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叫韩越?”眼前的女人不过二十出头,算不上特别漂亮,甚至因为久病初愈而略显苍白憔悴,但是脸上明媚的笑容似乎全然出于真心实意,看向他的眼睛充满了对孩子的鼓励。
孩子吗?相比同龄人,似乎更为矮小的韩越笔直地站在她的面前,低着头避开与她视线相交。
“才十三岁啊,年轻真好。”女人感叹得莫名其妙——明明她也不算是很大的年纪,“不过如果是刀术启蒙的话,其实有点晚了……你想试试吗?或许会很辛苦。”
韩越在心底嗤笑一声。作为计划中的“淘汰者”,他早已失去了所有发言的权力。因为觉醒的是类似“刺客”的天赋,他很快便被遣送到这个地方,美其名曰“因材施教”。但他并没有拒绝的选项,无论这条路是否辛苦,是否适合他,他也只能选择接受。
“原来你是和母亲姓吗?真少见呢。”
她还在喋喋不休。韩越终于抬头,说出了进门以来的第一句话。
“因为在我的家里,不够优秀的人是不能继承这个‘珍贵’的姓氏的。”他的语气硬邦邦的。
“哈?这倒好笑了。你不过是个刚刚觉醒天赋的小屁孩儿,他们就能定论你以后到底厉不厉害了?”女人的情绪相当外漏,或者说她根本没有丝毫隐藏的意思,甚至伸出手来在他头顶上揉了一把,“放心,别看我现在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我曾经水平还是相当不错的,教你肯定是没什么问题。我偏不信这个邪,你跟我好好的学,以后回去嘚瑟给他们看看。真是,最烦这些自以为牛逼哄哄无所不知的人,真以为自己啥都懂似的。”
废话真多。韩越抬起头,淡然地看着她,心里想到。
“那么,开春之后就到我这里来正式报到吧。”
“开春?”韩越皱眉。
“是呀,学校这个时候不都该放寒假么?”女人说的理直气壮,“天气这么冷,怎么活泛得开啊。”
“如果是因为你的身体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恢复,我可以等一段时间。”韩越的口气就像个小大人,“但如果是因为我的话,就不必耽误功夫了。”
女人挑起一边眉毛,托着下巴,绕着他转了一圈,随后“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又说到:“行啊,我什么时候都可以。”
“笑什么。”韩越的口气冷冰冰的。他并不喜欢这样被人仔细审视的感觉。
“没事没事。”女人笑着摆了摆手,突兀地问到,“你吃饭了吗?想跟我去吃烧烤吗?”
“嗯?”韩越有些跟不上她跳脱的思路。
“我想吃,但是要是我去约别人的话,他们都会告诉我那不健康,不健康的东西当然都不适合一个还在康复中的病人吃。”女人唉声叹气,“可是好吃的东西大多都是不健康的呀?如果每天都只能喝喝稀饭,那生活还有什么意思。”
其实生活原本也没什么意思。韩越不太应付得来这种习惯性自来熟的人,只得很认真地说:“你从刚刚开始,就已经是我的师父了。如果你想去,我会陪你去。如果你只是说着玩儿玩儿,我们也可以马上就开始教学。”韩越并没有心思操心一位初识的人的康复问题,也不在意一顿饭的味道如何,甚至这顿饭吃不吃也没什么关系。但是他希望女人别磨磨唧唧的,他讨厌浪费时间。
“对哦,你已经被丢给我了,应该是我说了算?”女人一拍手,立刻喜笑颜开,“说吃就吃,咱们现在就走!”
她随即转身,大大咧咧地双手揣兜,径直走在了前面。二十步之后,她才在短暂的驻足后回头,一边招手一边催促:“小朋友,动作快点。你的师父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一顿好菜了,现在激动得恨不得立刻跑起来。”
韩越原本是想委婉的提出反对意见的,可措辞还没有酝酿出来,女人便已经一路咯咯咯的笑着跑过了一个拐角,并没有等他追上来的意思。
也许很多故事在发展最初的时候总有暗示,只是十三岁的韩越现在还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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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对于女性来担任自己老师一直抱有怀疑态度的韩越,在得知姜伯楠的履历之后,也稍微吃惊了一会儿。
九岁时便受赏识,以“内定接班人”的身份接受多位刀术大师亲传,天赋觉醒后更是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从一试开始便出尽风头,踩着一群肌肉远比她结实的男性以全项目第一名的成绩进入军校,开创了军队重视冷兵器教育的新时代,实习期间带着自己小队的两名成员硬是拿下了整个队都未必敢挑战的任务,随后风风光光的毕业,未经任何磨合直接进入了九组,一年后勋章无数,升任六组组长,半年之后,直接进入下一届二组成员备选。
烟熏的感觉让他的眼睛不太舒服。韩越只意思意思地夹了一块土豆在碗里,勉为其难地咬了一小口,随后继续若有所思地观察这位前“天才”全无仪态的吃相。
“不喜欢?”她在擦嘴地空隙终于腾出功夫顺嘴问了一句。
相比档案里的照片,姜伯楠的脸颊明显凹陷了许多,过细的手腕在空荡荡的大袖口晃晃荡荡,不过眼底的那股精气神儿倒是还在。无论这种自然的表现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至少她看起来没有跌落神坛之后那种自怨自艾的感觉。
又或者,能够“起死回生”对她来说已经很不容易。韩越似乎曾在哪里听谁说过所谓“运气守恒定律”,即描述一路小灾小难的人普遍触不了什么大的眉头,而过于顺风顺水的人往往会在阴沟里帆船的奇怪现象。
姜伯楠过于顺利的人生轨迹在一年前终于被横刀斩断——或许是出于朋友义气,又或者是过于自负,因为放不下任务中被留下殿后的别组成员,她在半途抗命只身折返,以一敌十,最后以自己重伤昏迷的代价成功保住了队友的性命。
她或许自己也没有想到,再次睁眼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个月。
一个已经被医生宣判要做一辈子植物人的天才刚刚重返人间,得知的第一个消息,是自己从前的两位组员,一位因为“替组长的抗命申辩时言辞过激”而被提前退休,而另一位已经在三个月前的另一次任务中不幸身亡。
随之而来的,是用来接替自己在家庭中的地位的亲生妹妹,刚刚办满月酒的喜讯。
曾经敢独自冲入敌阵的她一度连从小陪伴到大的佩刀也举不起来,只能被拘禁在几平米的单人病房里,维持着合适的礼仪迎接每一位未必真的好心前来“探望”的人。
不过仅仅又过了两个月,她便闲不住在医院激情澎湃地反复朗诵着“廉颇老矣尚能饭否”,随后毫不顾忌面子地向所有来客抱怨这里每天的香菇瘦肉粥里只有香菇没有瘦肉。
她的争取还是很成功的。仅仅二十三岁的年纪,她便正式从军队退休,负责以在黑板上鬼画符的形式给刚刚入伍的小朋友们传授“过去的”经验。
这样传奇的经历,足够让她成为军校几年内最有名的笑柄。
被交付到这样一位赫赫有名的人手上,韩越自然不太愿意。不过他的意愿向来也没什么人会列入考虑就是了。
吃饱喝足之后,姜伯楠甚至像只老猫一样懒洋洋地靠在了椅背上,拍了拍自己的肚皮,慢悠悠地说:“你真闷啊……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淘气的连我师父都撵不上。”
你现在肯定也撵不上我。韩越本着不浪费食物的原则,将土豆在碗里夹成小块儿,吃的非常斯文。
“嘿!”姜伯楠突然像个恶作剧的小孩儿一样大叫一声。
韩越手微微一抖,一小块儿土豆便从筷子的缝隙间滑了出去。
他只觉得眼前有一阵极快的影子划过,反应过来的时候,正巧看见姜伯楠毫无洁癖地将那块儿正方形的土豆塞进嘴里。
“这么不经吓?”姜伯楠夸张的咀嚼动作似乎是在向他炫耀。
又或者仅仅只是证明。
韩越稍微放下轻忽的心,正打算开口夸她几句捧捧场,却听见对方先开口。
“这个样子吧,我这会儿吃得太饱了,实在是不想动来动去,对胃不好。”姜伯楠笑得非常自信,“听说你的天赋是可以无形的接近对方来进行刺杀?巧合的是这一点也曾经是师父我的看家本领诶。要不我就先坐在这儿,你把面前那个装满水的茶杯端起来。”
“做什么?”
“就在这儿,我们试试。”姜伯楠的眼睛流露出天然的自信,“我给你半壶水的机会,只要你成功把一滴水泼到了我身上,我马上就亲自出马为你另请高明。”
这算是自命不凡的人的骄傲吗?韩越在心底冷哼一声,瞬间隐去形迹。
姜伯楠突然改坐为躺,笑眯眯地看着水的弧线从上方划过,随即也一手拿起自己的茶杯,低声嘟囔了句“这样是不是有点浪费”,然后反手向后泼去。
韩越捋了一把沾湿的头发,将空杯重重搁在了桌子上。
“我说过了,你只有半壶水的机会。”姜伯楠翘起了二郎腿,“另外半壶是我的,一人一下,很公平吧?说起来,你听说过什么叫做‘半壶水响叮当么’?”
韩越用力咬着牙,在周围一众看热闹的人的叫好声中,再次把茶杯装满。
十分钟后,最后的大半杯水再次精准无比的从他的头顶倾泻而下。韩越微微喘着气,从隔壁桌上跳了下来,从粘着脖子的衣领里拧出一把水来。
“为什么?”接过忍笑的服务生递来的毛巾,他不太服气发问。
“你还是先回家洗个热水澡吧。怎么说现在也是冬天,你这样走到街上去,还是会有一点冷的。”姜伯楠眨着眼睛也憋着笑,语气认真的说,“我都说这个天气不好活泛的,你要不要趁着寒假的这段时间自己暗地里再多练练?”
“不用了,我下午会准时到。”韩越重重甩下毛巾,狼狈地扒开人群冲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