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低着头，却仍旧感受得到一束不善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头顶上。
    太后如今已经容颜老去，却精神抖擞，尤其是一双眼睛，光滑内蕴，一看就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宁静祥和之中，带着洞悉一切的睿智。
    她在身边女官和黄小仙的搀扶下坐上主位，便含笑吩咐底下跪着的人们都平身。
    宫女太监们起来了，黄策和宋小青都伏在地上没动。
    黄小仙转身捧了一杯茶来，笑盈盈说道：“太后娘娘，这是婢妾新调的花茶，润肺去燥，最适合秋天饮用了。”
    太后慈和地看着她，“你这孩子有心了，如今有了身孕，还这样惦记着哀家这个老太婆。你身子渐渐沉了，别站着了，来人，给良娣看座。”
    黄小仙伸手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垂首温婉的笑了，谢坐之后才退后几步坐下。
    太后重新看向地上跪着的一众人。郑工黄策等三个花匠她自然是熟悉的，唯一不熟的就是那个年轻的姑娘了。
    单看这一身的打扮倒也是个知礼的，微微颔首让他们起身。
    众人谢过之后，才缓缓站起来，垂手低头站立。
    太后问：“那个丫头便是与黄策竞技的宋氏女？”
    太后身边的女官代为回答：“是。”
    太后招了招手：“近前来。”
    宋小青规行矩步，往前走了一段路，停了下来，再次行礼：“民女宋氏小青叩见太后娘娘，愿太后娘娘福寿安康。”
    太后嘴角微微一翘，“哀家听闻你擅长养花，自诩胜过宫中的花匠？”
    宋小青心一动，就知道这是有人专门在太后面前给自己上过眼药了，磕了个头，不卑不亢说道：“启禀太后娘娘，民女生长在乡野之间，见识短浅，所会的也不过是庄稼把式。
    “民女进京之前见过的最大的官也不过是知县大老爷。不说旁人，单说黄策黄老爷到了我们县里，连知县大老爷都得客客气气相待，更何况民女？所以民女又怎敢看不起黄老爷？
    “再者，民女小时候民女的父亲就曾教导，人外有人，哪怕是种了几十年地的人，也不一定就真的能把地种好，何况民女十三岁之前因为体弱和家中娇惯的缘故还不曾下地做过农活，只有这么两年的经验，又怎敢妄称有本事？”
    “哦？”太后淡淡说道，“你言下之意，是有人恶意中伤于你？”
    “民女不知，”宋小青轻轻叹了口气，“太后娘娘，民女原本家中一贫如洗，民女昔年被人冤枉，以死明志，谁知道，在鬼门关转了一圈，懵懵懂懂遇到一位老人顺手在民女脑门上点了一下，说民女命不当绝，所以就又活了过来。
    “养好身子之后，也不知怎么就开了窍，跟着家里人种地什么都能上手。后来无意间捡到了别人丢掉的一株秋海棠，觉得可惜捡回了家，本来是顺手栽到了瓦罐里，谁知竟成活了。
    “后来试着捡了别人不要的花枝拿回去种，竟也都能养活。因为民女家中实在是太穷了，光靠种粮食，也就勉强够一家人吃饱肚子，若是一旦遇到点什么意外，就得借债。
    “民女看着别人卖药材、卖花都能赚钱，就动了心思，试着自己配了土，来栽花，一开始也是不成的，也不知试了多少次，才算是成功。
    “民女打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要和谁比试什么的，只是想着能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天天能有肉吃，到了过年，不至于全家老小连一件新衣裳都穿不上，一口白面都吃不上……”
    说到这里，太后微微动容，转头问身侧的女官：“到如今，我大夏果真还有如此贫困之地？”
    女官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奴婢多年不出宫了，外头是什么样的情形奴婢还真不知道。”
    宋小青略微一停顿，立刻从怀里掏出来裴知县交给她的小册子，“太后娘娘，这是兴安县知县裴大人出具的兴安县历年税收情况，还请太后娘娘过目。”
    女官忙下来接过册子，检验一番之后，才转呈给太后。
    黄小仙眼神暗了一暗，转瞬压下自己所有的情绪，密切关注着太后那边的情况。
    太后只翻了几页，便说道：“你们那边土地多是盐碱地？”
    “对，”宋小青来之前也是做了了解的，所以回答起来就十分顺畅，而且她现在给太后的评价还是很高的，虽然是个老太太，却没有一般老太太的目光短浅，首先看问题看到的还是国计民生，“民女出生的村子有一条河名叫小河，其实在百来年前叫做大水河，就因为每到夏季，河里都会发大水，附近的村庄都会被淹没。
    “后来因为大河改道，原本的干流便成了支流，附近才不常发大水了，最近三四十年，因为少雨的缘故，小河越来越小，人们渐渐就给它改了名字。
    “附近的田地的确是盐碱地多一些，听民女的父亲说，早些年，在民女的祖父还活着的时候，地里的收成都不够自家糊口，若不是朝廷英明，减免了不少赋税，只怕那里的村民早都活不下去。
    “近几十年，村民们都在积极改造自家的田地，拿各种草木灰、还有家里牲口的粪便沤肥……”
    “大胆！”黄小仙呵斥道，“在太后娘娘面前，也敢口出秽言！”
    宋小青闭上了嘴巴，但她心里明白，太后是不会计较这些的。
    果不其然，太后摆了摆手，“黄良娣，这女子出身农家，能有这样的谈吐已属不易，何况她也是实话实说。”又对宋小青道：“你站起来回话。”
    宋小青谢了恩，忍着膝盖的疼痛站起来，继续说道：“正因为大家这样不懈的努力，所以现在的土地状况已经有了显著地提升。
    “不过，还是有不少的土地其实是不适合种植粮食的。民女机缘巧合之下，买了一些土地种芝麻，小赚了一笔，这也给村里人带来了希望，他们也不再单纯只种粮食，所以现在村子里的人生活条件得到了一定的改善，是多年前所不能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