怎么好意思呢,那些人看起来不太好惹的样子,你为什么不避一避风头?”
“避?”
王陆摇了摇头,“不能避,想做无敌之人,就得有无敌之心,今日我若因为他们强势便选择退让,那以后再遇到相同情况,要站出来就难了。
实力强又如何,没有一颗不畏艰险的心,终究难以登上顶峰。”
修炼辅助器是个好东西,但王陆却觉得,它终究只是个手段,而不是值得依赖的东西。
一个人强大与否,不是他有多厉害,而是在面对选择时,总能克服自身恐惧与种种退缩之念,迎难而上。
韩三文神色正经起来,啧啧道:“很久没见过你这么纯粹的武夫了,就这么死了,真是怪可惜的。”
王陆哈哈大笑:“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我等今天已经很久了!”
气魄这个东西,很慢用言语来描述,但却可以清楚的感知道。
“可惜我是个男人,不然的话,说不定就以身相许了。”
韩三文将银票铁身收好,“那咱们后会无期了。”
“告辞!”
王陆扛着春秋刀向外面走去,神态之轻松,根本就不像是要进行一场生死搏杀,如果不看别的,说是去郊游都有人相信。
韩三文目送他离开,随即轻笑着摇了摇头。
“难得看到一个顺眼的家伙,一百两啊,够吃多少个肉馍了?”
他喃喃自语着,朝放着四个棺材的屋子走去。
……
烈日炎炎,热风吹的人一阵昏沉。
一大票佩刀带剑的江湖客自长街而过,周遭百姓纷纷避让,那些还在卖东西的摊位,也开始纷纷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
就如地震前那些会搬家的蛇虫鼠蚁,身处最底层讨生活的苦哈哈,总有一股天生的敏锐。
他们知道,县里要发生大事了。
随着对于前进,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其中。
有成名多年的老者,亦有刚出江湖的少年,还有一些臭名昭著的左道妖人。
若是平时,他们绝对不会和平共处,但此刻他们却聚在了一起,拥有共同的目标。
李善走在最后面,他知道杨海在看着自己,所以此刻表现的十分得体,无论是神态抑或是举止,都带着镇魔司的威严。
对于这次行动,身为银牌风巡的他势在必得。
毕竟无天最强也不过是个五境武夫而已,难不成还能翻了天去?
不说他自己,光是队伍中的六境高手,就有十多个,五境之人更是数十,四境则已经过百。
至于那些下三境的家伙,只是远远的跟着,还不敢靠的太近。
他们清楚自己的实力,之所以不愿离开,也不过是想见证这次难得一遇的江湖大事而已。
再长的路,也有走完的一天。
队伍在距离韩三文家还有一条街时停下了。
因为一个以刀杵地的男人,正光明正大的站在道路中央,像是在等着他们到来。
“无天!你恶贯满盈,罄竹难书,先是杀害红昌鬼母之子,妄图挑起人族与邪灵之间的纷争,又擅杀风巡,视朝廷为无物。
如今更是为了一把兵器,就杀害正气门上下几百人,只剩下门主付千秋带着几个弟子逃离。
种种作为,堪称魔头,今天我等除魔人,就要为天下正道,除你这一害!”
说话之人是藏在人群中的一位铜牌风巡,他的任务就是念这一段开场。
王陆没在乎这家伙说了什么,但对正气门几个字却很敏感,结合之前的话语,哪里还不明白,这是昨天那老家伙的算计。
看着手中春秋刀,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心中没有生气,反而觉得这是个好事,对方根本不在乎他出手的机会,那么王陆自然也省的将这事挂在心上了。
至于对方为什么这么做,他没什么兴趣理会。
而就在距离这条街外的一处高楼中,常氏兄妹正死死盯着这边。
“昊灵,咱们真的不去帮一下吗?”
“不用,既然没有找我们,那么他就肯定有自己的打算。而且这么明目张胆的和镇魔司硬刚,下场可不会太好。”
“唉,他明明可以有别的选择,为什么偏偏走这条死胡同呢?难不成还真想以一人之力,对抗燕国众多高手不成?
且不提那些第九境的老家伙,就光是那些六境的天之骄子,也不见得比他差啊。”
“谁知道呢,如果没有这股疯劲,咱们两人也不会这么轻易的就跟随吧。”
常昊灵想到那条的情景,以及自己所受的震撼,心中泛起了阵阵难以言喻的滋味。
常宣灵则摇了摇头,“那咱们该怎么办?他死了,以后我们就又要被幽泉门追杀了。”
“看看吧,如果他能活下来,那就一切如常,你我依旧是冥都的黑白无常,在这里发展势力。如果他死了,那么自然一切休提。”
常昊灵说完,目光紧紧盯着那边,生怕漏过一丝细节。
常宣灵叹了口气,也跟着看了过去。
厮杀,开始了。
……
“妖僧无天,受死!”
说话之人是个膀大腰圆,如狗熊般魁梧的汉子,他手持一根巨大的铁棍,劈头盖脸的朝王陆打来。
恐怖的呼啸乍现,从声势来看,如果被这一下击中,铁人都得给打成对折。
而且,盘踞在棍身上淡淡的黑色流光,显然就是此人苦修的真气,就是不知道有什么效果。
既然有人打头阵,其他人也乐的观望,所以都没出手,只是看着,同时猜测他如何应对。
在除魔人心中,王陆已经是瓮中之鳖,不可能有生还的希望。
呼!
铁棍越来越近,王陆面色不变,也没有动用春秋刀,只是平静的举起右手,朝铁棍迎了过去。
汉子眼中闪过一丝狰狞,随即便是强烈的愤怒。
他,被小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