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这样的事情……想必很有成就感吧。”
    芙兰俯下身拾起掉落在地的金杖，这是代代相传的东西，尽管不像陈瑜的长枪那样比生命还重要，亦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掉到地上的东杂物。
    有时候，芙兰会用一种接近于自我催眠的方式不断令自己相信罗慎其实是一个无论做出什么事情都可以理解的人，就算是死掉了或许也只是在酝酿什么。
    因为罗慎平时做的事无法理解的地方着实有点多。
    可是当芙兰的视线中爆发出那一簇簇鲜艳血花的时候仍然令她的身体瞬间冰冷，根本不可能抓住手中的金杖。
    这里没有镜子，芙兰清楚，如果有镜子，从中看到的那张脸一定是惨白的。
    其实，在这之前也曾经有过一点心理准备，因为沿路全都是血迹，不是一星半点，而是硬生生地染出了一条红色的道路，所以刚看到罗慎的时候，没有被他全身鲜红的模样吓到。
    然而现在……
    人受伤就会流血，芙兰不是从小生长在温室中的花，她不惧怕血色，也不惧怕杀人。
    然而罗慎的身体不是流血，而是有声有响的爆炸。
    砰砰的声音接连不断，每一次爆发都在罗慎的身体上凿出一湾不大不小的涌泉，没有大到使身体四分五裂，也没有小到芙兰的精神接受范围之内。
    如果说这还尚且可以接受，一次次连续爆炸之后将罗慎整个人都完全覆盖的大量血浆才是给芙兰最后一击的罪魁祸首。
    地面已经积起了小小的圆形湖泊，毫不意外地全是血红色，而且还在不断扩张。芙兰只得一步步地后退，尽管她很想去看看罗慎，这样子着实令人担心，但她也明白罗慎现在应该正在面对一个需要凭借自己的力量跨越的关卡。
    贸然上前，只能给他带来麻烦。
    罗慎究竟怎么样了？无法得知，因为看不见重重爆发的血浆里面究竟是什么状况，唯独能确认的是肯定不会有多好。
    旁观者的身份令芙兰的心更加不安，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担心，只能令心里更加不安的担心。眼睛能看到的只有凶残的血光，耳朵听到的只有爆炸的声音，无法触摸，无法上前，感知世界的五官竟然全都派不上用处。
    无力感。
    阵阵的无力感困扰着芙兰，如果可能的话，真想现在就冲上前去。
    可是不行。
    无论多么混乱，多么害怕，都不能前进一步。
    他难道就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吗？
    承受着这样的痛苦，才能将身体锻造成百炼精金？
    这究竟是幸运，还是悲哀？
    芙兰不知道，她从未尝试着勉强去理解罗慎身上所体现出的“无法理解”的部分，每一次看到或听到的时候，只要将其看做未知的知识就好。
    自欺欺人？也许就是这样，可是芙兰心中总有这样一种感觉，那就是与罗慎越是接近，实际上的距离反而会越遥远。
    罗慎的大爆炸持续了足足数分钟，在这几分钟里，芙兰没有听到罗慎的**声，如果说这是因为罗慎的硬气，那么连呼吸声都没有听到这就有点问题……
    好在爆炸的间隔开始变短了，芙兰也看到了爆炸中心的罗慎。
    确认那个人影是否罗慎还有些勉强，因为那不是一个完整的人影，或者说……是一个正在不断趋于完整的人影。
    “身体构造……身体构造怎么可能是这个样子……”
    看到那已经堆积到腰部以上的人形，芙兰终于有了一种掀桌的冲动。
    一块块极小的金属方块周围有着形状不一的凹槽，这些凹槽相互精密度咬合起来，组成一根细长肋骨的形状。
    当一根肋骨组合完毕，从肋骨的尖端开始镀上了一层蓝色的薄光，光芒消失之后，肋骨就变得与一般人类的无异。
    紧接着就是大量更为细小的微粒一而十，十而百地迅速分裂，附着在肋骨上面，其中还埋着无数血管经络，形成了罗慎的肌肉。
    不出片刻，一个密布着金色条纹的身体出现在血海中央，只是比平日的罗慎壮硕数倍，巨大的身躯与丛丛山峦般的肌肉有着巨大的压迫感，芙兰知道这是罗慎变身之后的形态，因为仅存的衣物早就被体内爆炸轰碎。
    那些纹络深入了肌肉表面，毫无阻碍地钻了进去，最终表皮从面部开始从上往下一层层地覆盖完毕，那张熟悉的脸终于重新出现在芙兰的面前。
    “呼……”
    巨汉形态的罗慎终于吐出了第一口气。
    好可怕，刚才差一点就挂掉了。
    现在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
    不是因为差点失败，而是因为过于成功。
    正如所想象的那样，体内的机神经络虽然没办法主动发出力量，但是它们也不是单纯的装饰，吸收金属并自动将身体进行相应改造的能力已经得到了确认。
    这是从海灵所化做的晶石最后与左眼合二为一的时候想到的，晶石依然在，而且还能取出，不过镶嵌到眼眶中之后，就自然而然地以一种“拟态”的模样存在了，其“武器”的性质也不会变，可以随时召唤，这一切都是机神经络的缘故。
    如果换上一块魂玉，得到的或许是一只能够喷发光线的眼睛。
    所以，强化骨骼所需要的悼王铁被机神经络吸收之后，自然而然地就用在骨骼重塑上。
    重塑，意思就是完全破坏掉，然后换成新的。
    在意识还清醒的情况下体内骨骼一块块爆炸，炸得满地是血，罗慎不太想回忆起那种恐怖。
    当时，凭着唯一的一个意志坚持了下来——海灵在自己的眼眶当中，绝对不能被爆炸破坏。
    那时候体内还有一点可以自由支配的灵气，这些灵气全部都用在保护左眼上，如果没有这件事分散注意力，估计早就被大爆炸的身体弄崩溃了。
    到了现在，自己竟然还在依靠海灵啊……
    “哟……好像成功了……呃？”
    罗慎睁开了眼睛，芙兰就在附近，她不会远离，还是先报报平安比较好。
    不过看到的却是一动不动的芙兰。
    大概是被吓到了。
    于是罗慎顺便摆了摆手，你看，我很好，好得不能再好。
    芙兰依旧一动不动，看起来真的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而且面色泛红，越来越红，难道不仅仅是吓到，而且还发烧了？
    “那个……”
    “把……把衣服穿上啊！”
    芙兰终于无法保持最后的矜持，铛地一声金杖再次落地，紧紧地捂住了双眼。
    “意外……这个是意外……”
    罗慎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心中暗骂自己神经太大条，取出一套款式从来没变过的衣服手忙脚乱地套在身上。
    总觉得相似的事以前发生过一次，连对话都有点相似。
    连血肉炸得干干净净，衣服怎可能安然无恙啊。
    “完……完了吗……”
    “完了。”
    罗慎拾起了掉在地上的金杖，有点愧疚地交给了张开指缝偷窥的芙兰。
    见罗慎的确衣冠整齐，芙兰也就顺势接过了金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感……感觉怎么样？真的有效？”
    稍稍平静下来的芙兰戳了戳罗慎的手臂，传来的是肌肉的弹性，而不是硬邦邦的金属物质。
    有点担心，刚才的样子实在有些吓人，芙兰不太确认罗慎会不会变成钢铁怪物，现在看貌似不会。
    “有效是有效，不过强化之后身体的极限在哪儿我还真就计算不出来……”
    声音在罗慎的喉咙口打了个转，罗慎像被哽住一般，神色黯然。
    如此精密的计算只有海灵能够做到，即使是属于自己的身体，改造后的极限也无法通过计算来得知。
    想到此处，罗慎的胸口又是一阵剧痛，话音中途而止。
    “对不起……”
    知道貌似是触及了罗慎的痛处，芙兰的声音也变得细细的。
    “呼……没什么，我不该这样的，现在不是消沉的时候，要面对的东西比山还多，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罗慎主动提起了嗓音，让声音显得有精神些。
    毕竟不是绝望的时候，要做的事情是争取希望，而不是躲在角落里**。
    无论怎样的痛苦，只要有一丝光明，就有脱离的道路。
    怎么能这样倒下啊！
    “你要离开？”
    芙兰看出了罗慎话语中的决意，重新抬起了头，大胆地望着罗慎的左眼——已经变成另一种物质的蓝色眼球并不恐怖，反而有一种奇妙的睿智与清明，只因为那是海灵的灵魂所在吗？
    “暂时要去边州。”
    “边州？”
    意外的答案令芙兰不知所以，边州现在还有什么？除了大海以外只剩下废墟。
    “有人在找我，以前我还不太清楚，现在我觉得这里面有点不对，很多事情怎么看都像再沿着什么人的规划前进一样。”
    罗慎吐了一口气，真正的怨气。
    有些偶然可能是真的偶然，但又有一些似乎不是。
    “你说的是……”
    “这个。”
    说着，罗慎从纳物戒指中取出一只小小的蝴蝶。
    金丝制成的蝴蝶极为精巧，但是自从降落在自己身上以后，就再也没有展翅。
    现在，它终于展翅了，摇摇晃晃地从罗慎指尖飞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