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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殷渺渺等待许久的人到了。
试想想,她专程去了北斗堂卖人情给燕白羽, 知晓他会亲自来绝世崖, 如何会不早做准备,找门派寻求支援呢?凭借她、云潋和叶舟三人, 也太势单力薄了。
冲霄宗派出的主力支援是扶乙真君。毕竟殷渺渺如今已是阁揆, 派其他人来, 一人位高一人年长, 不好分尊卑。而扶乙真君身为前任阁揆, 掌门的师弟, 从辈分和资历上都没有问题。
此外, 还有同样得了梦的白逸深, 以及一个出人预料的小跟班——她的三师妹寒杉。
“三师妹怎么会过来?”她很意外。
寒杉握着剑,眸光闪动:“我梦见了。”
殷渺渺细细端详了她片刻,轻轻一笑:“原来如此, 也好, 长长见识。”
寒杉握紧的手指倏然松开。
扶乙真君待他们寒暄完,方问道:“你有何打算?”
殷渺渺将他老人家请进屋里,亲自奉了茶:“我们这边, 人都快来齐了, 只是还未商议过。我年纪轻,经的事不多,想请教您,往常这样的事, 可有什么定例?”
十四洲的秘境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想来第一次出现时,为着其主权,一定也有过一些争议。魔修、妖修那里且不去说,道修这儿要是有现成的例子,大家商讨起来总归比两眼一抹黑要好。
扶乙真君没有辜负她的期望,端起茶盏一笑:“自然是有的。”
太阳底下无新事。
今人们你争我夺、勾心斗角的戏码,古人们已经上演过无数次了。撕x的次数多了,大家也就总结出了套路,冠上了“古已有之”的名头,说出去好听点也好看点儿。
殷渺渺能大刀阔斧改革东洲,却不能随便改动“江湖规矩”,约定俗成某种意义上等于根深蒂固。这几日她想了很多法子,却始终不得其法,需要再补补课。
扶乙真君无疑是个好老师。
他用委婉的言辞说着直白的内容,给她总结了冲霄宗的历史经验:首先,一般发现秘境,大家都不会去找别家过来,谁碰见谁进去,能捞多少捞多少,假如发现自己一家吞不下,又或是比较棘手,才会找别家一起。
找的人也是越少越好,最好是比自家弱的,不行就平起平坐的,万不得已,才会献给大门派求个位置,但那样也等于是把主动权交了出去。
冲霄宗当年还是凌虚阁的时候,吃过人家的残羹冷炙,后来势力大了些,拉了几个盟友一起分蛋糕,最后把盟友吞并了,就成了让小门派忍痛割肉的反派。
而每个时期的应对方针亦有不同。
弱小时,须谄媚不要脸,强大些了,得强硬残酷,真的成了一方宗门,反而要有大家气度。
说到这里,扶乙真君征询似的看了她一眼。
殷渺渺会意。冲霄宗位列三宗,名头大,不能因为蝇头小利丢了大门派的气度,再说得直接点:吃相要好看。
她问:“照惯例看,最早发现秘境之人,与秘境所在地的门派,天然占有优势。”
“不错。”扶乙真君点头。
修士重天意讲机缘,无论发现秘境的人是何来历,只要不是开头自相残杀挂了,落到门派手里,多多少少都会给几分面子,允许他们进去寻找机缘。
至于地盘的归属更不必说,这年头讲的是地域所属权,不是使用权,肯定落在谁脑袋上就算是谁的。
那么问题来了。
这次的事该怎么算?
第一个到绝世崖的是幽水宫弟子。然而,归根究底,这次大家并非听到了秘境的消息才来,而是受到了梦的启示。
做梦的人,都该是有机缘的人。
绝世崖更不必提,虽在中洲,却不在任何一方的势力下,乃是无主之地——甚至道修都不能说是道统所在,妖修的凶牙群山还在那里呢,魔修亦有多个据点。
所以,中洲自古以来,就势力纷杂,谁也不能说就是自家的。
这种情况,前人也遇到过,应对之策就是——撕!
文明点的做派,就是各派几个弟子切磋一场,胜者入选。粗暴些的,自然是谁家的拳头大谁说了算,早年间,见血就是开幕式。
殷渺渺陷入沉思。
她现在面临一个十分微妙的问题:论理,身为冲霄宗阁揆,她应该撸起袖子拼命为自家争好处,在其位,得谋其职,最好能顺便削弱魔修的实力,弘扬道统,这才符合她的立场,她的利益。
然而,岱域的阴谋在侧,内讧大为不智,理想状态是大家放下成见,手拉手并肩合作建立和谐社会。
——惜乎,不是少年漫。
博爱、大义、和平、真理……这些词汇很美好,却始终都是掌权者的武器。
她若真的这么做,也许其他人会拍手叫好,感动得热泪盈眶,然后背过身去,各自谋划好处,坑死她,乃至冲霄宗不偿命。
一言以蔽之,平衡好大局和现实很重要。
她不由叹了口气,心想,要是有朝一日能……不不,换个说法。早知如此,就该把顾秋水一起骗过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
但凡要紧的会议,从来没有真的在会议上讨论的道理。
毕竟人一多,心就杂,个人与门派,门派和道统,各有各的心思,谁都能说得头头是道,义正辞严。
大家都在正式讨论前,私底下商量好了。
这厢殷渺渺和扶乙真君聊了聊,定下了基调。过了几日,蓝月真君便邀请了他们过去一叙,正式商讨。
殷渺渺应下,到了日子,带了叶舟赴宴。
其他人亦然,都没带其他同辈,而是很有默契地带了直系后辈或是心腹。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这种场合,说话管用的人只能有一个,剩下那个只能是摆场面的壁花,而不能是分庭抗礼的同僚。
殷渺渺到的不早不晚,刚好和念奴娇碰了个正着。
念谷主美貌如故,对她微微一笑,便是姹紫嫣红也莫能企及:“好些日子没见,道友可好?”
“都好,不比谷主,姿容更胜往昔。”殷渺渺笑了。
念奴娇抚了抚鬓发,叹道:“道友说笑了。我许久不曾出门,这两日光是收拾行李,就忙活了好些时候。”
“这些日子,确实忙碌了些。”殷渺渺附和着点一点头,与美人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走在前面的燕白羽侧眼,瞅了瞅她们,没吭声。当两个盟友都是女人的时候,他总觉得听懂了些,又什么都没听明白。
进了屋,营帐里暖融融的。
众人分主宾坐下,座次自然是按照各家的势力排布。只是归元门的人只有一个代表不了什么的文茜,因而冲霄宗下首便是北斗堂。
接着便是幽水宫、仁心书院、凰月谷,丹心门和御兽山缺席,仙椿山庄和伽蓝寺则是自觉地挑了末座,一副我们只是个人来凑数,并不打算参与后续的态度。
蓝月真君吩咐人端上了温好的酒水,说了几句“大冬天邀请各位上门,实在不好意思,备了两杯薄酒,希望大家不要客气”的场面话。
等大家喝了酒,暖了身,她便干脆利落地切入正题:“九重塔落成在即,下面是个什么章程,还要与诸位共同商议。”
说完,看了燕白羽一眼。
座次按照后台坐,发言就得看个人修为高低了。燕白羽元婴圆满,是如今在场的元婴里最强的一个,理应由他先说话。
燕白羽也不假客气,很实在地说:“先得搞搞清楚,这个塔是怎么进,谁能进,以后还能不能进。”
殷渺渺安静听着,心里默默点头。燕白羽的问题都在点子上,影响秘境分配的又一因素,就是秘境本身的设定了。
不同的秘境,有不同的准入规则。
比如冲霄宗的素玉秘境,开启时间固定,人数固定,十分友好。但像是风云会的秘境就很迷了,只能在风云榜上留名的人才能进入。
扶乙真君曾经和她科普过,原来风云会的秘境刚出来时,大家也曾撕过,折腾了几次却没有成功。后来才发现条件颇为奇特,不仅要有排名,还必须经过某种“见证”才能行。
如此,方有了后面的风云会。
还有更奇葩的,据说有些秘境必须男女人数等同,又或是一对道侣才可进入,一旦遇到这种秘境,再多的算盘,也要被现实击垮。
念奴娇柔声道:“如今高塔未成,难以探索。然若是塔门即刻开启,须及时入内,该如何是好?”
这个问题亦是十分中肯。
秘境开启的时间通常很短,没多少时间给人试探规则,必须马上进去。到了那个时候争执,肯定是来不及的。
“念谷主所言甚是。”蓝月真君能被游衍派来主持大局,自非愚昧无知的妇人,条理分明道,“我等须早做准备,以应万全。”
众人皆点头应是,除了幽水宫主。
他道号焚天,是个长相颇为阴柔的男子,白面无须,唇若涂朱:“依我说,很不必这般麻烦。已有天意,何必妄做无用功?”
殷渺渺饮酒的动作微微顿住。
其他的秘境都是被“发现”的,唯有这次,是天启降临,人受感应而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天已经亲自挑选了对象,人们只要顺从就可以了,很不必搞这些有的没的。
话很在理。
但在场的要是赞同,又何必坐到这里?
殷渺渺放下酒盏,笑道:“这是最稳妥的法子,只是,我等身为凡人,如何能揣测天意?”
“怎么,道友不认可天选?”焚天宫主垂下眼眸,嘴角勾起,语气微妙。
“常言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既是如此,何来天选之子?天又凭借什么来挑选呢?”殷渺渺反问。
焚天宫主冷淡道:“然则,事实却是有人得了天启,有人不。”
“也许,非人之力,而是因地之利。”殷渺渺笑了笑,不疾不徐道,“这些日子闲来无事,我姑且算了算,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不知诸位是否想听一听。”
念奴娇给她搭话:“愿闻其详。”
“据我所知,时至今日,自称梦有所感之人,不论道魔妖,共计四十四:中洲十五人,南洲十人,西洲十二人,东洲七人。倘若消息可靠,似乎与绝世崖的距离相合。”她轻轻一笑,“我又听闻,有一散修原无异常,只是因缘际会到此附近,当夜便感而生梦,可有此事?”
孔离跟着自家师尊过来,闻言便道:“确实如此,那是我一好友。”
殷渺渺颔首,又道:“各人做梦的时间,我并非一一清楚,然则,大抵是中洲和南洲的早些,西洲次之,东洲又次之。北洲迟迟不曾来人,想来更迟一些。”
仁心书院的院长拈须,沉吟道:“你的意思是,天启与位置有关?”
不等她回答,焚天宫主就道:“荒唐!若是如此,怎不见中洲人人做梦?”
“人与人之间,自然有所不同。譬如引气入体,有人就是一日即成,有人却非要十天半个月不可,对于天意的感应,自然有强有弱。此非天选,乃是个人体质不同。”
殷渺渺琢磨做梦的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明里暗里打探了不少情报,最后得出了现在的结论:“风起于青萍之末,地动之时,虫蚁搬家,民间又有朝起红霞晚落雨之说。可见世事皆有征兆,所谓梦,本质上与刮风下雨并无不同。”
在她看来,九重塔的出世,就好比是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粒石子,带起一圈圈梦的涟漪。
有人感应灵敏些,就梦到了,有人感觉迟钝,就一无所觉。而靠近中心的地方,波纹总要密集些,故而中洲的人最占便宜,更容易感应到,北洲离得远,也许梦的人少,且时间要晚一些。
至于天选一说,她认为可能性不大。
地球离了谁都会转,修真界的天道,应该也只会掷骰子,不会偏心。
因为,天是没有心的。
既无爱憎,哪来偏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