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在进步着的。
    就连“科学”这个东西本身处于不断的进步中。
    十八世纪的科学、十九世纪的科学和二十世纪的科学就截然不同。
    甚至二十世纪初期、二十世纪中期和二十世纪末期的科学都大相径庭。
    不管是科学的范式、科学家的思维方式，还是其他。
    仅仅是二十世纪，就出现过多次彻底颠覆科学家思维方式的事情。
    对于神州来说，也是如此。
    人族在面对“第四阶级之下，实在性不存”的状况时，都产生了对自身的动摇。
    不，倒不如说，这个时候不动摇的，就不是今法修。
    进位，“科学”这种东西，总是在否定自身之中前进的。
    只是，这种“否定”，总不应该太过酷烈。
    只经历过一次数学危机的数学家，在知晓第三次数学危机时诞生的“哥德尔不完备定理”，不是直接吓疯，就是觉得研究这个的人有毛病。
    王崎很快就明了了这一切。
    对于元力上人来说，“今法”这种东西，停滞在了千年之前。
    没错，他是绝无仅有的天才。
    但是，知见障这种东西，却不是一个人就能够破坏掉的。
    在地球上，也有专业的科学家，因为知见障，而朝着荒诞的方向研究。
    甚至，如果不是路小茜的存在，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王崎，都有可能因为知见障而陷在弦景观之中。
    但元力上人是一个人。
    这也是当然的吧……
    元力上人的那个时代，今法修士还不像现在这样，建立起了完善的论文机制。
    他并不是一个乐于与其他人分享的人。
    歌庭派也有算王这种不爱发表成果的人。这在早期今法修之中不算特别罕见。
    元力上人弟子的弟子，经历了数代的单传。他也没有子女。继承他家业的，甚至是他母族的亲戚。
    可以想象，他也不会轻易在其他地方收下弟子吧？
    至少在他遭遇到“前知”的时候，他没有培养出能够帮助他绕过知见障的弟子。
    而他过早的遇到了“前知之能”。
    元力上人也意识到了“前知者精神才是实在”，“四阶以下，几乎等同于虚幻”。
    他所开创的东西，无法容纳前知之能的存在。
    他或许破而后立了吧？
    或许他只是走向了另一个“谱系”的理论？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已经失去了与人族之间的共识。
    王崎仰起脑袋。
    这是他最近十几年来，最想哭的时候。
    如果元力上人当初没有觉得“神州能够求得的道快尽了”“剩下的一点东西只能在仙天得到”，而选择飞升，或许，也不会有今日的万理天尊。
    如果失去了人族这个群体，那么今法的道路，也确实会走到头。
    一个个体，太容易陷入知见障了。
    这是以“有穷”的精神，向这个允许“无穷”存在的宇宙发起攻击，所必须承受的风险。
    “那么，前辈……”王崎叹息另外开辟了新的问答。
    “你所修炼的，是《寂仙毁道宝典》吗？”
    王崎非常确定的。先天五运是从秩序走向混乱的五种状态的描述。寂仙毁道宝典，则是一种绝对的“熵”的表现。
    在“熵灵对称”的宇宙模型之中，寂仙毁道宝典就是与所有正时序灵力功法相对应的，熵的功法。
    天熵诀与这两者都相关。这却是人族学科分类与天人的感性哲学认知不同的缘故。对于天人大圣来说，这是两个有联系，但是不同的领域。但是在人族学科之中，它们有共通的本质。
    元力上人将熵转移到周围所有物质的法门，和真炎神看似无端转移热量的法门很像。
    或许需要使用“灵力维度论”去解释。
    但是，这也只是一方面而已。
    王崎可以肯定，万理天尊所表现出的手段，或许就涉及了预言之中“另一谱系”的理论——还不存在与现有谱系之中的现象。
    如果是平时，王崎会很高兴吧。
    但现在已经没有高兴的余裕了。
    “哦？你居然能够看出来？”万理天尊笑了：“很了不起啊。比大多数天眷遗族都要强了。就这一点来看，你很天才。”
    “所谓的拯救众生，便是给予众生平等与自由吗？”王崎问道：“抹去所有的天人遗迹，杜绝天人有可能的潜在干涉，一直抵达一个最终的未来，再也没有人打扰？”
    万理天尊这次是真的惊讶了：“你是从哪里知道的？你居然也能看出来？”
    王崎表情严肃：“你是……从‘我’这里知道的吗？”
    “你在说什么胡话？”万理天尊感觉到自己被冒犯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难道是觉得，我是此时此刻听了你的话，然后才告诉过去的我这个真相？”
    “前辈可知道‘迷宫’？听说过‘万王之王’这个名字吗？”
    王崎简单将迷宫的特性描述了一遍，却隐藏了“崎联”的存在与迷宫“真·时间机器”的功能——或者说，他在其他“不存在的未来”之中将这件事讲述了出去。
    只要他有叙述的欲望，而对方也有可能愿意倾听，那么就一定可以传达。
    “居然还有这样掌握了前古秘密的遗迹吗？有空我会去看看的，就这么毁了，有点可惜。”万理天尊道：“但很可惜，我并不是从那里知晓一切的。可笑那些天眷遗族，空有这样的遗迹，却根本不知道世界的真实……”
    “世界的真实？”
    “那些天眷遗族，根本就不知道两亿年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明白吗？他们完全理解错误了。”万理天尊说道：“无数年来，我都在尝试重新构筑事情的真相——我收集了无数世界的文明，收集了无数文本，无数从传法仙人那里偶尔留下一般文明的只言片语，得到了无数的传道法器。”
    “而越是知晓这些，我就感觉自己与大道越是靠近。”
    而这一瞬间，王崎也知道了万理天尊的意思。
    他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了。
    元婴法那最广泛的普适性。
    寂仙毁道宝典那同样广泛的普适性。
    外道与元婴法之间共存的可能性。
    天人大圣对这两门技术的设计思路。
    天人大圣是绝对的机会公平主义者。只是，他们并不在意谁通过怎么样的渠道得到了“机会”，又有谁被夺走了“机会”，因为近乎无穷的历史之中，一个个体总能得到“机会”的。
    他们是着眼于不同的历史的。
    这一点上，他们与一般的生灵完全不同。
    而元婴法，和寂仙毁道宝典，正是他们最后留下的两条超脱之路。
    “这是两条彼岸之路的斗争——这两条大道，只有一个能够存在于宇宙的终末。只不过，选择权依旧在我们自己手中。”万理天尊如此说道。
    王崎很快就明白了。
    万理天尊的意思是，他选择了熵寂乐土的道路。
    或者说，这就是“熵寂乐土”的未来，对“现在”的干涉吧。
    ——会有王崎在现在加入仙天神庭吗？
    有那么一瞬间，王崎冒出了这个想法。
    或许会有吧。
    这也算是一门正法吧？
    只是，这一条道路，注定与人族……与王崎所选择的道路背道而驰。
    没有共存的可能性。
    ——王崎衬得上最好的未来。
    “就算是第二等的未来，也能造出时光机啊……”
    王崎叹息一声。
    他无法接受熵寂乐土那种使用寂圣的共识算法，所有寂仙完全孤立、最大程度上互不干涉的未来。
    就算真的万不得已，必须要用共识算法约束文明，那也应该用自己的——也就是未来仙盟的道路。
    既然自己能够完成共识算法，又何必去使用寂圣的共识算法？
    只不过……
    ——人族确实是非同凡响啊。
    已知的所有4.5阶道路，都与人族有关。
    唯一不是人族所开创的4.5阶道路熵寂乐土，居然也是另一个人族最先发现真相，并且开始高效的执行。
    没办法从万理天尊这里得到更多的情报了。
    这就是前知者之间的战斗。这里面很难形成欺骗。
    你或许可以隐藏起什么东西，不告诉对方，但是，你几乎不可能欺瞒对方。
    大凡骗术，总会存在“被揭穿”的可能性。
    而只要这个可能性存在，并且未来的自己回传信息，那么骗术就能够被揭穿。
    而之前王崎与万理天尊透露的信息，都不过是两人在尝试说服对方而已。
    他们都愿意将“这种程度”的情报告诉对方。
    而当他们意识到已经无法完成说服的时候，交涉便自然停止了。
    万理天尊深深的看了王崎一眼。
    “既然你选择了与我背道而驰的路，那就应该承担相应的后果。我虽然找到了正确的道路，但是积累不够，还不能与天眷遗族打交道——所以，祈祷自己能够在遥远的未来重新归来吧。”
    就在这一瞬间，所有的过去与未来都消失了。
    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而这一瞬间，王崎和史龙辉真只感觉到空间剧烈的动摇。
    水面之下，那辉煌的阳光有了“移动”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