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最后问一次,你们都把头抬起来,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午夜的秘密会议里,城镇中最早觉醒天赋的安德烈,一如既往地作为所有人的主心骨在最后发言,“新夫人戒指的失窃,确实与我们之中的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吧?”
缩在角落里的芭芭拉微微战栗着,双手端起茶杯挡住了自己的脸。
和在场的少年少女们比起来,她这种刚刚觉醒天赋不久,运用能力还不够稳定的“新人”存在感一向稀薄。也正是因为如此,怀疑的目光暂时还不会集中到她的身上。
芭芭拉小心地做着深呼吸,寄希望于这件事情可以赶紧糊弄过去。
“乔治。”安德烈最终将怀疑引到了早上那位当街惹事的少年身上,冷声问到,“真的不是你吧?”
被点名的少年立刻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高声回击到:“得,你特么又来了!只要一发生这种事情,你就可劲儿的把脏水往我身上泼!怎么?你怕了?想息事宁人?要把我交出去顶包?我呸!老子平时是特么狂了一点,但是明人不做暗事,这种偷鸡摸狗的行当我还瞧不上眼!再说,戒指这种女人用的东西,我可瞧不出到底值不值钱,万一废了大劲儿就捞到块儿玻璃渣子,那不是送上门来让你们数落么!”
安德烈用力拍了拍桌面,严肃地说到:“不管要说什么,都请你先坐下。无论你和这件事有没有关联,不少人都在跟我反映你平日里实在太过乖戾,引起了很多普通人的不满。请你记住,在他们看来,我们这群异类是一个共同体,你的所作所为都是在给我们所有人抹黑!”
“切,大惊小怪什么。”乔治嗤笑一声,“抹黑?我这是在给咱们立威呢。你以为,只要我们表现的乖一点,低声下气地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态度,以后就能有好日子过?不,不可能的!这只会让他们觉得咱们好欺负,可以当做不费马达的机器一样随便支使罢了!你难道真的以为,那些人是发自内心的喜欢我们,支持我们,承认我们是真正的救世主?呸!这只是给我们点甜头,让我们这群对他们来说‘不可控’的东西安分一点罢了!一旦他们拥有可以代替我们威慑那群外星人的东西,你觉得我们会被怎么样?”
“你在这儿胡扯些什么!”眼见着不少与会者的脸色变得越来越不好看,安德烈赶紧出声打断,“不管怎么说,下午伤了他们的人是我们不对!如果我们不能及时做出正确的应对,坦率地承认自己的错误,那么……”
“错误?什么错误?”乔治直视他的眼睛,“你宁可相信那些异类的栽赃污蔑,也不肯信任我们这些并肩患难的伙伴么!”
芭芭拉全身一震,不小心弄撒了半杯水。不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争执中的两人身上,并没有人多看她两眼。
“你不要混淆概念!”安德烈也“嚯”得站了起来,“同伴是同伴!正义是正义!好吧,就算是如你所说,这次真是他们冤枉了我们,那难道我们日后只要一受委屈,就可以随意地打伤普通人么?混混就是混混,哪怕是侥幸得到了‘天赋’也改不了自己的恃强凌弱的陋习!我看就是因为有你这种人混在了我们之中,咱们才总是不受待见!”
“好,好!”乔治脸上涌起醉酒一般的红色,指着安德烈的鼻子吼到,“既然你都说到这个份上,那我也不再讲什么哥们义气了!各位在座的兄弟姐妹们,你们听好,我这个在他这位正人君子口中不堪入目的混混,至少分得清远近亲疏,做不来那种卖了自家人来充好人的破事!”
“你……你什么意思!”安德烈仿佛被踩到了什么痛脚,喊话的气势忽的落了下去。
“我这个臭混混,在前几天例行欺负弱小的时候,碰巧听说了一件事。”乔治哼笑一声,突然徐徐落座,“这群平日里看着服服帖帖的大人们,背地里正打算设立一个‘天赋者管理委员会’,日后要对我们中的每个人进行全天候的监管,必要时甚至可以动用非常手段,以确保我们不会成为他们日后的威胁。”
话音刚落,原本还算是秩序井然的临时会议室突然像被浇上一瓢热油一般。年轻的面孔们惊惶地大声交头接耳,更有几个已经撸起了袖管,俨然是要闹事的样子了。
“安静!安静!空穴来风的小道消息罢了,你现在提这个做什么!”眼见着局势渐渐走向失控,安德烈双手无力地挥动着,竭尽全力尝试安抚少年少女们的情绪。
“至少在一点上,我还是很佩服你的。”乔治唯恐天下不乱,最后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你倒是真的稳得住嘛,直到现在还能摆出一副高姿态来教训我们……听说,那群两面三刀的恶心大人,选择的第一人管理我们的委员会会长——可就是一向温顺听话的你啊!”
世界突然被按下静止符,所有的喧嚣归于无声,只剩无数道含义复杂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向面色惨白的安德烈。
“那个……他刚刚说的……是真的吗?”就在安德烈的身旁,一位淡金色头发的漂亮少女带着哭腔询问。
“我……”发声仿佛变得无比艰难,安德烈仰面靠在椅背上,面露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我真的……是为了大家好……”
“是吗?”少女很轻地摇了摇头,勉强维持平静地离开了座位,最后摔门而去。
安德烈用力地搓揉了两把原本打理得当的头发,哑着嗓子说:“行啊,随你们便吧!”随后颓丧地紧接着走出了房门。
突然变化的形势让很多人反应不及,这会儿纷纷将寄托最后希望的目光投向了乔治身上。
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显然令他相当受用,乔治几乎在一瞬之间便挺直了腰板,接着用惯常使用的吊儿郎当的语气说:“如果真不是咱们之中的人做的,那么这回的事,怕是没那么简单。”
“什么意思?”有人小声提问。
“这还不明白?”乔治幽幽地看他一眼,“瞧着目前这个情势,那群‘六指’也不像是打算把我们赶尽杀绝……一旦日子安稳下来,咱们会怎么样呢?”
“你是说,这次的事情很有可能原本就是他们自导自演?”
“是啊,寻个由头,来找咱们茬呗。”
芭芭拉越听越心慌,几乎快要忍不住站出来承认错误,嗓子里却像堵了什么东西似的,令她始终开不了口。
“那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先下手为强呗。”乔治的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下手?你还想怎么下手!这样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的!”总算还有人的脑子相对清醒。
“行吧。不过至少……我们应该采取一点示威性质的行动,这没什么问题吧?”乔治冷笑着,下意识摸了一把别在腰后面的枪。
三个小时后,芭芭拉在队伍的最末嗫嚅着,目送他们前仆后继地涌向警局。
十个小时后,披露他们持枪进攻城镇要地的新闻铺天盖地。
十二小时后,七成商铺关门,学校停课,三分之一以上的居民参与静坐示威。
一天后,部分情绪激动的普通人类纠集起来,在深夜闯进几处“天赋者”聚集的场所。双方均有死伤。
第三天清晨,大规模冲突爆发。三十七名“天赋者”据守在城南的一个巷道口。
第四日夜,镇长夫人确认伤重离世。其家族悲痛之余主动愿为城镇普通居民提供一切物资帮助,以对抗“天赋者”。
第五日,整个事件在网络上被夸大披露,部分临近地区天赋者自愿前来“共同抗争”。
第六日,双方均有支援赶到,交战区域从城南逐渐扩散到全域。
半个月后。
双方物资的吃紧带来了短暂的休战。但是尽管如此,也依旧没有一方肯首先低头讲和。
过去那段患难与共的时光仿佛从来不曾存在。一切都发生的那么莫名其妙,又那么理所当然。
芭芭拉浑身战栗着勉强包扎着同伴们的伤口,结果力道控制得不好,伤员龇牙咧嘴地叫骂起来,她才浑浑噩噩地一边道歉,一边机械地擦拭着血液和组织液。
“你还太小了。”淡金色头发的少女接过她手中的急救箱,“先去休息一会儿吧,别跑太远,跨过街口,外边就没人能保证你的安全了。”
芭芭拉呆滞地点了点头,却不由自主地越走越远。
寒冬将因为清理不及而随意堆放在街边的尸体保持在了最狰狞的瞬间。她没有焦距的眼神依次扫过这些熟悉的面孔,整个人仿佛在几天之内被完全抽空。
“等等,你是什么人?这边不允许随便靠近,妇女和小孩儿都快躲到城东去!”她已经被人发现了。
“不对!你离她远点!我认出来了,这家伙也是个小怪物!”子弹上膛的声音。芭芭拉微张着嘴,缓慢地抬起头,看见了保安大叔一脸憎恶的表情,“不要多想,这些家伙不是孩子而是怪物!先开枪!”
“慢着!”似乎是一个前来帮忙清理的妇女突然冲上前来,挡在她的面前,“这个孩子我认得,她帮过我,是个好孩子!我们不能把问题扣在他们所有人的身上,你……”
芭芭拉隐约辨认出了这个女人,可以维系的最后一点理智开始慢慢溃散。
“是……是你呀。”她知道自己被抱住了,但是被维护的感觉却让她觉得四肢更冷了。
“没事,别怕,阿姨相信你……”女人轻轻拍着她的脊背。
“是……是我呀。”很轻很轻的声音。
“什么?”
“是我,是我!”芭芭拉突然抱着头,尖叫着栽进地面,把周围的所有人都吓得退远了好几步,“是我!真的是我!是我偷的!求求,求求你们——”
仿佛连呼吸的本能都失去了,她竭力地咳呛了几声,终于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