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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七章 对不起
    于是新人便一个一个地进门了,大巫说他这一生只爱我一个人,我也就信了。可是女人啊,终究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如此为情爱所困的东西。古人说,‘士之耽兮,尤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大约就是如此吧。大巫说永远只爱我一个人,可是他又为了这样那样的缘故,去了别人的房里。
    王爷,你不知道一个女人独子坐在自己的宫殿之中,看着一滴一滴滴落的红烛泪,数着外头的星星,等自己的夫君归来是多么痛苦而难熬的一件事。可是你尽管等了那样久,也不过只等来了一个,他去了旁人屋里的消息。
    后宫的孩子总是很多的,女人一多,孩子便多了起来。这些娃娃一个一个地长大,乖巧可爱,不比我儿差。我知道大巫当年做庶子的时候受了多少委屈,便想对这些孩子好一些,我不喜欢他们的娘亲,可他们是无辜的。可是大巫便要责骂我,说是我不疼爱嫡子,竟然去疼爱旁人,之后便叫这些庶子一个一个疯疯傻傻的,再也不能与嫡子争宠了。
    我知道这些事情的时候,我心中并无开心。他讨厌庶子,大可把孩子们打发到看不见的地方去,日后长大了,随意封赏一个爵位,叫他们出去过日子就是了,何必将自己好好的孩子一个一个折腾地那样惨?
    也是我傻,我那个时候就应当知道的。对于我来说,那些是庶子,不是我亲生的孩子,可是对于他来说,那些都是流着他身上血的孩子阿!他能这样对待自己的亲生孩子,我怎么就没有想到日后他也能这样对待我与他的孩子呢?我与他的孩子,与庶子有什么不同?
    可是尽管如此,我也不能怨他,不为别的,只因为我是他的妻子。我与他风雨相伴这样多年都走过来了,我对他的心,尽管有着失望,有着怨恨,却唯独没有悔恨。若干年后或许您与王爷也有这般感情,就明白我心中所想了。我可以送妠鸢走,是因为我心疼妠鸢,我不想让她去送死,可是我的夫君要我死,我却不能拒绝,我当从容赴死,您明白么?”
    她大约是说到了情深处,一双眼之中多是怀念与笑意,连妾身的卑称都忘了,只是淡淡地笑着。
    当年的言笑晏晏不思其反,即便是现在知道了那个少年郎要将自己的女儿送去火坑里,还是禁不住会甜蜜地一笑,那恐怕是往后十几年痛苦时光之中唯一美好的回忆,就像是一具早已垂垂老矣的躯壳上带着一朵儿新打的珠花,像是一地腐朽的枯木上长出了一枝新芽。
    师玟清听得似懂非懂,而渊重华大约是因为年长一些的缘故,心中有了许多别样的感悟,故而他紧紧地牵着师玟清的手,走到闫笑笑的面前,说道:“多谢夫人的提点,或许您的经验于晚辈和微微来说并非是对的,可是晚辈也明白您的意思,对您的抉择也多有理解。只要您不后悔,觉得做这些是值得的,那便值当。”
    闫笑笑微微笑了笑,眼眶里又落下泪来了。
    兴许她不后悔,觉得值当,可是被自己的夫君,自己心中的爱人赐死的感觉,绝不好受,若是师玟清,只觉得心已碎成了八百片,再也拼凑不到一块儿去了。
    仡濮妠鸢醒来的时候,正在一处驿馆之中,她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才发觉师玟清与渊重华正隔着一层珠帘,在外间儿里下棋。
    一切安静而美好,仡濮妠鸢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是自己从刚出生的时候开始,跟在自己的娘亲身边。
    娘亲给她喂奶,细心地擦掉她嘴边的奶渍;娘亲温柔地教她说话,又发觉自己一口俚语实在难听,便叫了最好的官话师傅来教她牙牙学语,自己在一边抿着嘴微微地笑;娘亲抱着她在花园子里赏花,牵着她蹒跚学步......
    一转眼忽然就到了她出嫁的时候,身着大红嫁衣,娘亲在她背后替她梳头。
    “一梳梳到尾;
    二梳我哋姑娘白发齐眉;
    三梳姑娘儿孙满地;
    四梳老爷行好运,出路相逢遇贵人;
    五梳五子登科来接契,五条银笋百样齐;
    六梳亲朋来助庆,香闺对镜染胭红;
    七梳七姐下凡配董永,鹊桥高架互轻平;
    八梳八仙来贺寿,宝鸭穿莲道外游;
    九梳九子连环样样有;
    十梳夫妻两老就到白头。”
    明明是觉得那样好的时候,仡濮妠鸢心中也觉得高兴,可是娘亲的面上一点儿笑意也没有,眼眶里还含着泪。
    仡濮妠鸢转过头去想要说些什么安抚娘亲,可是娘亲张了张嘴,一口血便呕在她鲜红的嫁衣上,分不清究竟是血还是衣了。
    娘亲牵着她的手,告诉她走了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任性,也不要再想念她。
    她一下子就惊醒了。
    听到仡濮妠鸢醒来的声音,师玟清与渊重华对视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担忧。
    “小王爷,我娘亲呢.....”仡濮妠鸢果然翻身下床,随意披了一件衣裳,便朝师玟清走去。
    师玟清不好接话,就连寻常巧舌如簧的渊重华都沉默了。
    刚才梦中的惊慌恐惧一下子涌上心头,仡濮妠鸢几乎是质问地问道:“小王爷!为何我娘亲不在这里?不是说好娘亲与我一同出来的么?”
    师玟清将手上最后的一枚棋子放在棋盘之上,便下了塌,有些步履匆匆地走了进去,看着惊慌无比的仡濮妠鸢,方才心中想的种种说辞瞬间化为乌有,她只是叹了口气,说道:“你娘不肯走,谋算在前,你父王又不是那种愚蠢至极之人,我也没法子去......”
    仡濮妠鸢倒抽了一口气,几乎是忍不住退了两步,顿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扶着一边的雕花木柜才站稳了。
    “什么?”
    “大公主节哀。”
    仡濮妠鸢已经看不清面前师玟清关怀的眼了,她只知道她温柔可亲的娘亲已经永远地离开她了。
    她眼眶里泛起了泪光,眼睫抖了俩下,豆大的泪珠便滚落了出来。
    “我......我知道了......小王爷!你送我回去罢!我绝不可能苟活于世,却让我的娘亲去受那份苦。”仡濮妠鸢紧紧地攥着师玟清的手,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泪花,却还是定定地看着师玟清,期望看着师玟清点点头。
    然而师玟清只是拂开了她的手,退了两步,垂下了眼睛:“你娘这样苦心孤诣地,就是为了送你出来,你如今回去,实在是对不起你娘亲与我在这其中的种种谋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