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在锁眼里细细摩挲了一会儿,凌夙诚点了点头,轻声说到:“就是这儿了。”
“你上次追着那名杀手到六楼来的时候,感觉到的‘第三人’,就出现在这附近吗?”孔仲思晃了晃手里的钥匙串。
“应该是。”凌夙诚看了一眼门旁边的编号,“这件屋子里是放哪些资料的?”
“那可多啦。我不能保证能完全复述出来,你干脆自己进去看看吧。”孔仲思从数量惊人的钥匙串中拎出其中一把,又问到,“说起来,你为什么不那个时候就追过去呢?”
“对方应该是从窗户翻出去了,跑得很快,我当时……被拖延了一会儿,没来得及。”凌夙诚跟着他走进了略带油墨味儿的房间,“如果你比较忙的话,可以先回去了。从这个规模来看,我可能会在这儿耽搁不短的时间。”
“你想把对方翻过的东西找出来?不会吧,这能怎么找?”孔仲思在一面巨大的书架前站定,昂着脖子愁眉苦脸,“唉,我哪有不忙的时候啊,陪你转转还算是忙里偷闲了。托了上次那位杀手朋友的福,我加班加点好不容易换来的一点点假期又泡汤了,你嫂子正跟我为这事闹别扭呢。”
凌夙诚皱着眉头依次走过几个摆放着“第三十七届军校毕业生在校档案”、“2177年冬人事调整档案”、“第四十一届学生自律队成员名单”和《二十二世纪的曙光》的巨型书架,提问:“为什么这些档案并不是按照顺序分门别类摆放的?”还混合着不少各式各样完全沾不上边的读物。
“嗯?你发现啦。”孔仲思比常人颜色更深一些的浓眉拧出个一高一低的造型,有点无奈地解释到,“这是你爸的创意。他说,纸质资料要修改起来不像是电子档那么容易,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什么细枝末节的东西都得往这里塞一份。但也是因此,为了间接保证它们中真正重要的那些的安全,只能采取‘人海’……啊不,‘书海’战术。你想想看,整个六楼,三十几间屋子,全是像这样毫无规则摆放着的书籍资料,涵盖人事、每一段时间的大事件,甚至还有以前乱七八糟的休闲杂志和小说一类的,除了你父亲那个过于好使的脑子,恐怕没有任何人能在短时间内找到想要的东西。”
“不,也不是完全的乱序。”凌夙诚连续抽出一系列相邻架子中的第一本,“这种规模的信息,就算是他也未必能保证完全记清楚。粗略的看一下的话,基本上每一个区域内都有一个‘关键词’,围绕着某段日子里相对最重要的某些人展开,看似不相关的杂志封面往往有一些暗示。比如这本,2044年四月刊的《naturemedicine》,第一篇文章就与‘人工羊水’的最新临床研究有关。”
“那么古董的杂志?”孔仲思愣了一下,“不过说实话,我没太听懂你的意思。”
“意思是,在这本杂志周围的档案,多少都和汤显光有点关系。而他最初的研究方向就和如何人工干涉孕育这个命题有关。”
孔仲思艰难地理解了一会儿,表情有点复杂:“明白了,这算是你父亲对于这些文件真正的分类方式?这样看似随便的摆放其实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种加密手段?那你爸可真有意思……不过我给他打下手这么多年都没发现,你一来就注意到了,这算什么?遗传?”
凌夙诚长出一口气,没有理会这个问题:“这里平常都有哪些人可以自由出入?”
“理论上来说,只要能够顶住穿过楼下一连串宿舍和公共活动区域的压力,谁都能上来。”孔仲思打了个哈欠,声音里有点疲惫,“不过一般来说,只有对策组的人上来不会惹人怀疑吧。”
“我等会儿再出去检查一遍,看看是否只有这间屋子的门锁有被撬开过的迹象。如果是,说明来这里的人是直接奔向这里的,那么他对这些文件的分类一定是比较熟悉,否则在时间有限的情况下,贸然闯入就没什么意义。”
“嗯,有道理。”孔仲思随便从架上抽出一本杂志,随手翻了翻,“你有什么怀疑的对象么?”
“还不好说。”凌夙诚的目光扫过架上的一本《五轮书》。
传闻中的日本第一剑手宫本武藏的著作。
这本书的正下方,摆放着的是标题为《关于时任六组组长姜伯楠离职申请的批复意见》的牛皮纸袋。
凌夙诚看着封口处缠绕得略微粗糙的棉线,沉默地考虑了一会儿,又拿下附近的另一个牛皮纸袋。
后者明显要封的更仔细一些。不过这也并不能说明什么,毕竟房间里的东西不止是他那略有强迫症的父亲动过。
“……能不能问你一点不相关的事情?”孔仲思很明显还是不太习惯这种两个人面对面却不说话的氛围。
“你说。”凌夙诚翻开第一页。
“你和你那个小助手之间……怎么啦?”孔仲思尽可能问的隐晦,“我在你父亲那里听说,你想物色新的组员。”
“先准备着吧。最近压在她身上的事情确实是太多了。”凌夙诚避重就轻。
“我听那个口气,感觉不止是你说的这么简单啊。”孔仲思挠了挠头,“你知道的,你父亲目前可以完全信任的人并不太多,能够派到你身边的人就更少了。真有个万一的话,难道要调我到二组来?那可不行,我干文职工作已经好多年啦,说起来有点没面子……但突然回二组这种随时上刀山下火海的地方,我没法和你嫂子交代的。”
“放心,我能处理好这件事,不会到要麻烦你的程度的。”注意到对方的眼神中还是有些掩饰不住的紧张,凌夙诚转移了话题,“你认识姜伯楠吗?从时间上看,她在军队崭露头角的时候,你应该正在学校里……你听说过她吗?”
“岂止是听说过,她可是我们那会儿的传奇人物啊。那几年的开学典礼上,校长每次都要当着所有新生的面夸奖这位‘明日之星’。”孔仲思的语气有点唏嘘,“可惜了,她确实是‘星星’,不过确实一颗只能短暂划过夜幕的‘彗星’……她还是韩越的老师吧?我们间接还算有点交情。”
“你觉得她是怎样一个人?”
“我想我和她并没有熟悉到可以互相描述的程度……你怎么突然问起关于她的事情?我没记错的话,她已经去世快三年了吧。”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孔仲思叹了口气,“韩越那时候颓丧的样子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呢……转眼间连他也没了。”
“那么,在你现在方便联系的人之中,还有和她比较熟悉的吗?”
明显有些疑惑,孔仲思还是点了点头:“还真是巧了,我身边的小倪你知道吧?虽然我叫他小倪,但他只是长得年轻,其实资格比我还老。小倪和姜伯楠是同一届的,而且还是同班同学。我想他应该多少和姜伯楠有过一些来往吧。”
“小倪?”凌夙诚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因为娃娃脸而看不太出年龄的面孔。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叫他跟你聊聊这事儿,他挺健谈的。不过作为我的组员,他经常也是忙得昼夜颠倒,你可能要稍微等两天。”
“他偶尔会单独替你办事吗?”凌夙诚不着痕迹地翻过明显断开的页码。
“不然的话,我一个人也没法做完啊。就像元岁总是帮你开会一样。”孔仲思没抓住他话里的重点。
“明白了。”凌夙诚静静地看向他,“那就麻烦你替我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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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我确实不该打听您过去的私事。”元岁尽量让交流发生的合情合理,努力开始抒情,“只是因为……突然聊到了越哥的事情,我忍不住有点感慨。他在我心中,强大的就像是一个符号一样。我总觉得这样厉害的人,就应该能够一直光芒万丈下去,作为我们这些无能后辈的榜样来瞻仰……没想到他居然就这么轻易的去世了。”
“这有什么好意外的呢,无论是谁,都只有一条命而已。”中年人眼神复杂地轻笑了一声。
“就像他的师父一样?我听说姜前辈也曾是一位非常厉害的人物。”
“你啊……究竟为什么这么想打听姜伯楠的事情呢。”中年人放下筷子,平静地戳穿了她。
“如果您从一开始就坦率地和我谈论这件事,或许我现在就不那么好奇了。”元岁也放下筷子,镇定地一摊手,“职业病嘛,您应该能明白的。现在就连我弟弟突然开始不吃零食,我都会开始不自觉地怀疑他是不是在偷偷攒钱等着买游戏机。”
沉默了一会儿,中年人又重新捏起筷子,往自己一脸状况外的女儿的碗里塞了块肉。
“铃铃,稍微吃得快一点吧。我和这位姐姐可能有点事情要谈。”
“好。”女孩儿眨巴着眼睛,像只小仓鼠似的努力咽下一片巨大的菜叶,噎得灌了口汤才又乖巧地说,“爸爸如果吃完了就先去书房说吧,我来洗碗。”
“铃铃真乖。”中年人的笑容稍微有些怅然。
紧跟着他走进房间里,元岁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女孩儿蹬蹬小跑着往厨房里运送碗筷的身影,由衷地夸了一句:“您女儿真可爱。”
“对于每个父亲来说,自己的女儿应该都是最可爱的吧。”中年人并没有觉察到眼前这位年轻女孩儿眼底的失落,接着说到,“有些过去的事情,我不是不愿意提,而是已经不太敢提。”
“什么意思?”
“我确实在军队里待过……作为姜伯楠的组员。”中年人压低了声音,“或许就是因为这段经历,即便数年来我都一直在尝试彻底摆脱过去的熟人,改头换面……但我的妻子还是丢掉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