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权术
殿中就还剩谢泓,几日不见,梁吟总算是体会到诗书里说的那句“一日不见,如三秋兮”是个怎样的滋味。
“你还好吗?”她淡淡问道。
“你来了……”他头都没有回,就知道他身后的是何人,好像也就只有她,自己才能放心面对着她,心里却没有一丝的警惕和防备。
“我都听说了,司继仁和司元伯这件事你打算如何吃置?”
似乎是因为周围没了人,他可以发泄,一把就将桌案上的奏折扫到地上,即使看不到他正脸的申请,梁吟却还是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阴郁。
“这不像你……”
“即使是这样,那些臣子已经在不停在上书,无非就是分成两派,一派为司继仁求情,另一派为司贤良大唱赞歌,你看看这些奏折里面,有哪一本是关于南方灾情的奏报!江南水患死伤无数,北方则千里干旱,他们当中有哪个把朕的黎民百姓放在心上!”谢泓大怒,语气甚是愤慨。
守在外边的宫人听到内殿的动静,迫于谢泓雷霆之怒,偏偏没有一人敢进来。
她提着自己的裙子走过来,蹲下身帮他把地上的奏折捡起:“生气伤身,身子骨可是自个的。司贤良一派的官员暂时是不能发落的,眼下只能从长计议。”
“一次次的试探,他们怕是将朕当成了父皇和皇兄……”他不是父皇,更不是皇兄,他自小在这深宫中看尽了别人的冷漠,受尽了所有人的白眼,虽贵为皇子,却受过了别的皇子未曾受过的苦楚,所以他的性子一直自敛淡漠,但是淡漠并不代表着会一直的沉默。
她帮着他仔细的奏折整理好,一堆堆的整齐的摆放在御案上,“我知道你不是,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做吧,无论结局是怎样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她走近他,两人隔着几尺远,她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他,神情无比的认真。
“这些天怎么没有过来,小几上为你准备好的果蔬都烂了些,但朕还是给你准备了新的。”每天晚上都准备。
明明刚才还在谈论可能是一触即发危机的事情,话题却这么突然又自然而言的转到了她的身上,他也一直看着她,目光似乎是无比的熟悉而真实,又像是初识般的陌生而惊艳。
她笑道:“姥姥回来了,她管我管的严,恐怕这段时间不能过来找你,说好了有好吃的一定要给我留着~”果然正经不过三句话,她又变成了那个熟悉的调皮贪嘴的梁吟。
“这就是你晾了朕好几日的原因?”他觉得的这个借口有些敷衍。
“我记得南唐李后主有一阙词是怎么背来着,好像是‘花明月黯笼轻雾,今霄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她背着背着就背不下去。
瞧她这一张嘴,李后主这首《菩萨蛮》是写出来会情郎的……
谢泓瞬间心情大好:“为何不继续背下去?下一句好像是‘教君恣意怜’,阿吟你说朕背的可对?记性可好?”
梁吟气恼道:“我看你是上了司掌印的圈套,偏偏好的不学学坏的,我只是打个比方~”比方她出来见他一面究竟有多不容易。
“噢~”他意味深长的“噢”了一声,“原来只是打个比方,看来是朕想错了……”
“为了避开姥姥脱身出来,我可是伸出来浑身解数,没想到某人还不承她的情,她塞了本奏折在他怀里,身子却背过去不再搭理他:“也不知道你现在满脑子装的都是什么!”
“可是生气了?朕好几日未见你,陪我好好说说话~”
“说话可以,但是不能再聊这些奇怪的话题,你要保证?”她转过身子看着他。
“朕保证!”他一脸虔诚的发誓,因着她的在,他的心情好了些许,只能暗自感慨道真是个不接风情的小丫头。
“司贤良那个便宜儿子历来无法无天惯了,听闻却只玩弄一些穷苦人家的孩子或者市井勾栏里的情倌什么的,这次怎就马失前蹄,在司元伯这里栽了跟头?”她越想越不对,然后有些震惊的看着谢泓,“难不成这次是你出了手?”
谢泓道:“你真的以为司继仁是他捡来的便宜儿子,若只是养子他又何必大张旗鼓伙同孙氏跑到朕面前演这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好戏?”
她更加的难以置信:“你是说司继仁是司贤良的亲生儿子?他不是个阉人吗?”姥姥说阕宫里的内侍都是没有生育能力的,这是为了保证皇室血脉的纯正。
“司掌印在入宫为宦之前可是娶过妻生过子的,只是为了躲避追债的,卖妻卖子,自己断了子孙路逃到了这宫里来。”
梁吟想起来那敬敏夫人孙氏入宫之前的丈夫似乎也是个赌徒,也是流年不利,她就不怕司贤良再到走投无路的时候也把她给发卖喽,真的是荒唐。
“上梁不正下梁歪下梁歪,难怪司掌印这一样人物竟然养出了这么一个只会狐假虎威,胆小如鼠的纨绔废物~”梁吟感慨道。
“这只是个开头,阿吟你爱看戏不?”谢泓问道,两眼中变化莫测的光芒,却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梁吟不懂为何他突然问她这样的问题,只好如实回答:“我当然爱看,尤其喜欢那最热闹的……”
“好好待在朕身边,朕保证接下来的这出大戏精彩非常,绝对不会让你失望!”他温柔的揉着她的发顶。
她笑道:“好啊~我就拭目以待了。”
他还是那身月白锦袍,那张面无表情的俊脸就这样映入他的眼帘,薄而锐利的唇,眼神清寒如深夜的大海,明明该是破涛汹涌的,偏偏却是波澜不惊的从容。
她知道自己的喜欢漂亮东西的毛病又犯了,俗称叫花痴,只觉得倾世之容,容颜如画。
“来人呢送几样时新的点心过来,茶要海棠潮雨。”谢泓对着殿外的宫人吩咐道。
“还是你最好了!”他果然是对了解她的,肚子都咕咕叫了好几轮了呢。
***
数是司贤良跟京兆尹府频频的施压没有回应,他不得不给谢泓上了一道折子。
梁吟知道后还笑着跟他打听,究竟是从哪个山头将邱铭这个油盐不进的铁疙瘩给挖出来的。
司贤良上的这道折子倒是和他那纨绔儿子无关,折子道《久抱建祠之愧疏》,向谢泓请求停止为他修建生祠。
谢泓的批复不温不火:“以后各处生祠,其欲举未行者,概行停止。”
司贤良这是俯首做低,牺牲自己给他儿子换一条活路,甚至不惜让出奏折票拟之权。
她给谢泓数了一个大拇指:“毒,真毒!”这招实在是太毒了,若非司贤良公然违抗皇命出动他东厂的人马和府兵去将司继仁从天牢里抢出来,那铁疙瘩邱铭依律问罪的话,只怕司继仁这次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了。
他抢了她一口吃的,“彼此彼此~你都吃了多少了,当心噎着!”还非常体贴的把那杯冷的温热的海棠潮雨送到她手里。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好让堵在喉咙眼里的吃食抓紧下去:“你别以为我没听出来你话里的意思,别抢我的午饭~”
还真真是美食面前六亲不认呢!
她接过那杯茶冲了冲喉咙:“听说那司远伯已经连着在端门外跪了好几日了,本来这件事人家的闺女就够无辜成了你的棋子,你还不快快还人家一个公道。这两边都各打了一巴掌,是不是应该再赏个甜枣吃了?”她狡猾的笑着。
谢泓感慨道:“知我者梁吟也~”
“算了吧,也不知道你在宫外和崇阳有多少红粉知己知你懂你,我就不在这里刷存在感了。”她撇撇嘴。
他但笑不语,一头墨发被紫金冠挽起,因为尚未成人所以还未成冠留了几缕,倒显得更加的风采卓著,身量凛然,相貌堂堂。
他作揖含笑道:“那就辛苦阿吟陪我跑这一趟了。”
她昂起头:“这次我可不要再躲在你怀里,上次差点被闷死,袖子过来伺候着。”
谢泓让汜水等人进来伺候他更衣,收拾妥当之后,梁吟就化成了虫形跟着他出了宫。
长安城的王侯贵族之中,这些年养尊处优形成的慵懒之风,是个人都软绵绵的,看起来毫无精神气可言,偏偏众门阀还以此为美。
平日里养尊处优锦衣玉食惯了的司元伯,为了自己的小女儿竟然不惜得罪司贤良,甚至还在端门之外跪了正正三日,粒米未进,看起来是赌上了自己整个家族只求为他可怜的掌上明珠讨个公道。
梁吟看着司元伯的时候,他只能扶着家仆跪在白玉石上,看起来摇摇晃晃,脸色煞白,唯恐一个不慎就晕在端门之外,只凭着一口意志力在这支撑着。
“陛下……”司元伯看见谢泓,嘶哑的声音喊出来,踉踉跄跄才能行个礼:“求陛下为老臣,为老臣那可怜的女儿做主呀!”
谢泓双手接过司元伯,对周围的宫人和侍卫责备道:“还不快将司元伯扶起来,好生伺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