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问题,小少爷目前看上去很正常。”穿着病号服的女人被一左一右两名护士牢牢按在病床上,过长的蓬松头发有些乱糟糟的。
小男孩拘束地站在她的面前,不敢直视她眼白过多的眼睛。
虽然这么想很不礼貌,但是她实在是太像是故事书中“巫婆”一类的角色了。
“更具体一些的情况呢?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觉醒第二种天赋了哦。”应该被称作“父亲”的中年男人正将一只大手按在男孩儿小小的肩膀上,不知究竟是为了鼓励他面对,还是阻止他逃避。
“这样吗?”女人的目光呆滞,与其说是眼神转向了他,不如说是被脖子带动着朝向他,“小少爷自己有什么感觉吗?”
“我……”七岁的凌夙诚怯怯地回头看了父亲一眼,才小声地回答到,“真的没什么感觉……”
女人用那双无声的眼睛深深凝视了他很久,才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又冲着他招了招手,说到:“到我眼前来吧。”
左右的护士大约是与他身后的父亲交换了一会儿眼神,才犹豫地松开了对女人的限制。
女人再次冲他招了招手,面无血色的脸上过于开怀的笑容显得极其别扭,就像是来自深渊的怪物在向他示好。
凌夙诚瑟缩着微微后退了一步。
他感受到了危险。没有任何明确的理由,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想要远离这个奇怪的人。
“没关系,你还在人工羊水里面的时候,阿姨就见过你哦。”女人明明是在冲着他说话,目光却始终低垂着。
“去吧。”身后的父亲慢慢地半蹲下来,对着他的后脑勺催促。
凌夙诚只得握住了小小的拳头,低着头缓缓迈步。
除了病房里的几位医生,他见过的生人并不太多。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连身后的“父亲”也算不上是他的熟人。凌夙诚回忆起以往做各种检查时的经验,强迫自己不断深呼吸,然后温顺地坐到了女人的面前。
“你已经这么大了呀?时间过得真快……”女人的长指甲搔过他的脸颊,凌夙诚全身都忍不住绷紧了。
“请问,您觉得他现在怎么样了?”他的父亲使用的是敬语。
女人却像没有听见似的,兀自端详着凌夙诚的样子,忽然柔柔地在他耳边说到:“小少爷呀,您看得到吗?”
被她强行圈进怀里的凌夙诚愣了一下,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往上看去。
纯白无暇的天花板,普通的吊灯。和他的病房一模一样的布置,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
“您说什么?”
“就在那里呀,您没有看到吗?”女人的声音有一种奇怪的蛊惑意味,“您的哥哥姐姐们,都在天上看着你呢。”
因为一直有些紧张,凌夙诚其实并没有完全听清。但是几步之隔的父亲脸上的表情却突然变了——凌夙诚知道他的听力一向很好。
“哎呀,您真的不知道吗?”女人顿了顿,一字一顿地强调到,“他们都在围在你身边笑呢……既是在嫉妒您,又是在可怜您。”
刺骨的凉意突然攀上凌夙诚的耳背,他下意识地左右环视了一圈,随即僵硬地从她的怀抱里挣脱出来,颤抖着跌坐在地上。
“把她按住!”他的父亲高声开口。
两名护士一左一右地飞扑上去,被重新按倒在病床上的女人剧烈的挣扎起来,沉重的呼吸就像是正在工作的风箱。
“唉,看见您现在这个样子,真是让我唏嘘啊。”他高大的父亲正神色复杂地俯瞰着他,话却是向着女人说的。
“放心吧,放心吧!”一片混乱中,女人的笑声尖锐刺耳,“他会实现你的愿望的!不过是以你最不希望看到的方式!哈哈哈……”她笑得咳嗽了起来,苍白的脸泛起了不正常的红晕。
“无所谓啦,您太高看我的地位了。其实这一切本来也说不上是我的愿望。”男人一把将他捞了起来,直接扛在了肩头,矮下身体带着他走到门外,“我先走啦,您好好养着吧。”
肩膀上的凌夙诚依旧在微微发抖,男人叹了口气,又补充到:“还有,有什么问题冲着我来嘛,看你把孩子吓得。”
“我们都会受到报应的。”女人还在尖叫,“你,我,我们所有人,迟早都会受到报应的!”
“放心吧,我陪您等着呢。”
男人用脚带上了依旧喧闹不止的房门,凌夙诚看见那个女人还在徒劳地向空中挥舞着双手,好像是想要推开什么——亦或抓住什么。
“别这么怂啊。”凌夙诚听见男人对他说,“照理来说你老爹我,还有你那个……至少是血统上的母亲,都是胆大包天的性格,怎么也不会生出个会被这种骗小孩儿的谎话吓到的儿子吧。哦,我忘了,你现在就是个小孩儿来着。”
“……我真的有哥哥姐姐吗?”凌夙诚半晌才闷闷地发问。
“大概是有的吧……有多少个我就不清楚了。”
“他们去哪儿了?”
“刚刚不是有人告诉过你,他们已经变成鬼魂了嘛。”男人似乎没什么所谓的样子。
“他们为什么会变成鬼魂?”
“呃,先纠正你一个观点,世界上并没有什么鬼魂,死了就是死了,什么都不会剩下。”男人似乎毫不介意他耿直的言辞会不会给自己的孩子留下什么心理阴影,“他们现在不在这里,只是因为他们运气不够好。”
“……妈妈不愿意见我,是因为这些运气不好的哥哥姐姐们吗?”
过于直白的问题。敏感的小孩子总是能够锋利地戳穿大人精心掩饰好的一切。
男人重重地叹了口气,在他的小脑袋上揉了揉,有点无奈地说到:“看来你确实就是我的儿子了……当年我也问过你爷爷这种蠢问题。”
“嗯?”
“好了,打住吧。等你长大之后,想不知道这些糟心事儿都不行。”男人已经有点不太耐烦了。
“好。”凌夙诚很听话的不再出声。
素来啰嗦的男人少见地一路沉默着扛着他往前走着。凌夙诚又下意识地左右环顾了一圈,随后甩了甩自己的脑袋,居然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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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夙诚是个省心的孩子,所有接触过他的医生护士都这么说。
即使是记事以来便被关在小小的独立病房里,每天都在吃着一些奇奇怪怪的药物,动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小手术,他也从来不会多问什么。
再大一些之后,开始有些陌生的面孔三天两头的来到病房,像是观察什么珍稀的动物似的保持着安全距离皱着眉头打量他。他却好像丝毫不受影响似的,该吃饭吃饭,该学习学习,既不会多哭,也不会多笑。
“凌老大呀,又是不好的消息。”下属匆匆走进门来,鬼鬼祟祟地低声说,“除了您的儿子……咱们这一批培养计划里的所有人都已经被淘汰了。”
“都只是些远方亲戚嘛,本来我也没报什么指望。”男人的声音懒洋洋的,“广撒网只会捞上来杂鱼。”
“可是夙诚……”
“他不是已经开始觉醒天赋了嘛,这很好。”男人挑了挑眉。
眼见着下属一脸的“欲言又止”,男人居然很没良心的笑了出来,摇头晃脑地继续说到:“没办法咯,现在好坏都没得选了。我的岁数已经上去了,你们也找不到第二个能够提供优秀血统的倒霉女性了,少祸害人,将就他就行。”
“……您儿子可就在隔壁呢,他听得见的。”
“没关系,该听不该听的,他早就听过了。”
十三岁的凌夙诚,除了比小时候更加沉默,似乎也没有发生很大的变化。
似乎。
男人突然弯了弯嘴角,恶作剧一般地大声喊道:“没关系,年轻嘛,该闯的祸就去闯吧!爸爸永远爱你!”
很快,他便听到隔壁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凌夙诚走远了。
他的这位儿子,和看起来没什么意思的表象完全相反,实则是个很有个性的人。
比预期迟到了数年之后,凌夙诚的第一种天赋终于“显现”。
实验室曾经摩拳擦掌了数年,从各种学术角度出发,分析这位新来的“奇迹之子”究竟会用怎样震惊世人的资质迈开自己不凡人生的第一步。
可他首先觉醒的能力,居然是“自愈”。
用某位脾气比较大的研究员的话来说,这就像是所有幕后工作人员千辛万苦为抽奖者提前筛掉了所有的“谢谢参与”,只要他肯摸,随随便便都会抽到丰厚的奖品。
可凌夙诚第一个抽到的偏偏是毫无意义的“鼓励奖”。
甚至在渐渐觉醒了更多有用的能力之后,凌夙诚的各项天赋也并没有齐头并进。他目前为止最拿得出手的本事,依旧是立刻把练习中受到的皮肉伤高效的治好。
“我们原本是想精心雕琢出一个‘天才’!可您的儿子却只是一块儿朽木。”有人告到了他的面前,“如果他肯稍微上进一点,绝不仅仅只是这个样子!他现在甚至连很多我们早早踢出去的候选人都比不上——他们至少都有一样本事是真的拿得出手的!”
“哦,我很抱歉。”男人嘴上道歉的很快,心里却觉得并不意外。
毕竟有一种说法是,所有人觉醒的天赋都与自己对于哪种有可能得到的能力产生了最深的渴望有关。
凌夙诚最希望的是什么?
男人耸了耸肩,从抽屉里摸出一根烟,悠闲地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