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着齐耳短发的军装女人意思性地在门上敲了敲,不等房间内的人有所反应,便自觉地走了进来。
“这是整座城市目前的地形图和规划图。和我们之前掌握的电子版本比较起来,又有了一些新的变化。”她将两张餐桌大小的巨大纸张接连铺展开来,用大头钉分开按在了墙面上,“您是想自己慢慢对着琢磨,还是愿意抽空听一听我的看法呢?”
工字背心的男人原本正双手抱头的躺在沙发上,似乎是在闭着眼睛休息,听见女人的话之后也没有太多的反应,半晌才慢悠悠地回答:“你直接说吧,我想抓紧时间稍微歇会儿。”
“那么,我就先从最基础的信息讲起好了。”女人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多余的废话,“大地形和我们之前侦查到的情况没有区别。这是一座滨海的城市,东西侧被连绵的丘陵环抱,进出主要依靠南北两侧的入口。其中,北门以外是平原,与临近人类城市的直线距离大约有一百公里。这道门也是城市居民目前主要的外逃路径,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至少有八成的人类都在朝这个方向流动。”
“就是说现在城里还剩了两成左右的人咯?”背心男的眼睛还是没有睁开,“南边怎么样了?”
“南面临海,我们的后续部队预计都将从那个方向登陆。这些人类也不都是傻子,注意到我们的第一批支援是从南边过来之后,便都识相地躲开了。”说到这里,女人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接着说到,“另外,根据最新的消息,我们的这批无人机在降落之前已经被还未从城市中撤出的某几名天赋者拔掉了。”
“喔,没事,也算是意料之中。”背心男的眼皮轻微地动了动,“你先按顺序说,别的事情最后再提。”
“是。”女人从兜里掏出一个记事本,“您之前从市长办公室里找到的数据,我已经结合目前实地了解到的情况对应着校正过了。坏消息是,这座城市目前的天赋者数量或许比我们预期的要多,而且更加不幸的是,其中还有貌似几个颇有来头的人。”
“哦?都有些什么怪物啊,说来听听?”
“商界精英之类的我相信您应该没什么兴趣,所以我就直接跳过了。最值得注意的那一个,您肯定听说过。”女人走近几步,看着他满脸的胡渣皱了皱眉,忽然很不尊重的直接将一个鼓鼓囊囊的纸袋拍在了背心男的脸上,“这是我们刚刚在中心广场附近拍到的照片,看看这些被烧焦的无人机,您觉不觉得有点眼熟?”
男人敷衍地一抬眼皮,脸上的纸袋立刻因为他脸上的肌肉活动而掉在了地上:“我真的快困死了。你直接说结论吧。”
“队里所有人都是连熬了两个晚上没睡。这种时候,您更应该做出表率来。”
“表率有你这个副队做不就好了吗?”背心男理直气壮地回了句嘴,又把眼睛闭上了。
清楚对方这几天确实过得相当不轻松,女人瞪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放平了语气:“简松明,一个在我们的通缉榜上连续五年都占据前三位置的女性,目前二十七岁,前神农号最年轻的对策组成员,因为几次借职务之便刻意给我们找过麻烦,出于‘和解’的考虑,被她从前的上级流放到了陆地上。之后我们这边几次有人想要偷着把她做掉,最后的下场却都不太好看。就我的印象来看,她算是目前能力最顶尖的天赋者之一。”
“喔,我记得她。四队有人曾经借着‘生意往来’的由头和她接触过,结果一只手直接被烤熟了,听说后来送回来抢救的时候,还有几个不懂事的年轻医生在院里问‘是什么东西闻起来这么香’,哈哈哈。”背心男的笑声有点没心没肺,“你也不用特别担心。和平年代想要暗杀一个人并不容易,但是战场上想趁乱打死谁却一点不难。你知道该怎么对付这种人。”
“是。”女人应声。
“还有别的吗?”
“在这座城市中出生的天赋者,目前处于壮年的,加起来总共也不到百人,且多数的能力都不太入流,最优秀的几个应该都被强行收编到了警察的队伍里,一边替普通人出力,一边接受监管和约束。”女人翻开了新的一页,“但是在最近入住城市的人之中,天赋者所占的比例却相当高。其中多数都是从覆灭的水上都市到这里来避难的,部分可能也曾是一方人物,只是都没有简松明那么出名。”
“几十年了,人类果然还是这样。”男人慢慢地翻身坐了起来,“天赋赐予了他们超凡的力量,也让他们渐渐被惰性腐蚀了。要想对付我们,只依靠顶尖的几个人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说白了,所有生物的命都只有一条。我们死了,还有同等水平的兄弟可以迅速顶上;而对他们来说,只要这几十万分之一的顶尖怪物全部被灭掉,就会再也无法翻盘。”
“您听起来就像是在为他们惋惜似的。”
“惋惜?说不上吧。我巴不得他们实力越弱越好,让这场战争可以在十天之内结束,这样我就能早点回家了,说不定还能申请在最热的时候去南极休个假,天天蹲在营地边上看企鹅孵蛋之类的。”
“您对这场战争的预期很乐观?”
“也说不上。这种感觉就有点像是你用原子弹轰炸奥林匹斯山,谁也不知道那些平时看上去只会给其他生物添堵的‘神明’能不能阻止核反应对不对?”背心男对着钉在墙上的地图有些出神,“我只希望,他们要么就尽可能的弱一些,要么就强大到我们无法撼动,万一又是势均力敌,断断续续地打个小半年的,估计我们又得琢磨着怎么举家搬迁了。”
“估计短时间内再找一颗适宜我们居住的星球已经不太容易了。”女人悠悠地在他身后说到,“百年前的教训明明还历历在目,上面的人却还是不知收敛。”
“这种牢骚你在我面前说说也就得了,可千万别传到外人耳朵里。万一被人举报‘动摇军心’,军事法庭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如果这种程度的牢骚就要进去接受审判,估计上面有些人十年之内都不能下班了。”女人无所谓地笑笑,又问到,“绕回开始的问题,既然无人机已经全部被摧毁,我们接下来应该做什么?继续原地等待支援,还是带着摸进来的二十几名弟兄先单独开始行动?”
“替上面的人省点军费吧,人做事儿还是比机器要灵活多了。”背心男的手指点了点中心广场的位置,“在后续的部队感到之前,我们得抓紧把最烫手的几个怪物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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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里的平民都已经撤走了吗?”凌夙诚脸上还沾着点烧焦的灰,身上少见的有些脏兮兮的,“伤亡情况怎么样?”
“不知道,没人有这个闲情逸致去统计。不过至少多数人已经拖家带口的撤了,肯留下来的不多。”翟一文插着腰,仍有些气喘吁吁,“估计再过一阵子,剩下的人还会再溜一批。毕竟不是谁都愿意正面和那些东西起冲突的。”
“要不然,等到确定城里基本已经空了,我们也走吧。”业双双的头上扎了一圈纱布,整个人的造型看上去有一点点喜感,“好汉不吃眼前亏啊,我们就这点人,没必要非得把命留在这里。”
分别经历了一段波折,三人心有灵犀般的在警局门口成功碰面,混乱的简单交代了一下自己之前的见闻之后,又在如何制定接下来的行动方案上产生了分歧。
“你还看不懂形势吗?这群六指刻意找足了借口,就是打算借题发挥,好光明正大地向我们宣战呢!跑?往哪儿跑?跑了又有什么用?如果不能在双方的试探阶段就先让对方尝尝厉害,它们之后的行动就会更加有恃无恐!”翟一文正激动的立眉瞪眼,袖口就被一双柔柔弱弱地手拽住了。
“一文,业小姐说得对,别冲动啊……”他的母亲眼底是满满的忧虑。
“妈,都这时候了,你,”翟一文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忽然推了业双双一把,“也是,那你就先跟着她和最后几个警局家属离开。到了北边之后,看看形势再接着跑。”
“那你怎么办?”业双双听出了他的意思,瞬间有些着急。
“不趁着我们还能憋出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和它们拼上一波,之后怕就更没有机会了。”翟一文也懒得跟她多解释,只看向凌夙诚说到,“看样子,它们这次准备的确实是足够充分,应该是要动真格的了。”
“是。”凌夙诚的眼神有些黯淡,“为了创造宣战的‘正当理由’,牺牲了那么多己方的普通公民,它们不会轻易罢手的。”
根据三人之前的亲身经历来看,六指似乎是自导自演了一出自家人在外逃途中为天赋者所害的荒唐剧目,由此来借题发挥,如果能够离间普通人和天赋者直接决裂当然更好,即便是不能,多数普通人也不会愿意参与这场貌似只限定于天赋者和六指之间的纠葛,于是纷纷离开这里,让出这片地理位置优秀的地盘。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它们先是故意将攻城的消息散布到居住于这里的六指居民之中,迫使它们出逃。之后又自己截下一批,以平民的鲜血染红战旗。拥有了比较正当的理由之后,它们提前派出了一支小队,先是布下炸弹破坏了警局通过非常规渠道进口来的物资,同时制造出“本地天赋者反应激烈”的假象,后趁着警戒松散的时机混了进来,一方面控制了所有的通讯设备,向城中所有居民传达信息,另一方面成功暗杀了最了解城市运行和调度的议事会成员,让局面变得更加混乱,各方势力也变得更加难以凝聚。
这是一群真正既有实力又有手段,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危险敌人。凌夙诚此刻其实非常焦虑,但是还是硬生生的控制住了面部表情。
“他说得对。没有战斗能力,或者没有做好为此付出生命的心理准备的人,现在就可以抓紧机会撤了。”凌夙诚严肃地说,“剩下的,一会儿必须选出一个足够服众的领头人来统一调度。夺回通讯站是首要工作,否则我们一旦分散,便再也无法实时沟通情报。既然敌人后续的增援迟迟未到,就说明潜进城中的那一支小队不久后一定会有所动作。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怕什么。”
一个甜的发腻的女声从后面接近。凌夙诚回头,果不其然看见分别不久的简松明的脸。
“有我在呢,就算真的碰上什么难缠的大部队,也不妨事。我还没见过几个不怕火烤的东西呢。”简松明领着几个面相凶恶的男人,估计是常年跟着她跑生意的小弟,“不过会拖后腿的确实是该快点离开这儿,我们之后可腾不出手来救人。”
“好,翟一文,最后一批人撤离途中的安全就交给你了。”凌夙诚不着痕迹地把翟一文朝着业双双的方向轻轻推了一把,“路上注意安全。它们肯定还有后招。”
“我没想跟着他们走——”
“你的天赋不适合正面作战,但是有助于一路上绕开敌人,所以必须跟着他们离开。”凌夙诚先是打了几句官腔,然后压低声音接着说到,“等着你照顾的人太多了,你不能留在这里。”
“怎么,只许你逞英雄啊?”翟一文立刻来劲儿了,“你一个三天两头要找私人医生看病的人,也没有多了不起的。我还正想让他们顺便把你也带走呢。”
“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我肯定是必须要留在这里的。”凌夙诚的面色沉静。
“还是觉得世界没你不行?”翟一文挑眉,“你怎么就这么自信呢?”
“不是自信,这是我应该承担的责任。如果我在这种关头选择了明哲保身,就是在亵渎那些付出了一切培养和保护我的人的努力。”凌夙诚露出了一个很淡的笑容,“我是很好的武器,很多人都这么说。我曾经数次为这个评价而痛苦过,但是现在,我为我自身拥有的价值而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