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
厚重的金属大门开启的时候有些迟缓,有些过于陈旧。
没有人把莲台的降落当成什么大不了的事,城墙内罗慎所能见到的人几乎都在忙碌自己的事情——修整兵器,来回奔走,或者摆出各种姿势陷入惆怅。
“你们自便吧,老夫一直在这里。”
丰鹫很显然没有亲自送客人离开的习惯,照旧直立在他喜欢的地方,背对着三人。
“多谢前辈,这个恩情,以后我一定会报答。”
罗慎正色道,虽然丰鹫这个人在人格上是个无可救药的疯子,但他至少依然保持着若干前辈的矜持,或者说孤高。当然,从各方面罗慎都觉得丰鹫这个人不可相信,可罗慎同时也相信至少在与奇兽山的这场战斗当中他是不可缺少的力量。
“哼,老夫只是觉得你活着更加有利罢了,少假惺惺的。”
不过丰鹫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真正的怒意。
“那这里就告辞了。”
说罢,罗慎从已经打开的门中走了出去,萨克和鼠老爹完全没跟丰鹫客气,门一开,这两人就欢天喜地地蹿了出去,无聊的空中旅程貌似让他们俩憋闷得很。
而陈瑜一直在向丰鹫致谢,另一边则冷酷地不愿接受,然后循环,天知道什么时候完事儿。至于五更幽魂的那位兄弟,估计除了年长组以外没有人知道他在那里,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当罗慎决定自己先走出去后才发现外面跑出的那两个人早就没影……
“呼,这地方哥哥熟悉吗?”
海灵的声音响了起来。
“第一次来,不过感觉倒是挺亲切的。”
罗慎一边打量墙内的种种,一边回应海灵。
沉重之壁这个防御工事之前倒是久有耳闻的,在书上也看到过相关的图片,在之前的印象当中,罗慎一直觉得这个沉重之壁其实就是和神虎关差不多的雄城巨关,但今天看到了实物才发现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实际上,沉重之壁除了那一道蜿蜒曲折的巨型城墙以外,再也没有任何与“关卡”这两个字能够扯上直接关系的东西。
而且这里也不像一般的城市,说到城市,罗慎自认也见过不少了,繁华的如武都,陈旧的如铜盾,怪异的如海人王城,然而沉重之壁的后方又是另一种风格。
如果要具体形容的话,这里更像一个超级巨大的交易市场。
占据了半数的工坊且不提,矿石,魂玉,木材,石材,各式各样与机关术或者其余行业相关的店铺比比皆是。还有好多工坊直接与周围的店铺架设了高空传送带,四通八达的传送带在头顶蛛网状密布,好在莲台起降的地方还算空旷,否则降落都是个问题。
但是这里的普通民居却少得惊人,不,其实到现在为止罗慎几度搜寻都没有发现正经民居模样的建筑物,视线当中所有的房屋前面都挂着证明身份的牌匾。
将机关术搞到如此的高度,也难怪会成为机关师眼中的圣地了。
不过那些虽然开着窗子却紧闭大门的店也为数不少,意思就是不开店,甚至也有干脆窗门全部禁闭的,估计人已经逃之夭夭,未免看上去有些衰败。
在战争的阴云笼罩之下变成这样也是可以理解的。
接下来先找找联军的驻扎之处吧。
想到这里,罗慎将双手插进衣袋,就要迈步前行,在这里徘徊了十几分钟也没什么收获。
踏出的左脚在距离地面尚有数公分的高度静悄悄地停了下来。
“啊……”
罗慎很没诚意地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呼……呼……你……果然……”
按着胸口微微弯腰不断喘息着的芙兰不知从哪里冲到了面前,当罗慎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在那里。
“哟,我回来了。”
罗慎伸出右手在面前摆动着,这个时候要做的应该是打招呼……吧?
“呼!”
芙兰稍稍低下去的头猛地抬了起来,含着一股怒意的双眼居然湿润泛光,似乎曾经流过泪。
“我……回来了?”
略尴尬而找不到话茬的罗慎左思右想,决定把刚才说的话重复一遍,为了表示这两句是不同的,所以特意带上了疑问的语气。
“听说你差一点死在那里。”
喘息方定,芙兰的怒气似乎没有平息,不依不饶地用泪目盯着罗慎的脸。
“这是幻觉。”
“前辈亲口和我说的。”
“呃……”
罗慎相当确定,这个“前辈”除了鼠老爹以外不是第二个人,只能在心中暗暗诅咒这多余的举动。
不过芙兰的样子也很反常,实际上在一般的印象当中她应该属于比较冷淡的类型,或者说稳重,现在竟然变得如此失态。
“即使你拼命去拖延时间,逃跑的那些人们也不会记得究竟是谁再为他们争取活路,也没有人感谢你。”
仅在这瞬息之间,芙兰立刻找回了平时的稳重,轻轻地整理着凌乱了的发丝,同时颇为冷酷地对罗慎说道。
“我知道……这我知道啊……可是……”
词穷的罗慎不知道该如何辩白,求助海灵却只能听到意义微妙的笑声。
罗慎不认为自己是英雄,也没有大张旗鼓凯旋的奢望,况且根本就不是凯旋而是败退,尤其是在这危急关头,没有人会把自己这次的行为当做一种标杆大肆传播。只顾着逃跑的难民们现在依然朝不保夕,连自己和家人都无法顾及,运送他们的海王姐姐其实更值得感谢。
“所以……让我来代替他们吧?”
芙兰本来十分严厉的声音峰回路转,软下去的嗓音有一种异样的魅惑力,罗慎的心也悄然一震。
“什么?”
但罗慎仍然不明白她的本意。
“你做了值得被感谢的事却没有人说一声谢谢,既然没有人的话,那就我来说,我不觉得我能代替任何人,但是至少能让你听到这句话——谢谢你,虽然不清楚算不算得上英雄,至少我觉得看起来挺像的。”
芙兰认真地正对着罗慎那张有点犯傻的脸,以胜过罗慎十倍的优雅笑了。
“这是……夸我吗?”
“怎么说呢……应该是吧。”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这样的话?”
罗慎也渐渐变得认真起来。
“什么?”
“你安慰人的方法……很奇怪。”
沉默。
如果不是附近的行人不多,很可能会被以为发生了相恋多年后突然发现原来是亲生兄妹的事情。
“噗……”
打破了沉默的芙兰终于忍耐不住,捂着嘴又低下了头,已经彻底无法掩盖的笑声一阵阵地爆发。
“哈哈哈!”
觉得胸中变得敞亮之极的罗慎则全然不顾仪态地仰天大笑,是啊,就算没有一声谢谢又怎么样?而且,在身边不是还有着无数在支持自己的人吗。
“笨,太笨了。”
海灵小声嘀咕着。
二人的行为终于吸引了不少目光,但是绝大部分都只是轻轻一瞥。
唯独一个身上沾着些许尘土的少女好像稍稍脱离了父母的看管范围,摇摇晃晃地向着罗慎走来。
“叔叔是士兵吗?”
少女背着手,很乖巧地问道。
“差不多,叔叔是传说中为正义而战的战士。”
罗慎不确认这种年纪的女孩会不会懂二者的区别。
“那叔叔能打跑把我们赶到这里的坏人吗?”
少女充满诉求的眼神就像某种小型猫科生物。
“妹子。”
“叔叔?”
“那不是一定的么!”
罗慎自以为和蔼可亲地竖起了拇指,又觉得仿佛不满足,将拇指高高地举向了天空,半途缩了回去,变成食指,终于形成了一个完美的一手指天姿势,
“叔叔好厉害!请一定要把坏人全都打跑!”
少女欢快地拍起手来,不过往实在了说这其实和在动物园里第一次看到猩猩的感觉差不多,“打坏人”这方面其实反而没有什么感觉。
“不能辜负孩子的期待,即使在这个时候也依然有相信我的人在,这就是我的动力。”
在少女父母怪异的目光下目送离开的罗慎十二分得意地对身边的芙兰说道。
“压力太大了吗……”
“哥哥,需不需要吐槽的人?”
这一次不仅是芙兰,连海灵都在心中以一种貌似极其惋惜的口气说道。
“你们……算了我就是说说而已,你们有点幽默感行不行啊!嗯,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罗慎一下子又被噎住说不出话,只得祭出了话题转移大法。
其实也不是话题转移,只是进入了正题而已。
“不算好,唯一能当成好消息的只有一件事。”
芙兰小心地绕开地面上横着的钢筋,它们无处不在。
“如果这件好消息是奇兽山的行动的确按照之前预测前进的话就别说出来。”
“……”
这句回答带来的是长时间的沉寂。
“喂……还真就这一个好消息啊……”
罗慎不禁汗颜。
“就是这样。”
“好吧,现在铁州这边的机关师也该都在这儿了吧?和边州那边的联军商量出什么对策没有?是不是有什么埋藏了几百年的古老兵器之类的!”
越说罗慎越兴奋,机关术兴盛的地方埋藏有秘密武器,这简直就是天经地义。
“应该不会有那种东西……”
“怎么可能!一定有的!一定!”
这是没有理由的自信心。
“反正他们都在等着你,对了,还有铁州的领导着,记得也和我交待了,你要是回来,就马上参加他们的会议,就是这里。”
芙兰在一栋外形诡异的建筑面前停止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