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荼蘼听阴生说要弄明白阴阳眼为何降临在他身上,觉得十分可笑,如此痴人,还妄想参破人生,简直是愚蠢之极。
白荼蘼抿嘴一笑,“阴公子竟还有这番心思,实在是···”白荼蘼憋不住了,“哈哈哈,我忍不住了···”
阴生见白荼蘼大笑不停,脸红了起来。
其实白荼蘼笑他也是正常,毕竟他一直以来都是这么软弱,处处都靠着白荼蘼来保护,一点男子气概也没有。
被她这么一笑,阴生反而觉得自然起来,笑就笑吧,反正他也没打算让别人理解他,阴生也跟着白荼蘼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白荼蘼看着阴生的举动甚是奇怪。
“白姑娘笑什么,我便笑什么。”
“我在笑你。”白荼蘼拿手里的白灵剑打了一下阴生的脑勺,她实在想不明白这老天爷为何把这双明亮的阴阳眼赠给这痴儿。
“那我也笑我自己。”阴生道。
“你是傻吗?”
“姑娘说的没错,我可能就是傻吧,反正长这么大,我在别人眼里都是个傻子,别人从没有正眼看过我,除了朱先生。”阴生也不觉难过,反而觉得轻松。
他已经习惯了,也不在乎白荼蘼怎么看他,再说,白荼蘼如此美貌,就算嘲笑他,他也觉得是荣幸之至。
白荼蘼突然止住了笑,脸僵了一下,不知是笑的时间太久了,还是被阴生的话触动了,现在她再也笑不出来了。
她看着阴生自说自话,面带微笑,反而觉得他傻得可爱,“好了,不说这个了,我给你讲个故事怎么样?”
“好,洗耳恭听。”
白荼蘼仰头又喝了口水,将白灵剑放在石桌上,眼睛看向沁芳台外的一片芍药花丛,缓缓开口,“从前,有个小男孩,他从小就受人排挤,从来未见过别人的好脸色,尤其是他的继母。
“那继母让他上山砍柴,可是他太笨了,而且个头又矮小,根本弄不好,就把那灶台弄得乱七八糟,继母看了,十分生气,就拿起铁棍毒打了他一顿。
“他很委屈,浑身也很痛,可是他没有叫出声,他暗自发誓以后一定要做出成绩来给他继母看看,他是很笨,但是他很努力啊,而且他想到,哥哥也从来没有砍过柴,却一样受到继母的喜欢。
“他不明白为什么继母不喜欢他,不过,他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哥哥是继母的儿子,而他不是。
“又过了很久,他成了当地的铁匠,他打造的各种铁器闻名远洋,许多远道而来的人都找他来打造铁器,他出名了,可是继母还是不喜欢他。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日夜苦恼,终于,忧劳成疾,他得了重病,除了妻子,他身边没有别人。
“在弥留之际,他看到了神仙,他问神仙,为什么这一生他都不受继母的喜欢。
“神仙道:‘铁匠,你已经得到继母的喜欢了,只是她太羞愧了,不敢来见你,其实早在她死的时候,就可以看出来了,但是你没有发现,到现在你也没能明白,不要再苦恼了,你的一生过完了,你该走了。’
“铁匠闭上了眼睛,没有再醒来。晨起的阳光,斜照在他的脸上,铁匠的妻子,看到铁匠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这是她第二次看到他笑,第一次是在他们结婚的时候。”
白荼蘼讲完了这个故事,叹了口气,“这个故事怎么样?”
“挺感人的,只是有点不符合现实,怎么可能铁匠这么久只笑过两次?”阴生道。
“但是,这是真的故事,我亲身经历的,就在荼蘼山庄,我的家,那铁匠就是我的叔叔,铁匠的哥哥就是我的父亲,继母是我的祖母。”白荼蘼淡淡地道。
“白姑娘的家族竟还有此种经历?”阴生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那双阴阳眼里满是惊讶,借着夕阳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不过,那神仙其实是我父亲假扮的,我的祖母从未喜欢过叔叔。”白荼蘼的语气里没有丝毫质疑。
“这又是为什么?”
“不为别的,只为我的祖父。其实,叔叔才是祖母的亲生儿子,父亲不过是祖父和其她女人的遗根。叔叔他害死了祖父。
“他从来都不知道,因为祖母请求茅山的灵虚子消除了叔叔的记忆,他什么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就是祖母是他的继母,继母从来不喜欢他。”
“这么做是不是有点残忍?”
“你觉得残忍?”
“我觉得对叔叔不公平。”
“我也想过,祖母这么做是不是对叔叔太狠心了,可是父亲却说,祖母是世界上最无私的母亲,她其实爱着叔叔,却从来没有表现出来,就算在死的时候,也没让叔叔来看她一眼。”
阴生点点头,没有说话,他现在还想不透,他不明白为什么祖母会如此狠心,就算叔叔害死了自己的父亲,那也不是故意的,为什么祖母爱自己的儿子却又不肯原谅他?阴生沉默了。
“你怎么了?”
“没什么,白姑娘,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我们这就起身吧,天也晚了,我们趁着夕阳,赶到谷外,在附近的客栈落脚。”白荼蘼拿起白灵剑,走出沁芳台,跨过一条窄窄的小溪,向东而去。
阴生拿起包袱,跟着她向前。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他们向东过了石子路,拐了几个弯,又跳到一块天外飞来石之上。
阴生看到一片郁金香花田,中间夹杂着无名野花,星星点点,在夕阳之下泛出金色光芒,甚是可爱。白荼蘼并未看那花田,只阴生看个不住,暗赞真美!
“白姑娘,你看这郁金香花田,真美啊!”阴生叹道。
“美是美,就是过一会儿就全落光了。”
“什么?”阴生猛地转过头来,发现那些金黄的郁金香已经慢慢凋萎,“怎么会这样?”
“实话告诉你,这郁金香是一种幻境,开放只有片刻,颓废却会持续一整天。”
“怎么回事?”
“无他,只有一点神秘,这是一个梦,据师傅说这是妖怪的梦境,可我不这么想,我觉得顶多算是海市蜃楼。”白荼蘼摇摇头。
“梦境?海市蜃楼?”
“走吧。”
阴生又看了一眼,满目的金黄渐渐褪色。
可是,阴生还未迈开步子,白荼蘼不见了,阴生惊慌大喊:“白姑娘!白姑娘!”
无人回应,阴生心中焦灼,怪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哈哈哈···”一阵清澈的笑声从身后的郁金香花丛里传出来。
阴生以为是白荼蘼,转过身来,却发现身后的郁金香似乎活了起来,朝着他哈哈大笑,似少女的娇羞,阴生不由得吓了一跳。
“你是谁?”
“你是谁?”那花丛里传来与他相似的声音。
“你出来!”
“你出来!”又是一般,像是回声,但是阴生觉得不是。
“白姑娘呢?”
“白姑娘呢?”阴生心生怪异。
“你出来!”
“你出来!”阴生哭笑不得,干嘛老是学着他说话,可是,他不能一直在这个地方徘徊,白姑娘也不知在哪。
阴生朝那郁金香花田走近一步,伸手去抓一朵花,可是手却从花上穿了过去,那花是幻影,于是他又开口叫了一声:“白姑娘!”
那花田里立刻传来相同的话,阴生无奈,但他也不能坐以待毙,纵身跳进那郁金香花丛里,仿佛徜徉在光晕之中,他一触碰,那郁金香立刻荡漾开去,一圈圈涟漪滚到四面八方。
不过,有一点奇怪之处,在郁金香花田的光晕里,他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身着灰色衣衫,发髻高束,白面瘦削,一束黑发迎风飘扬,右肩背着一个蓝色包袱,阴生定睛一看,这不就是他自己吗?
阴生抬起左手,摸摸自己的脸,那跟自己一般模样的人也抬起手摸摸自己的脸,阴生皱眉,那人亦皱眉,阴生跑上前去,伸出手去抓那人的手,可是那人亦跑到他面前,伸出手抓他的手。
二人两手相握,阴生挣开,可是那与他一般的人却紧抓着他不放,阴声道:“果然露出马脚了!”
那人却没说话,阴生道:“你是谁?”
“我就是你!”那人道。
“你怎么是我?那我是谁?”
“你是我,我也是你。我们是一个人。”
“那我怎么能看到我自己?”阴生问道。
“此处是万芳妖的梦境,你可以看到你想看的任何人,我就是你心里所想。”
“万芳妖?那是什么妖怪?”
“那是一面诛心镜,凡是想看到内心的人都能进入自己的世界,你现在就是在自己的世界里,我是你内心深处。”
“是吗?我自己的世界?”阴生不敢相信。
“你能看到我说明你渴望了解自己,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阴生似乎被人看破了心事,有点窘迫,他低下头来,思考往事,从他小时候第一次看到鬼怪,阴生那小小的心灵里就埋下了一粒种子。
“那我到底是谁?”今天他就要问问这个自己。
“这要你自己来找。”
“你不是我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阴生紧问。
“只有你找到了,我才能告诉你,我说过,我就是你。”那人微微一笑,从身边拈起一朵郁金香,“你看,这花,只有我可以拈起,你却不行。”
阴生听了那人的话,想从身边揪起一朵花,可是手却从花里穿了过去,阴生抬头,看着那与自己一般的人,“为什么?”
“因为我们都存在于你幻象里。”
“你告诉我,我如何才能找到自己?”阴生朝那人疾呼,可是那人眼看越来越远,大叫一声,“时候到了,你自然就知道。”
说完,那人已不知所踪,阴生从幻境中醒了过来,睁眼看到红色的房帐,像是女儿的闺房,转头一看,白荼蘼正守在自己身边,他似乎做了个梦,却头脑发胀,“白姑娘!”
白荼蘼抬起头来,“你终于醒了!”
“我怎么了?”
“你突然晕倒了,我就把你带到这边来了,现在在我家里。”白荼蘼懒懒地说道。
“在你家?”
“是啊,你现在醒了,赶紧从我床上下来!”白荼蘼突然一声大喝。
阴生冷不防从床上滚下来,摔到了地上,“哎呦”一声。
“哈哈哈···”白荼蘼看到阴生窘迫地样子,哈哈笑着。
忽然,房门被人打开,是个垂髫小丫头,手里端着一个木盆,“小姐,阴公子!”
“好,把盆放在桌子上就好!”白荼蘼吩咐。
小丫头照做,朝着白荼蘼挤了一下眼睛,窃笑,又看了一眼阴生,然后关门退了出去。
“洗把脸,等会儿就上山去!”白荼蘼坐着说道。
“啊,这就上山了,我睡了几天了?”
“整整两天。”
阴生暗忖,原来自己睡了这么久了,多亏了白姑娘把自己带到她的家里,只是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自己一个男人,被一个女人背着,不,他也不知道白姑娘是如何把自己带回来的,左不过,背、拉、滚、拽吧,想到此,阴生不由得搔了搔头。
阴生看着白荼蘼笑了笑,“白姑娘,你是如何把在下···”
“我自有办法。”
阴生没有追问,而是起身去洗了把脸,用盆上的面巾擦了擦,“白姑娘,我好了!”
“那一会儿就出发吧!”白荼蘼说着出了房门,阴生呆呆地坐着,环顾着白荼蘼的闺房,除了房帐,似乎没有一处似女儿家的房间。
“这房间里到处都是刀枪剑具,还有一个醒目的红鞭,阴生暗暗佩服,白姑娘真乃女中豪杰!
白荼蘼刚出了门,就遇到了白玉堂。
白玉堂拉着女儿来到了偏厅,“这就是你师父要收的徒弟?”
“是啊。”白荼蘼无精打采道。
“你不想灵虚子收徒弟?”白玉堂狐疑。
“爹,你好烦啊!”
“行行行,你爹烦,但是女儿你可不要对灵虚仙人有什么私心,你们可不适合。”
“知道了。”白荼蘼不耐烦地答应着。
此时阴生已经从房间出来,寻找白荼蘼,这荼蘼庄园到处皆是白色荼蘼花。
虽然现在春季早已过去,这荼蘼花却依然烂漫,阴生轻轻嗅了一嗅,竟感觉十分熟悉,也许是上次在荼蘼游园里与海棠修习海棠剑诀时的印象吧。
阴生收起心神,转身去找白荼蘼,远远看到她正和一位老人家说话,亲昵的感觉就像阴生和阴大在一起时一般。
他在白荼蘼身后轻轻喊了声:“白姑娘!”
白荼蘼回过身来,看到阴生,浅笑,拉着白玉堂,“爹,这是阴公子!”
白玉堂捋着胡须,眸中含笑,走上前,“阴公子,你好!”
白荼蘼看着阴生,“这是我爹,白玉堂!”
“白老伯,您好,久仰!”
白玉堂上下打量着阴生,只觉虽然俊秀,却瘦弱了些,只怕不能和蘼儿相匹,日后还是让蘼儿远离他些才好,白玉堂如此想着。
阴生倒觉得这白玉堂是个和蔼可亲的老伯,但也不知这老伯心里是如何想他的。
阴生向来不善与人交流,还是早早上山为好。
白荼蘼和阴生的想法一般无二,先上了山再说,反正她是认定了要跟着师傅一辈子的,她师傅这般的男子,世间少有。
“爹,我们走了!”说着白荼蘼朝阴生使了个眼色,踏上一条由荼蘼花铺成的小径。
阴生朝白玉堂行了个礼,紧随白荼蘼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