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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8|番外八
    番外八
    虽然很不爽镇南国的求和书, 穆安之还是接受了。西南战事,帝位之争,已经让朝廷伤损元气, 镇南国地处云贵,偏远不说, 也是有名的易守难攻。何况,两湖为敌军占领这两年, 已是满地疮夷, 眼下失地收复,与镇南国勾结的安国公自尽而亡, 还有南夷州要重派兵马驻守。
    求和书的事, 穆安之让内阁看着商量, 他没什么刻薄条件,双方安守各自国土便罢, 这仇留待以后再报不迟。
    穆安之先给母亲复了尊位谥号,不知穆安之是不是故意, 谥号是他亲自所选, 柳皇后谥明德。
    以后不论朝中抑或史书, 都会称一声明德皇后。
    这两字都是极好上侍谥封字眼, 譬如东穆王朝极有名气的明圣皇后,是出名的一代贤后。穆安之为自己的母亲以明字为谥, 可见有效明圣皇后之意。不过,历代皇后皆不能与明圣皇后比肩,柳皇后自不敢用圣字, 穆安之为母选的这个德字,便很有意思了。
    陆家已倒,以往多少旧事审问出来, 包括慎刑司呈上的先前庶人穆祈之令他们严审刘嬷嬷的一些秘事。柳皇后被废中有一条,戗害皇嗣。说柳皇后曾有谋害前皇长子穆祈之之心,刘嬷嬷在慎刑司就全交待了,的确非柳皇后干的,乃陆老太太的吩咐,当年陆氏先一步生子,柳皇后是正宫,过去看望皇长子,去一回,照顾皇长子的刘嬷嬷便要让孩子不舒坦一二。如此有三,影影绰绰的,宫里便有了捕风捉影的流言。
    如今这些旧事揭露出来,大家对陆家的人品真是叹为观止,想那会儿皇长子也刚出生没多久,陆氏纵在宫中受宠,皇长子若有个好歹,也得不偿失啊。果真不是自家孩子不心疼。旁人尚可,蓝太皇太后得知此事在宫里骂了一下午,她早便不喜陆氏,穆祈之也干了罪无可赦的事。但,这跟谋害皇嗣是两码事。这等胆大包天的逆贼,果然狼子野心,没有他们不敢干的!
    蓝太皇太后在柳皇后一事上自觉问心无愧,当然,娶柳皇后这样的贵女做儿媳,蓝太皇太后当年不是没有过类似齐大非偶,媳妇出身太高,做婆婆的架子便有些端不起来的遗憾。但她是一等一的政治人物,若将自己放在刁婆婆的位子上,岂不是看低自己?
    柳皇后在时,蓝太皇太后不见得真心喜欢她,但是,相比于陆氏,蓝太皇太后自然更喜欢柳皇后。
    这是蓝太皇太后自始至终的立场,从未稍改。当然她宁可让前太子妃学习掌管宫务,都不让陆氏插手,虽说前太子妃也姓陆,但陆氏居后位二十余载,从未掌管宫闱也是事实。
    蓝太皇太后不禁唏嘘,“倘不是哀家这里陆家伸不得手,怕哀家也得给他们谋害了去。”
    这话当真是一句中的,陆家完全是碍于出身,睿侯过逝后,家中圣宠大不如前,不然,就凭蓝太皇太后对陆氏的打压,陆老太太也不能放过她。
    如此相比,便可知当年依柳家之权势却未曾有半分谋逆之事是何等的忠贞了。
    蓝太皇太后私下就曾与女儿凤阳大长公主说起过,“当年,我是不赞同的,培云本就不是热衷权势的性子,可太上皇……哎,这会儿闹成这样,我听说他在行宫也不大痛快。”
    凤阳大长公主不禁叹气,“只能说命运弄人。”又宽慰母亲,“我让驸马去过了,阿弟只是有些偶感风寒,慧妃蓝妃都是细致人,小心服侍着哪。驸马还有内务司的差使,我想着内务司不能离了他,就让小宝去了,他反正在家无事,去了还能哄他大舅开心。”
    慈恩宫外落日西沉,瑰丽的霞光铺窗而入,蓝太皇太后望着熔金的院落,唇角抿出冷硬线条,忽然道,“其实,到底还是老国公算无遗策。”
    一时间,凤阳大长公主也沉默了,太上皇当年登基后便有压制勋贵之意,更是用寒门出身的睿侯接掌西北军。睿侯亦不负圣望,尽管早逝,但多年来,这一场风云际会龙虎相逢君臣相得是多少人挂在嘴边的美谈。
    谁能想到睿侯身世竟有这样的隐密,太上皇对柳家赶尽杀绝,到头来,掌北疆军的依旧是柳家血脉。
    甚至,还是有一半柳氏血脉的皇子登上帝位。
    世族的密谋筹算,凤阳大长公主每每想起亦不禁心下悚然。
    可反过来说,睿侯死在陆仲阳手里,怕也是老国公未能料想得到的。帝都争权夺势,何曾分世族寒门,凡在此地之人,谁不想呼风唤雨,谁不想高高在上,谁不想一人之下,谁不想搅弄风云!
    蓝太皇太后还有一桩愁事,“我前儿跟安之提了把他母亲的陵寝迁回皇陵,太上皇的陵一直在修,也可暂且安置,不过看他的意思,倒有些不置可否。”
    “难道还要让弟妹的陵寝放在天祈寺?这可太委屈了。”
    “是啊。”
    “问问皇后就知道安之的意思了。”
    穆安之的意思……
    穆安之给母亲恢复名誉后没急着给母亲迁陵,他先后三次重赏有功将士,从西北到西南,皆有重赏。
    陆侯改回本姓,陆侯的意思,他这支出身总有些尴尬,倒宁可从母姓。穆安之倒是说,“老国公与睿侯彼此,确有父子之情,何需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在我看,最后那段岁月,不论对睿侯还是对老国公,都是一和安慰。”
    陆侯直接爵位上再进一等,升了公爵。
    麾下将领亦各有赏赐。
    与陆侯一起改姓的就是杜长史了,陆侯这里还好,离得远,别扭的多是北疆众将领。杜长史改姓倒没什么心里阴影,他也不大尴尬,可见杜首辅委实将他教导的好,只是大家叫惯了小杜,连穆安之也偶尔会蹦出一句“小杜”,连杜长史自己,你要叫他小杜、杜大人,他反应极快,倘是叫他小国公、柳大人,他得过会儿才想到,啊,这是叫我哪。
    于是,为了方便自己和大家伙,杜长史给自己取了个新字,他现在字小杜,连姓一起叫就是柳小杜。
    这字简直了……
    杜长史理所当然,“我也是为大家伙方便,也是不忘我哥的抚养之恩。”
    改回身份后,杜长史承袭了家中爵位。
    柳家摇身一变,又是一姓两国公。其实,原本小杜国公身上还能多一个承恩公的爵位,毕竟,穆安之登基加恩母族亦是理所应当。不过,小杜国公以皇后母族谦辞外戚之爵,臣愿以臣子之身为陛下建功,不愿因外戚荣身。
    家里本身爵位不缺,小杜国公对官爵之事并不太热衷,他把家族的这一摊子事接过来,重续族谱,也有当年未波及的族人前来投靠,多是些血亲较远的,五服以外的,小杜国公也没与他们再连宗,五服以内的,该怎么算怎么算。
    对于这些族人,最欣慰的就是家族重新立于朝堂,他们哪怕不沾什么光,但只要家族存在,于他们,便是最大倚仗。
    尤其是那些出嫁在外的柳家女眷,这些年,多少遭逢不幸,多少忍气吞生,随着柳家的翻案,又有多少悲喜欢欣,人间血泪。
    所以——
    小杜国公,急待成亲!
    他十万火急求穆安之给他赐了婚,然后,还未大婚便把未婚妻朱阅连带丈母娘都接家里去了,家里这一摊子他可忙不过来,郡王妃倒是想帮忙,却也上了年纪,而且,郡王妃还在忙大妞和胡安黎定亲大婚之事以及小杜国公大婚的准备。
    小杜国公事急从权,先把媳妇接来,有郡王妃指点着打理府中内闱。
    要说前皇商朱家,真是羡煞众人。
    小杜国公这样的香饽饽,等着把闺女嫁给小杜国公的人家,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别说你一个皇商家的闺女,就是公主郡主,小杜国公也堪称良配。凤阳大长公主都遗憾自己只有一个闺女已经出嫁了,结果,小国公转头就定了皇商家的女儿。
    这,这简直是惊掉半个帝都人的下巴。
    尤其是杜首辅舅家,还往杜首辅家里走了好几趟,话里话外无非是说当年杜老爷子健在给小杜国公定的亲事,定的可是他们家的闺女。当年那退亲,完全是误会啊误会。杜首辅稀奇,“表妹都嫁人多少年了,舅舅还提这旧事做什么。”
    当年舅家一直不大情愿这亲事,主要查嫌小杜国公是庶出,给个嫡女有些亏。舅家使的是个损招,着家里婆子在小杜国公的必经之路上阴阳怪气说庶出卑贱啥的,小杜国公当年还是杜家次子,虽说庶出,可兄嫂爹娘都没委屈过他半点,如何受这个,当时就把婆子打一顿,亲自到舅家退了亲。
    且以小杜国公之口齿刻薄无德,这事儿闹的委实不小,杜首辅既恼舅家势利,又气弟弟做事轻率,叫人拿住话把坏了名声,还教导了弟弟一顿,亲事也一拍两散。
    后来小杜国公自己相中了朱家姑娘,杜首辅打听过,是个能干的姑娘,并未反对,帝都乱哄哄的日子,对朱家也多有留意。
    如今舅家重提亲事,杜首辅心里明镜似的,直接说,“罢了就是罢了,当初的了结书是经了帝都府的。”
    □□脸舅舅比较要面子,尴尬着道,“我也这样说,可你舅妈非要我过来。”
    唱白脸的舅妈揉着帕子接了话,“当初那不是不知道么。”
    “不知道什么?不知道他是柳家血脉,还是不知道他有国公的福分?”杜首辅凉凉的一瞥,舅妈也不敢多言了。
    舅舅一看,立刻喝斥舅妈,转而跟外甥说起旁的好话,“两样都不知道。要是知道,不说旁的,当年老国公是何等人望,就是柳家出事,若知阿烽是柳家血脉,再怎么我也不能答应断了亲事的。可见是你表妹无福,也是咱家无福。我听说小国公赐婚的事了,想着得小国公叫我这些年的舅舅,他定亲成亲的,是不是备份礼送过去,也显得咱们两家的情分不是。”
    杜首辅不动声色的应付了舅家几句,他如今事忙,便让长子陪着舅家说话,出去应酬旁的事了。
    杜长史与朱阅的事,穆安之是早就知道的,自杜长史随穆安之到北疆就藩,又打仗这些年,难得人家姑娘还在等他。
    所以,杜长史一求赐婚,穆安之立码便高兴的应了,还说一句,“你拿上跟朱姑娘的八字到钦天监,让钦天监给你们算个吉日,赶紧成亲,以后咱两家必要做一门儿女亲事。”
    杜长史笑眯眯地,“陛下若有公主下嫁,当真是犬子福分。”
    “干嘛非是我闺女嫁你儿子,没准是你闺女嫁我儿子。”穆安之虽然还没见闺女的影儿,但对于挑驸马是很慎重的。
    杜长史人逢喜事精神爽,“不拘这个不拘这个,以后看孩子投缘。”
    然后,朱阅还没大婚就要先进门帮着丈夫管家事。
    丈母娘朱太太都感动坏了,原本小杜国公是尚书大人庶弟的身份时,这亲事就是自家高攀,不想女婿还另有更吓人的身世。先时朱太太还寻思着女婿会不会变卦。毕竟人家这样的身份权位,就是变卦咱也惹不起啊,不想女婿这样的情深意重,还请来皇帝老爷赐婚,这样的好品格,哪儿寻去!
    莫说女婿文武双全出身高贵,便是寻常男子,也是可托终身的良人。
    朱阅既得赐婚,她小叔朱晚如今在翰林做官,并不经商。娘家的粮商生意朱阅便开始挑了族中得力子弟学着接手,现在朱家也早不是分帮结派跟朱阅争家产的朱家了,朱阅这样的好亲事,朱家阖族恨不能把先前事都失忆了。
    郡王妃早就对朱阅做过了解,朱家是晋地大粮商,供应的便是西北军粮。穆安之这几年在西北,朱家颇是得力。
    而且,朱阅很早便跟李玉华搭上线了,穆安之还是皇子时,朱阅便常往皇子府走动。
    是个能干的姑娘。
    郡王妃如此评价朱阅。
    信安郡主特别羡慕小杜国公和朱姑娘的亲事,她儿子现在西南,如今西南收复,儿子有战功,信安郡主的心就在儿子亲事上了。
    她如今一有空就去找郡王妃,商量俩孩子的亲事。
    大妞原本觉着胡安黎更像弟弟,可这几年,也没见比胡安黎更合她意的,且她年纪不小了,胡安黎送密折回帝都,都不忘给她捎封信,时间长了,大妞也不禁生出几分情义,有了许嫁之意。
    有小杜国公的亲事做榜样,信安郡主琢磨着,她们两家的亲事也给陛下赐婚才体面。
    穆安之就不仅是赐婚了,老南安侯也是为国战死,且西南收复,多赖胡安黎之力。胡家世代镇守西南,穆安之直接把南安侯的爵位给胡安黎袭了,至于前世子胡清,召他回朝,另委有官位。
    西南赏赐之后,穆安之还给大妞封了个郡主,然后给大妞胡安黎赐的婚。并且承诺,待小杜大婚后,就把小杜放到两湖做总督,小杜赴任后,便宣胡安黎回帝都述职,顺带脚把大婚的事办了,就能去镇守南夷州了。
    所以,大家都以为六部必有小杜国公一席之地,不想陛下却是将小杜国公派往两湖任总督。此时,心明眼利的武将世勋文官家族都开始琢磨着把家中得力子弟派往两湖为官。无他,小杜国公在北疆时便颇有战功,陛下将小国公派往两湖做总督,说不得以后要发兵镇南国,报两湖之仇。
    至于这仗打不打得起来,其实谁都没把握,但是,小杜国公这等新贵,与陛下这样的情分,又是正经姑舅表兄弟,谁要是能结交小杜国公,以后前程还能有差?就是在小杜国公麾下,只要好好当差,冒头也容易。这位已经是国公了,再有功劳,爵位也没得升,官位无非就是往六部走,何况,小杜国公名声一直不错,向无与部下争功之事,倒是跟着小杜国公的部下,冒头可不少,这样的上官,也是求之不得啊。
    所以,帝都城这一场轰轰烈烈的亲事。
    林家兄弟也都因战功得官,皆已是四品将领。小杜国公看他俩年纪还不算太离了格,与郡王妃商量着给他俩寻了两房媳妇,家世清白,性情温柔识大体类型。
    小杜国公还问自己前小厮今也做了五品武官的挽月,要不要也一起相亲,挽月年轻,暂无此意。不过,其父叶管事比较急是真的,小杜国公安慰他,“没事,我先生个孙子给叶叔你带也一样啊。”
    叶管事心说,伺候你一个还不够,我还要伺候你孙子,想当年我堂堂……对上小杜国公那含笑的眼,叶管事情不自禁的想,兴许这伺候人也能成习惯,若自家小爷生个特淘气小小爷,是得有他这么个老人看着才放心哪。
    叶管事还把曾经刺杀过小杜国公的狂刀追风引荐给了小杜国公,当年真没尽心刺杀,不然何需在朱雀大街行事,不过做做样子。用追风的话说,“太上皇知晓玄隐阁是大哥所建,文嘉刚接掌北疆军的前几年,我们在他身边做了几年护卫,之后便离开了。周家的案子把寻香牵了出来,他还啥都招了。是老叶密信给我们,让我们刺杀小公子。我们跟老叶二十几年没联系了,以为他早就出事了,突然见他的印信,真是吓一跳。”
    小杜国公吃惊的望着叶管事,“叶叔你真是神秘。”跟追风狂刀说,“直到去年,我都不知道叶叔武功这么好。那是我出门遇着刺客,我都以为要交待了,叶叔刷刷刷三剑就解决了三个,把我吓的不轻,当时我就想叶叔是真不露相。”
    追风笑,“老叶三十年前便在江湖扬名了,那些刺客不过是老叶的后辈。倘不是他守卫在小公子身边,换我或者狂风,都容易露了形迹。”
    狂刀点头,认同追风的话。
    叶管事解释,“小爷你在三殿下身边,寻香又是玄隐阁出身,经历过当年事的人都知道,当年大哥生前对柳娘娘多有关照,倘让人多想就不好了,何况还有大爷那里,索性借这刺杀都撕掳开,我说了让他们轻些下手,小爷也伤的不重。”
    叶管事很专业的又解释一句,“刺杀要逼真一些,不然瞒不过帝都这些人的眼睛。”
    “逼真!我当时可是真情实感的恨了刀叔风叔好些日子。”小杜国公手指颤了又颤,他当时以为自己要死了。
    叶管事眉眼闪过一丝笑意,“以前小爷每天一个时辰习武,自从遇刺,不用人催就自觉加倍。”
    小杜国公翻个白眼,转而问追风狂刀,“两位叔叔如今在哪儿高就?”
    追风狂刀依旧在江湖行走,俩人主要是想请小杜国公高抬贵手把他俩在刑部的通缉给消了。这事问题不大,小杜国公一琢磨,“如今陛下刚刚登基,正是百废待兴用人之际,两位叔叔都是一身的本领,何不谋个差使,为朝廷效力。行走江湖固然潇洒,报效朝廷更能护卫一方,也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两人江湖经验丰富,但朝廷这些事就有些发怵,小杜国公道,“二位叔叔放心,与朝廷打交道的事有我,还有叶叔,你们老哥几个在一处,闲了还能一起叙叙旧。”
    小杜国公将这事与皇帝陛下通气时,不想皇帝陛下道,“刑部那里的通缉已经撤了。”然后又说了一句,“杜相没跟你提过么。”
    “没啊。”小杜国公一脸迷惘,皇帝陛下却未多言,倒是宽解小杜国公一句,“杜相当年也是为大局着想,你莫怪他。”
    小杜国公眼睛瞪大,啥意思!
    啥意思就是——
    小杜国公原以为这事是叶管事设计的,经他回家后又详细的同叶管事了解后才晓得,是他哥的主意。把小杜国公气的,找他哥抱怨,“万一狂刀失手,我叫追风一箭射死,怎么办怎么办?那你可就没弟弟了!”
    杜首辅就任首辅后工作更忙,抬眼瞥小杜国公一眼,继续低头理公文,直待小杜国公足在他耳朵边聒噪十遍,杜首辅才反问一句,“你死了?”
    小杜国公哼一声,“万一呢,你就没想过万一?”
    杜首辅以他一惯客观的口吻,“父亲倒是活的小心,下雨天大平地摔一跤人就没了。”
    “你怎么这样说爹。”小杜国公不大乐意,父亲在世时待他可好了,他要啥给啥,在家学打架父亲从来都是帮亲不帮理,大哥教训他时父亲还会帮他教训大哥,虽然父亲讲道理的功夫跟大哥简直不在同一境界,常是大哥教训过他还能顺带把父亲教训一通。小杜国公充满怀念的说,“再没有爹那样好的人了。”
    杜首辅实在受不了这肉麻口气,说起来,他爹在世时常摸着这小子的脑袋,以一种让彼时尚年轻的杜首辅能肉麻出一身鸡皮疙瘩的口吻说,“阿烽跟爹真是一模一样啊。”
    说不得是有些父子缘分。
    杜首辅默默的想。
    杜首辅是端方君子,打量这个一手养大的弟弟说,“你还是更像小国公。”
    “谁?”小杜国公一时没反应他哥说的谁。
    “你生父。”
    “不会吧,我听郡王妃大姑说,我爹是个有些文弱的贵公子,对打仗一窍不通,不过为人很好。”小杜国公自幼没受过亏待,何况家仇已报,此时说到亲爹只是有些伤感,小杜国公半个身子凑他哥旁边,手指一下下抚摸着案上的新镇纸玩儿,过半晌挑起眉眼,有些好奇的盯着兄长端方的侧脸问,“是不是为人好这点很像?”
    杜首辅笔尖一岔,险写坏公文,幸而及时收了笔锋,淡淡道,“越发厚颜无耻了。”
    小杜国公气,“那到底什么地方像?”反正长的不像,听说他刚出生时还有些像生父,但长着长着就不大像了。
    “有心胸这一点像。”
    小杜国公当时的神情就仿佛脸上突然开出朵花来,杜首辅忍俊不禁,就见他这笑靥如花的弟弟美滋滋的说,“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听到哥你夸我一句。”
    杜首辅翘了翘唇角,转头继续批公文。
    的确是天生有心胸的那类人,这小子小时候成天打架,族人见天来家告状,杜首辅在教导小杜国公成才的路上都做好了日.后反目成仇的准备,结果总是前一天还被他教训的咬牙切齿的弟弟,第二天就把昨天的不愉快忘的一干二净,当然也把昨天的教训忘的干净,照样给他闯祸。
    养这种顽皮孩子费心是真费心,不过,调.教成才后的成就感也格外大。
    “哥,我爹是对你还是对咱爹有什么天大恩情么,你们当时冒那样大的风险。”
    其实,并不是天大恩情,只是杜父科举平平,荫封做的官,偏做官的本领也平平,杜家这样的百年世宦之家,杜父那年是六品主簿。家族势微时,什么阿猫阿狗都敢上来欺负,杜父被人设计顶缸,受训斥后被勒令回府待罪,眼瞅家就要塌了,杜父上门求情。老国公问事情来由,杜父罗里吧嗦还在前因后果的说呢,因不放心老爹跟着老爹出门的杜首辅自小就展露了青出于蓝的资质,三言两语切中要害,令老国公眼前一亮,抚着还年少的杜首辅对杜父说,“小杜,这是你家千里驹啊。”
    还顺嘴问了几句功课,可想而知状元不是一日考成的,天才都是自小便是天才。老国公问杜首辅在哪儿读书,得知就是在杜家族学,彼时杜家族学可不是后日.族学光景,倘非人才凋零,也不会有人敢算计杜父。
    吩咐手下人把杜父的官司摆平,还将杜长史送到可以就读的官学去。
    老国公估计就当日行一善,也许,这样的日行一善在老国公的生命中数不胜数,也许,在柳家落难之际,太多受过柳家恩情的人选择从壁上观,但,终有杜家,记得那恩情,记得当年柳家伸出的那只援手,从而,回报了这份恩情。
    杜首辅摸摸弟弟的头,他对小国公柳培云的了解并不深,毕竟当年两家家势悬殊,柳培云自幼出入宫闱豪门,但他知道那是个不错的人,虽出身高贵却并不骄横,有些小天真却并不讨厌。这样柔弱的性情,国公府的责任对他而言,过于沉重。
    所以,杜首辅对弟弟从来都是高标准严要求,在帝都城这座猛兽丛林,活下来,活得好,活得有良心,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