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就足够刺眼的火光在周围玻璃板的折射下甚至短暂的分去了太阳的光辉。弃置多年的合金轨道从中折断,零零散散的部件仿佛雨点般下坠。爆炸的冲击波震碎了临近几层的窗户,危险的次声波穿过变形的窗框,绕开所有的障碍物,直直钻入元岁的耳朵里。
看来这次注定要长长见识了。听说这群外星人发明了不少专门用来恶心人的武器。
元岁抖了抖头发上的沙土,结果不慎晕晕乎乎地跌坐在了地上。
绝对不能给他们当试验远距离武器性能的靶子。她努力扶着沾满灰尘的墙壁站了起来。强烈心悸的感觉令她有些喘不上气。但回想起课本上那些死于次声波武器的人的惨状,她又觉得自己目前的状态勉强还算健康。
毕竟这群家伙的同伴也在附近搜索,估计它们是不想误伤,所以没有开启最大功率。元岁扶着脖子转了转脑袋,努力让眼前的重影一点点合拢。
好在她在训练能力的过程中吃过不少亏,无论是迎面撞墙还是高空蹦极都早早体验过,现在抗晕系数比正常人水平高得多。否则,被这种爆炸波及的人,就算当时侥幸逃生,过后也会倒在原地分不清东南西北。
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了几步之后,元岁的后背终于渐渐的挺直了。
跳出来替那些孩子吸引了那么多火力,她现在已经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只能在心底迷信地请求上天保佑。
整齐的脚步声从回廊另一侧快速地接近着,元岁却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这样近的距离,这群外星人总不至于采取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策略朝她投掷毒气弹吧?最好重武器也别来。这楼看上去已经不太能经得起折腾了,地底下又是空心的,万一六指真的把阵仗搞得太大,直接导致这一片都沉降下去,那就谁都讨不到好果子吃了。
元岁在心中默背着从前在军校时人手一本的《盘古号预备军人手册》,结果背到第十二条时怎么也回想不起下半句,急得她差点在这个节骨眼上抓耳挠腮起来。
不是说在战场上背诵这个有助于平心静气稳定心神吗?她小声骂骂咧咧了两句,同时抽出一颗之前搜刮得来的微型手雷,恰如其分的击中了某个刚刚从拐角处探出头来的侦察兵额头。
那位浑身被防弹材料裹得严严实实的士兵立刻发出了一声元岁听不懂的咆哮,随即以极其优秀的反应速度抬枪将手雷挑飞,然后推着后面的队友扭头就跑。
十秒钟过去。预想之内的爆炸却没有发生。侦察兵谨慎地以边柜为掩体再次突入走廊,最后从凌乱的杂物堆里捡起了那枚仍维持着原样的手雷。
没有被拔掉引线。
它愤怒地朝着身后的同伴打了个手势,带头依次踹开走廊串联的每一扇房门,先二话不说冲着房间内突突一阵,随后才谴人进去搜索。
这种重复的机械劳动一直持续到某一小组进入房间时不慎勾到了一缕极细的线绳。训练有素的肌肉还没来得及为大脑传递预警信息,整间屋子连带着里面的所有人或物都已经被火光掀飞。
元岁捂着耳朵挂在楼上若干层的窗外,露出了一个有些狡黠的笑容。
尽管外形看上去像是同龄人,但她和这群毫无专业知识的小屁孩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对手。尽管从前在课堂上学到的知识主要是用于对付强悍的小股敌人,毕竟整个盘古号上上下下也找不出几个人真的和六指军队正面冲突过,但是基本的作战思路她还是学的不错。加上后来在凌夙诚手下做事时,心态又得到了长足的锻炼,元岁某一瞬间甚至萌生出了一丁点“舍我其谁”的乐观想法。
凌夙诚的光辉事迹教育我们,队伍中相对更加强大的人就应该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直面危险。
元岁一边在心底给自己猛灌鸡汤以提神醒脑,一边用枪托用力砸碎了窗玻璃一角,伸手进去拧开了稍微锈蚀的锁扣,然后才顺利地翻窗而入。
自信是可以的,不过自负就不行了。她活动着自己看样子没啥力量感的手腕,操纵着线绳将房间内所有的大件家具接连拖进走廊,直到把一侧的楼梯间彻底堵死。
就算不能阻挡追兵太久,多耗一耗它们的弹药也是好的嘛。
将最后一枚手雷卡进一大堆挡路的建筑缝隙里,再用线绳设置好机关。元岁随手撕下一截灰扑扑的桌布,将张贴在墙壁上的建筑平面设计示意图大致的擦了擦,在脑海里不断修正着逃跑的路线。
在对方并不熟悉这一带环境的大前提下,她一向出色的移动速度展现出了十足的优势。外星人在这种堆满垃圾的小空间里也只能靠两条腿跑步,而她却可以近似用飞的。她读书时的长跑成绩之所以那么不忍直视,也是因为她平日参与其他综合实践任务时就很少亲近地面。
但是,还不够快。她听见了不远处成串的爆炸声,敌人又已经接近了。心知以自己的综合实力只能这样在逃命的间歇打打游击,元岁粗略地估计了从现在的位置到楼顶的直线距离,又大致判断了一下与童毕安两个约定的汇合地点的方位,决定继续执行原定计划。
她应该发挥自己可以从高空速降的优势,在把这一堆敌人引上天台后迅速移动到东侧的另一栋楼里。如果能够成功,对方想要追上她的最短路径也需要再折回这栋楼的中段,通过架空铺设的轨道继续撵她。但是铁轨毕竟不是给人设计的步行通道,没有安全栏杆不说,还会迫使他们丢掉大型武器轻装前行,这样对她就更加有利了。
元岁把心中的小算盘打的啪啪作响,头一次产生了一点不辱师门的感觉。
难怪六指始终对天赋者的存在有所戒惧,不敢彻底和人类撕破脸皮。要是它们今天碰上的不是她而是凌夙诚,大概又要用旁人听不懂的外星菜谱在频道里大叫“这是什么怪物”。
不过或迟或早,它们也终究会明白,不是每个接触到的天赋者都有这样惊人的本事。
她用肩膀撞开通往天台的小木门,被过于明媚的阳光刺激的眯了眯眼睛。正西方向,形似短尾巴勺子的外星飞行器依旧停在楼顶。元岁忍不住短暂的驻足欣赏了一会儿这个稀罕又足够引人注目的大家伙,接着双手一撑,翻过了主要起阻碍旁人借这儿跳楼的水泥墙。
就在这一瞬间,细密的网状阴影忽然笼罩了她的头顶。元岁下意识地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又一架形状古怪的飞行器接近这里。
完了,怎么忘了这茬。对她来说适合逃跑的地方,也是方便六指降落的平台。
在被一大张重量惊人且隐约带电的大网按在原地之前,元岁用自己的线绳做了一面大约离地两米的隔离层,做了最后一点挣扎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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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不要再拉长着脸了。”童思源站在一截粗壮的枝干上,一手接过齐敬抛上来的望眼镜,“那些医生都是看着你们长大的,你们过去学会的也都是从他们口中得到的知识,他们能够制服你们是不太意外的事情。”
“您可以不管我们的。”兰芷的脸上用医用胶布粘着一大块方形的纱布,显然是在不久之前面临过险些毁容的危险,“在那种情况下,您果断的放弃掉我们就好了。反正杀死那些家伙,也算是为我们报仇了。”
“世界上不是只有报仇一件事值得做的。”童思源叹息着说,“你们一直给那些半大不大的孩子灌输这种观念,只会让明明拥有自由的他们也渐渐走上你们的老路。”
“头儿,那些医生到底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兰芷的表情有些激动,“就差一点……就差一点!我们已经摸到他们的老巢,甚至直面他们仅剩的几个有生力量了!您为什么要在这种关头放过他们!这次的事情之后,他们肯定又会转移的!我们很可能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
“兰芷,冷静一点。”齐敬在她的肩头重重一按,不过表情也不好看,“说到底,还是因为我们这边的失误而影响了计划。如果我们没有成为头儿的牵绊,他也不至于会这么束手束脚的做事……”
“不,这次不全是我们的问题。”兰芷倔强地抬起头,“我们不该带三个外人出门,还接受那个叫元岁的小姑娘的建议,以抽签决定分组的!如果还是像从前一样,我们两个跟随头儿行动,根本不可能会出这样的问题,都怪那个——”
“好了,现在是归咎责任的时候吗?”童思源放下望眼镜,语气逐渐严厉起来,“我们沿路设立的几个哨所里没有一个人影,从镇上发来的联络也断了整整两天。眼见着这场蹊跷的山火还在蔓延,留守的孩子们又都还没有消息,你们却还把精力浪费在追悔已经确定结果的事情上。元小姐他们几个是为了替我们探查消息外加拖延时间才留在城市里与那伙未知身份的人周旋,你们不领情,可以,至少也该少在背后说他们几句吧?”
他极少这么不客气的对待这群年纪逐年攀升,心智却始终不见得有所提高的大小孩。兰芷和齐敬的表情都有些愣,甚至前者看上去还有些委屈。毕竟在他们看来,童思源刚才的一番话无疑是明显偏向于外人。
“抱歉,是我们让您失望了……”兰芷的态度软化下来,“确实是因为我自己的麻痹大意才使您错失了这次重要的机会……”
童思源低头看着她垂头丧气的样子,忍不住撑着树干重重摇头。
“不,也确实是我的问题。”他说,“我原本以为,经过这些年的走南闯北之后,你们俩多少会潜移默化的发生一些改变,终究有一天会彻底告别曾经的种种,慢慢过上正常的生活……”
“您是在暗示,就和那几个医生说的一样,我们还是像从前被培养成的那样,只是些没有心的武器么?”兰芷问的非常直接。
童思源沉默了一阵才回答到:“也是我方法出了问题。说到底,说不定我连自己的心长在哪里都还没有完全搞清楚……但我至少应该尝试投入更多的精力,早一些为剩下的孩子某一个好的出路,而不是把他们关在虚假的桃源里。难怪元小姐始终有些防着我,我的做法在她这种习惯了军队氛围的人眼里多半也是不太入流的。”
“不,不是的……”兰芷颓唐地抱着膝盖蹲在了地上,“我们真的很感谢您,也真的对现在的生活非常满足,我……”
“算了,暂时不提这些,还是先把眼下的问题好好解决吧。”童思源脸上的沉郁似乎只是浮于表面,他的声音依旧冷静如常,“时间紧迫,我们三个先在这里分开。老齐,你沿着陆路试着迂回着返回镇里,摸一摸情况,如果在半路上碰见我们的人,让他们到这里集中。一路上注意不要靠火场太近,碰到什么特殊情况,立刻折返,不要惊动敌人。我绕到河口的位置,从南边走水路试着与你在村口汇合。如果天黑了我还没有出现,你就一个人回来。兰芷,你留在这里,随时准备接应。”
“可是……”兰芷立即站了起来。
“好了,现在我们人手不足,这是效率最高的办法。个人的安全只能由自己保证了。”童思源顿了一下,又补充到,“尽管从前总是拿我弟弟当做反面教材,但现在仔细想想,我也不见得是一个多么值得追随的人。时局变了,或许你们很快……就要面临新的选择。”
“什么意思?”齐敬问。
堆积于地面的枯枝落叶之中,拼命逃离火源的微笑生物正在悉悉索索的穿行。童思源在树干的凸起上蹬了几下,以一个不算太好看的姿势重新落回了地面。
“要变天了。”他的眼神有些复杂,“在家仇国恨面前,人类究竟能够做出多大程度的牺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