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
罗慎突然感受到了一种灵魂上的震颤。
这种感觉实在太突然,突然到令罗慎忘记了该如何思考。
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一个人忘记思考都是很危险的事。
尤其是在身旁凭空出现一个实力无法想象的强者的时候。
更何况这个强者究竟是不是人还有待商榷。
可以说罗慎所犯下的是一个低级错误。
但罗慎的脑袋就是空空如也,麻木不仁。
榨干所有的**,剩下的念头只有一个——这个人,不知为什么就是有点熟悉。
不是相貌,且不说现在是侧脸对着自己,红黑两色的网状条纹密密麻麻而又秩序井然地爬满了每一寸肌肤,根本不可能辨认出是什么样的长相。
罗慎清楚,镌刻在脑中挥之不去的熟悉感不是因为此人相貌如何,而是那两种颜色明晃晃暴露在眼前的条纹。
为什么?
不清楚,总之就是熟悉,却又不是像见到了多年未见的亲人一般的感觉,如果真要形容,或许和得知了杀自己全家的凶手至今仍活着那种感觉。
可能形容得有些夸张,就算没那么严重,也绝对不会舒服就是了。
发呆的罗慎始终盯着那悬浮在空中召唤出巨大雕像的怪人,片刻不离。
这时,若是他稍微分神看看自己的躯体,断然会有全新的发现,也许还会为之惊叫。
因为金光闪耀的机神经络此时已经爬满全身上下,现在的罗慎,诡异程度绝不在那怪人之下。
怪人没有看罗慎一眼。
也许是觉得不值,也许有其他的原因。
怪人的目标是在雕像颈部之上不断挣扎的怪物,除此之外,似乎一切都不值得投出目光。
这件事,罗慎也注意得到,反正盯着怪人看也看不出什么森罗万象,而且自己现在身在此处,多半就是眼前这人所为。
如果这个人不出手,罗慎毫不怀疑自己也会被那座从地下升起的雕像卷入,然后……然后就不清楚了,多半没什么好结果。
当罗慎把注意力从怪人的身上移到雕像之上的时候,全身浮现的金色经络便沉寂了下去,消失不见。
平地升起的巨型雕像的确魄力十足,尽管这是一个女子的雕像,而且还原因不明地缺少头颅。
无论什么东西,庞大到一定程度就会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恐怖的压力。
颜面怪物似乎陷入了一种困境,它所发出的黑色漩涡依然还在,但是却貌似被外来的力量禁锢在一个小小的范围当中,在黑色漩涡的外面可以看得到那种力量所形成的薄膜。
真的只是薄膜,甚至只是一层薄薄的光,却足以控制住颜面怪物全部的力量。
雕像已经完全从地下升起,不过看不到下面的地面有埋藏东西的痕迹,也看不到如此巨大的雕像破岩而出的痕迹,可见这座雕或许不是真实存在的。
全身条纹的怪人缓缓张开了身后的双翼,那双翅膀的外形着实有些无可名状,从背部中央向着两侧延伸,在身侧绕了一个弧线在怪人的胸前停止,更像是一条金属制成的缎带,边缘薄且锐利,泛着一种内敛的光泽。
双翼前端五指模样的分叉与人类的手结构略有差异,没有长短之分,此时已经完全张开,与其说翅膀,或许与触手的性质更为接近些。
不过罗慎所联想到的竟然是花朵,绽放时燃烧的是生命,凋谢时收获的是死亡。
美感?或许。
颜面怪物很明显地呈现出一种剧烈的躁动,至于它现在究竟由于什么而躁动,身为旁观者的罗慎并不得知。
也许,是因为雪白的雕像正在向着高空升起的缘故。
雕像真的很大,离远了看还不觉得,直到已经高升到自己面前,罗慎才体会到这种魄力。
身为机关师的罗慎很轻易地判断出这是一座普通的石像,不算贵也不算便宜的白方岩,三个金币就能买到需要用拖车带走的一方。
如果它不是凭空从地下钻出,罗慎或许真的会觉得它没有什么异常。
当然,还有雕像的体积,计算建筑材料的技术同样难不倒罗慎,整座雕像没有半缕拼合的纹络,完全是一整块白方岩雕琢而成。
换算成体积再丢入海中,估计能让边州的近海领土减少不少,仅仅雕像的一根羽毛从出现在眼中到离开视野就花了三十六秒。
被光所囚禁的颜面怪物所放出的漩涡也足有数十公里,这样的大小放置在雕像的断颈之处勉强合适,可能还有些太小。
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雕像依然在上升,现在是那少女丝滑柔顺又仿佛被微风悄悄吹得起皱的纱裙,已经超越了“精细”的范畴,无法用雕刻技术形容,其精巧程度只能归到幻觉当中。
可是,就这么白日飞升就完了么?
罗慎有点好奇,于是抬起了头。
这一抬头,颈部就彻底凝固了,久久放不下。
天空不知从何时开始被撕开了一道长长的裂口,真的是撕开,因为裂口的边缘就是这样。
裂口的长度?
这是个谜,至少比视线所能看到的天边还远,现在可是浮在空中,看到的大地一望无边,而裂口比无边的大地好像还要无边,明晃晃地横在头顶。
这些罗慎已经差不多习惯了,大约不值得颈椎石化。
可是在裂缝当中所飘荡的一具具石像才是罪魁祸首,裂缝里面的世界是漆黑的,黯淡的,不知有多少石像就像天上的繁星一般,密密麻麻地点缀在黑暗的世界当中,也许在发光,也许是错觉,但那些石像的形貌都清晰可见,是裂缝中黑暗世界里唯一可见的东西。
封锁着颜面怪物的石像还在升空,罗慎明白,它的目的地就在裂缝当中,与那亿千万相同的石像一样,最终成为“星辰”的一部分。
这个猜想没有错,石像的升空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简直变成了一道逆向流星,向着黑暗的世界疾飞而去,最终变成一点光明。
虽然那一点光明其实也十分黯淡而已,颜面怪物,黑色漩涡,这一切好像从最开始就没有发生,都是错觉。
“没希望了么?”
罗慎只能无力地挠着头发,脸上挂着的依然是笑容,苦涩的笑容,绝望的时候如果还要显现出悲哀,那实在是太惨。
不用想都明白,颜面怪物身上具有的机神之力十之八九已经被突然冒出的怪人所掠夺,虽然还不清楚这家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有什么目的。
可是自己身上所具有的机神经络肯定也是这个怪人所需要的力量,于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搜刮枯肠也找不到万分之一的胜算,不要说出手攻击了,以怪人的实力,封锁颜面怪物之时放出的力量沾上一点边估计都没法应付,还用人家动手?
唯一算幸运的只有一点,罗慎觉得怪人似乎没有把自己一起干掉的想法。
究竟怎么回事……到时候再说吧,总不至于这家伙干掉颜面怪物之后不声不响地离去,这是哪来的正义使者啊?
天空的裂缝迅速合并了,在石像彻底成为星星之一以后,合并的速度不比拉上拉链慢多少,眼看着漆黑的裂缝恢复成了没有半点生气的灰色天空,罗慎就知道这件事已经落下帷幕,边州的灾祸,引发人**的无限力量,什么都没有了。
不是没有,而是换了一个主人,一个强大到足以驾驭这种力量的人,同样是一个可怕的人。
如此可怕的人,马上就要直接面对。
怪人背后的双翼向着后方缓缓地抽了回去,不是收起,而是没入了后背。
罗慎不动声色地皱了一下眉。
因为这有一种机关造物的感觉,研究机关术研究多了,自然会有习惯性的视角,尤其是双翼没入身体的时候,简直和收回卷尺的样子没有差别。
机关人?还是如何?如果海灵现在意识还在身旁,一定会给出准确的答案。
化为武器的海灵虽然能够根据自己的想法进行操纵来战斗,却不晓得为何不能相互交流,大概解除武装就能恢复原貌。
现在罗慎可不敢解除武装,徒劳归徒劳,若真到了不得不拼上一下的时候,有武装在终归还是多半分把握。
罗慎发现自己在下降,平缓地下降,从高空降到地面。
当双脚与冰冷的岩石相互接触的时候,下落的力量自然消失了,连一点点落地的冲击都感觉不到。
至少这能证明所要面对的是一个细心的人。
天空中的怪人就像一枚卷在风中的飞羽,优雅地飘落,罗慎的双眼也由警戒,到震惊,最后变成呆滞。
皮肤表面红黑两色的纹理如同一种生命,不是消褪,而是抽出,从怪人的脸上破开皮肤,飞速聚集到背后,无数的纹理汇聚成了一具扁平的金属棺,根本无想法想象在片刻之前它们竟然在人的体内。
短短的金发,布着道道锁扣的紧身红衣,还有那一双虽然足以勾走人的魂魄,却被魔兽一般的冰冷血色所占据的双眼。
一切看上去都如此熟悉。
“为什么……是你……”
罗慎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