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雪鸥出院了,有个人突然就觉得每天上班的时间兀自拖长了许多。虽然每天还是有很多病人来找他;虽然他还是一样的忙着写论文做研究;虽然每天护士柳芸还是会时不时过来,对他嘘寒问暖……
这个人就是李华。
每天打开电脑登录监控系统,似乎成了他每天上班,习惯做的第一件事情。
有一天,他打开电脑,显示屏里赫然出现一对老头、老太太,吓了他一跳。
他不知道,就在前一天,秦雪鸥住过的那间病房里住进了一个来自农村的老大爷。老大爷六十多岁了,儿女都外出打工定居在了南方的城市。
老两口因为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村生活,婉言谢绝了儿女接他们去城市生活的建议,坚持留在了农村。
随着城市发展的脚步,老大爷住的那个村子新修了高速公路、立交桥,原本富余的土地越来越少。前段时间,还有村干部来到他们家宣传拆迁政策,说要征用他们的田地和住房用来开发住宅楼。
虽然补偿款非常丰厚,老大爷却害怕自己不能适应城市的生活,失眠和焦虑接踵而至。连续失眠很多天之后,他老伴陪着他到城里看病就医,住进了医院。
其实在老大爷住进那间病房之前,医院就已经打算拆掉那间病房里因“特殊用途”而装上的那个摄像头。只是因为临近春节,医院里人手不够,这件事情就一直耽搁了下来。那间病房也因为病人没满就一直没有安排人住。
李华看着屏幕,拨通了护士站的电话,接电话的正是每天都要关心他生活起居的柳芸:
“喂?护士站吗?护士长在不在?”李华低沉的嗓音响起,在柳芸的耳朵里成了天籁之音。柳芸的心脏也随着传到耳朵里的男声“扑通、扑通”狂跳了起来。
“李医生吗?护士长现在不在,我是柳芸……”柳芸左手拿听筒,右手抚了抚狂跳的心脏,吞了口唾沫接着说,“您有什么事可以吩咐我。很乐意为您效劳。”
李华听见柳芸的声音,皱了皱眉。
共事几年,柳芸天天围着他转,他当然知道这个小丫头心里的想法。只是自从菲儿离开之后,李华就似乎对任何女人都提不起兴趣。对柳芸,他也一直非常注意保持适当的距离。但是,柳芸从没有明示过什么,他也就不好明确地拒绝,只好装着糊涂跟柳芸保持着怪怪的同事关系。
“柳芸你好,我想问问1床的病人是什么情况?为什么安排在那间病房。”
柳芸快速地拿出登记本,认真查阅,嘴里回应着:“好的,您稍等,我马上给您查。”
“李医生,病人叫崔大壮,今年六十三岁。昨天下午门诊收治入院。门诊医生是方医生……”柳芸仔仔细细读着病人资料,生怕漏过一个细节。
听着柳芸噼里啪啦地介绍病人情况,李华有些无奈。他知道这丫头没有抓住重点,自己的重点明明是在1床。
为什么自己的重点是在1床?李华被这个问题吓了一跳。
他很清楚,对于医院来说,把病人安排在任何一个病床上都很正常。倒是自己打这个电话,有些莫名其妙。
李华默默地听着柳芸把崔大壮的情况介绍完,回复了一句:“谢谢你,柳芸。如果方医生提出1床病人需要心理援助,可以让他随时通知我。”
他把落脚点放在了“心理援助”,尽量让自己的问题显得没那么不正常,却似乎无法逃避自己内心的那种呼之欲出的东西。
这样的感觉,让他有些惊慌,更有些心虚。
李华,你到底怎么了?
问出这个问题,那个没有月亮的夜晚,那个从果绿色车上下来的,披着过肩长发,神情有些憔悴,大眼睛里蓄满泪水的女人,却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他的心有些发紧,有些……疼……
然后,回忆如潮般袭来:病床上捧着书,试探着以真诚和关心为触手,安抚着小可的那个女人;走廊上温柔地抱着小可,告诉她会想她的那个女人;花园里凝视着喷泉,眼里闪着光的那个女人……
李华终于确定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他终于确定,菲儿离开后,深深地尘封到工作里的,自己的心,因为那个叫秦雪鸥的女人,不知不觉打开了。
确定了之后,他反而不那么慌张了。
他微笑着,开始享受自己的心,一点一点打开时的那些如丝如缕的悸动:有喜悦、有担忧,有心疼……
他终于觉得自己又“活”了。
他的心,因为那个叫秦雪鸥的女人,恢复了跳动。
“扑通、扑通……”
刚劲有力!
李华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脚步轻快地朝小可的病房走去。他想去找小可聊聊,也许这个十四岁的孩子,可以理解自己这份突如其来的感情。
李华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看见小可正在窗前的椅子上默默地看书,神情里居然有些秦雪鸥的样子。
分开了三四天,李华觉得自己很想她——很想知道她身体好不好,很想知道她的生活,很想知道她的家庭到底怎么样了……而这些,玻璃后面那个小女生该是最能理解的。
他径直走进了病房,脚步声让小可抬起了头。
小姑娘露出一个阳光的笑脸,高兴地说:“李医生,早上好。你来查房吗?怎么一个人,其他的医生呢?”
“嗯,查房还没开始呢。我先来看看你。怎么样,你还好吗?”李华盼望着小可先提起秦雪鸥,这样的话,自己就有理由把手机给她打电话了。
小可单纯地笑着,说:“我很好。王医生说下个星期会给我做一次全面检查。如果一切都好我就可以出院啦!”
“出院?哦……那太好了!你出院以后是回家吗?”
“是的,县里的领导很关心我。把我安排在县中学初一旁听,不过我小学的功课还没学完,不知道听不听得懂。”
李华抬起手看了看表,离集合查房的时间只有十分钟了,他有些着急,主动提了出来:“小可,你出院的事情你姐知道吗?”
小可马上回答:“对了,我昨天去找你,你没在办公室。我本来想找你借电话打电话给姐姐告诉她这个好消息的。没找到你就忘了。”
“李医生,还是你细心。”小可补充道。
小可不经意的话让李华满脸通红,他像个被发现了秘密的孩子有些窘迫。
这份窘迫让李华自己都有些意外,过了三十岁的人,怎么这下子显得这么……
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