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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降临的那天, 殷渺渺在秋洲的家里,见到了归来的任无为和云潋。她没想到他们没有回门派, 而是来找了自己, 又惊又喜。
可笑容还没在脸上绽放完毕,忽而记起这师徒俩撇下她自己去了魔洲, 立即收了喜色, 冷笑道:“你们还知道回来?”
任无为心情糟糕, 白她一眼:“不回来怎么的, 住那儿啊?”
殷渺渺一下子感受到了师父的糟心, 惊讶地看着他们。少顷, 敛容正色:“出什么事了?”
任无为没吭声。
云潋道:“四师妹死了。”
殷渺渺怔住, 沉声道:“怎么回事?”
云潋知她性子, 需要从头到尾说一遍,故而道:“说来话长,我慢慢和你讲。”
“你和她说去。”任无为并不想再听一遍噩耗, “给你师父腾个屋子, 让我歇歇,唉,年纪大了, 奔波一场真他娘累。”
这话是真也是假, 元婴修士哪容易累,分明是失去了弟子,心累呢。殷渺渺叹了口气,指着隔壁的树屋道:“亏得新买了隔壁的院子, 不然还真住不下。”
任无为挺稀奇:“这么热闹,都有谁呢?”
“前两天飞英来了。”殷渺渺提起这事便头疼,“叶舟一直在,这会儿是出去收药材了。”
秋洲的屋子都是两层小楼,底下是厅堂,上面是住房,面积都不大,胜在小巧精致。可她自己住了一间,隔壁的屋子则成了炼丹房,叶舟要睡觉都没地方,只能在榻上将就一下。
飞英过来后,没地方可以住。她便砸钱把隔壁人家买了下来,搭了索桥,辟出了两间客房。
但这么算,地方还不是很够。
她很愉快地决定:“师哥和我住。”
任无为诡异地看着她。
殷渺渺试图证明自己没有别的意思:“让叶舟搬你们那儿去。”
“吵架了?”任无为本来不想管徒弟的感情生活,可想想朱蕊的悲剧,忍不住念叨,“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真有个万一,后悔都来不及。”
殷渺渺一时没作声。
云潋微微笑了:“师父只是担心。”
“可我受够通情达理了。”殷渺渺慢慢道,“我为他做的,都做过了,难道要我一辈子替他着想吗?我累了。”
她对慕天光够不够好?恨不得什么都替他想在前面,不肯对他说一句狠话。但换来的结果,却是长生风月两难全。纵然如此,她也选择自己承受分离的痛苦,让他安心修炼,证道长生。
至于叶舟,最初为了种种缘故,将他牵扯进来,确实有些对不起他。她尽力弥补了,也尽可能满足他的愿望。但她不可能一直替他操心,考虑他的心情。
恋爱首先要取悦自己。倘若不能快乐,又何必寻求情爱?
这一次,她不想考虑太多,无所谓周不周全,也不在意对方能不能接受,高不高兴,只想顺着自己的心意来。
倘若他能接受,那就留下,不能接受,那就走吧。
她说:“我想活得轻松一点。”
任无为沉默,半晌,叹了口气:“师父对不起你。”
他这个做师父的,在徒弟最无助的时候,没能帮上忙,喜欢的人,也没法帮她留住。反倒是她忙前忙后,把翠石峰和执法堂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他安生清净地修炼多年。
想来也是惭愧。
殷渺渺却不领情,翻脸道:“师徒一场,算这么清?我可要生气了。”
“别蹬鼻子上脸,你说说你,谁家徒弟像你这样,隔三差五冲师父拍桌子?”在这方面,任无为觉得自己做得非常好,搁别人家,这样的徒弟也不晓得要被揍多少次。
不过,他度量大,不和徒弟一般见识:“得了,你一向有主意,师父不过白说一句。左右捅出篓子,也不能不给你收拾。”
小徒弟和他不亲近,就这么死了,他心里已然很不好过。若是这两个从小带到大的弟子有个万一,真是想都不敢想。别说她今天只是和人吵架,就算真的干出什么大事,照样得捏着鼻子认了。
殷渺渺听出他话里的爱护,绷不住笑了:“我能捅什么篓子,你放心歇息去吧。”
任无为摆摆手,转头走了。
屋里就剩了云潋,殷渺渺连最后的礼节也丢了,歪倒在榻上,轻声道:“师哥,和我说说,四师妹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杀了她?”
云潋不似任无为,还会为死亡伤怀。在他看来,朱蕊死去,好比庭前一棵开了很久的花谢了,心平如镜。
他的声音清润如泉水,天然带有安定人心的力量。殷渺渺心里又有了准备,听到最后倒也没有多么悲伤,只是感慨道:“痴了些。”
却又懂她。
朱蕊得到的爱太少了。
过于丑陋又过于出色的容貌,得天独厚的法宝,小心敏感的性子……这一切注定了她难以与人真正交心。
直到遇见了方无极。
他对她好,哪怕偶尔显得不够尊重,可那种汹涌的真挚的情意是她从没有得到过得,最终打动了她,填满了她内心的缺失。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没有得到过足够的爱的人,对爱便会格外执着。
别人待她好一分,她便报之十分。
任无为和云潋去救她,她感激不尽,与方无极为敌也在所不惜。而方无极危急之时不忘救她,她亦是备受感动,宁可牺牲自己,也要救他性命。
而方无极,和朱蕊其实是同一类人。他们的相遇,好比火遇到了油,烧得轰轰烈烈,缠绵悱恻,最终将彼此烧成灰烬,难以善终。
“爱如执炬,有烧手之患。”殷渺渺语气复杂,“早知道……”
早知道,该多上心一些。
早知道,她也跟着同去。
早知道……
千金难买早知道。
朱蕊已经死了,逝者不能复生。
殷渺渺深深叹了口气,良久,才问:“天煞呢?死了吗?”
云潋道:“他自以为得手,在四师妹自爆金丹时,便趁机脱身了。”
金丹自爆,再无生机。天煞精明得很,自不会等着拉仇恨,撤得飞快。而他们亦不可能放弃陪伴朱蕊到最后一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所以,被他得手了?”殷渺渺坐直了身体。
云潋摇了摇头:“在我处。”
朱蕊背负秘宝已久,自有提防的办法,虚晃一招,给出去的只是本命法宝。待临终之际,借说遗言的功夫,将绛灵珠交给了他。
“师妹且看。”他说着摊开手心。
一颗绛红的灵珠悬浮于半空,丰沛的灵气拂面而来。
殷渺渺离得近,猝不及防被吹了个正着,只觉神清气爽。待吐纳了一回,体内的伤痛竟然为之一轻,至少吸收了半碗苦药汁子的灵气量。
“怪不得她这般谨慎。”她合拢云潋的掌心,苦笑道,“确实是好东西。”
云潋颔首:“此物颇为神异,并非寻常异宝。”
殷渺渺沉吟道:“天煞他们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东西,也许是……阳极?!不,应该就是阳极。”
绛灵珠的特性,十分吻合松之秋说过的情况。多半是朱蕊不小心被天煞他们看出了端倪,才惹来这次的杀身之祸。
“师妹要的话,给你。”云潋握着她的手,将灵珠放入她的手心。
殷渺渺想了想,却拒绝了:“岱域的人早就盯上了我,放在我这里并不安全。而且,四师妹既然将它交给师哥,还是由你替她保管吧。”
云潋没什么意见:“好。”
她又问:“那遗体……”
“她想陪着方无极。”云潋淡淡道,“就留给他了。”
修士不重皮囊,殷渺渺倒也没有意见,只是道:“她是移出金丹后伤重而亡,也许有机会投胎转世。若是将来还有缘分,再将此物还给她吧。”
云潋却道:“它想认我为主。”
“哦?有器灵?”
他道:“说不上来。”
殷渺渺笑道:“那你接不接受?”
“于我无益。”云潋微笑道,“就像师妹说的,我们代为保管,今后若有缘,自当物归原主。”
“也好。”她无半分可惜。
法宝虽好,也要分人,到了元婴境界,日常的打坐积累已然足够,更重要的是悟道。绛灵珠对他们已无太多用处,反而容易扰乱道心。
窗台上,计时的香篆已经燃尽。
殷渺渺瞥了眼,按了按额角:“要命,叶舟快回来了。”
这家伙不知道担心什么,临走前点香计时,说两个时辰内一定会回来,好像怕她以为他一去不复回似的。
她才不在意他回不回来,只是他若回来,又得烦她喝药:“我要歇下了,师哥,你可别叫他来烦我。”
“好。”云潋轻轻笑了。
殷渺渺悦然一笑,懒得回屋里头歇息,就靠着他的臂弯做了枕头,偎在怀里阖上了眼睛。
云潋扬手,摄过薄被搭在她身上。
余香袅袅。
她睡着了。
奇异的梦闯入了她的心神。
*
叶舟一回来就发现来了新客。可却没在楼下的厅堂看到人,不免有些奇怪。照理说,有客到访,主人家不是病到起不来床的地步,怎么都不会在寝屋里见人。
他犹豫片刻,不敢冒昧打搅,径直去了隔壁的丹房煎药。等到熬好了药,天色已然浓黑,便端着药碗过去敲门。
手尚未叩响门扉,两扇门便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他顺着看过去,见屋内一灯如豆,静静燃烧。榻上,云潋揽着熟睡的人,竖起手指,对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叶舟怔了怔,忽然不知道该进去还是退出来,一时僵在了门口。
光线昏暗,浮尘漠漠。
两个男人隔着打开的门,四目相对。
叶舟的脑海中思绪翻涌,一会儿回忆起他们师兄妹亲昵的相处,一会儿又闪现自己来时下定的决心,踟蹰不定。
恰在这里,睡得正沉的殷渺渺蓦地睁开了眼睛,一下子坐直,目光定定地看着空无一物的虚空,脱口叫到:“九重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