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虽未经战火焚烧,然则在战争的恐怖之下,人已早背井离乡,凶残的魔兽亦早就不知所踪,只剩下一簇簇植物扎根于荒凉的泥土当中。
灾祸面前,再也没有谁自认优越,因为死是平等的。
但这荒芜当中,并非没有生机。
若是在地面仰望,所能看见的唯独一个细小黑点,那黑点在以远远超越人类行动速度的方式飞行。
与诸多魔兽相比,本来人类在速度方面没什么优势,即使是修习轻身功法的武者亦然。
然而有了机关术,人类就能做出很多看上去不可思议的事。
“飞起来……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萨克像一个在抓娃娃机外面恨不得丢尽全部零花钱的小女生一样,双手按着面前的透明窗户,鼻尖也紧紧贴在窗户上,流着口水俯视下方的世界。
对于绝大多数海人来说,“飞行”属于比较新鲜的体验。
双翼展开长达数十米的巨鸟所依仗的并非翅膀拍击,而是运用机关术所制造出的悬浮能力和推进能力进行飞行,即使不具备空战功能,也着实属于一件难得的逸品。
“多谢屈尊相救,可否请教两位前辈的尊姓大名?”
礼仪端正的陈瑜规规矩矩地向着两个无论是年龄还是实力都绝对堪称前辈的老者行礼致谢,与萨克那个根本就没有什么礼貌概念的家伙形成了天地一般的对比。
被鼠老爹救出来的罗慎依然没有恢复意识,唯独身体的外伤回复得极其迅速,令两位老人也啧啧称奇。
“算了吧,那老东西的名字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鼠老爹瞟了一眼傲然负手立在另一扇窗前,仿佛受到萨克感染的丰鹫。
“哼,你这死老头,老夫要不要也说说你的名字看看究竟应该不知道谁比较好?不过说起来你身为一城之主,也是联军当中一员将领,那赵简就没和你提起过老夫么?”
丰鹫依然傲立不动,看也不看鼠老爹一眼。
“难道是……丰老前辈……”
陈瑜听闻此言,突然联想到当初回忆当中所提及的某些事情,立刻再度施了一礼,神情自然而平和,不卑不亢,也没有任何过激反应。
“嗯,你眼力倒也不错,知道就行,老夫也明白你们所想,不必多费口舌了。”
这种反应令丰鹫很满意,挺拔得有些僵直的身体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干啥的?老子咋啥都不知道?”
萨克歪着脑袋凑到丰鹫面前。
“你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得到一个钱,有何意义?不知道就不知道吧,省得费神。”
丰鹫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对着萨克开起了玩笑,似乎对他这样的人更加满意。
“说得好!你这老头儿说话很有道理嘛!佩服!”
“过奖,多活了几十年而已。”
“哈哈哈!“
这两人不知触动了什么开关,居然在精神层次上出现了相互理解的征兆。
“唉,简直有病,看不下去啊,你过来,现在事态紧急,搞不好就是国之浩劫,老爹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这件事你们可有更多情报?‘那个人’可曾看见了什么异象?”
鼠老爹叹了一口气,向着一直不发一言的五更幽魂武者勾了下手指。
“回师祖,祸冥大人曾经特地交代过,虽有大乱的兆头,却不在当前,也不在这件事当中,然而具体事项祸冥大人仍无从看清。”
五更幽魂的武者肃然走到鼠老爹面前,单膝跪地,毕恭毕敬地答道。此时他也不再伪装自己的声音,似乎是个最多不到二十岁的少年人。
“是吗,也看不清的话……那就没办法了。”
鼠老爹略为惋惜地颔首道。
“你们难道认识的?那还装成不认识的模样是玩什么呢?”
萨克马上就把注意力放在了这两个关系微妙的人身上。
“师祖……”
“咳,老爹我不喜欢他们,所以就告诉他们在人面前除了老爹我允许之外,即使相见也不许相认,就这样了,哼,谁喜欢有事没事和他们扯上关系啊。”
鼠老爹掩饰般地清着嗓子。
“前辈原来是……”
“去去去,没什么前辈后辈,老爹我现在只是名闻遐迩威震天下的大怪盗而已,早就和他们断绝关系了,不是什么其他东西!”
蛮横地打断了陈瑜的话,鼠老爹的脸色越发尴尬。
“哈哈,杀了一辈子人,到年老杀得想吐了就想洗手不做,自欺欺人很有趣么?”
丰鹫似笑非笑地撇了下嘴,十分不屑。
“老爹就是不想杀人,有种来咬啊!把儿子一个个害死,不断子绝孙就不高兴的老疯子有什么资格跟老爹我呲牙。”
鼠老爹毫不示弱,腆着脸默认了丰鹫的话,反唇相讥。
“弱者被杀本就是天经地义,莫说老夫,你那时候亦是如此,最多就是现在你不愿意正视罢了。”
丰鹫对于鼠老爹的反击同样欣然承认,两个人既不避讳对方的言辞攻击,也同样不向对方松口。
旁观的陈瑜不由汗颜,寻常的吵架都是一边否认对方攻击一边还击,像这样两边都把对自己的攻击首先当作事实接受的吵法相当奇特,或者说……几近耍无赖。
师祖在场,五更幽魂的武者自然不敢随便出声,陈瑜始终保持着应有的礼节,也不能在此时随随便便插话,一时间除了丰鹫与鼠老爹以外,舱室当中没有第三种声音。
“啊……”
似乎一直在看风景的萨克突然冒出了一句意义不明的感慨。
“嗯?”
由于比较突兀,互喷的两位前辈级人物一同转过了头。
“好像……动了一下?”
萨克被二人的眼光刺得一缩,讪讪地指着躺在折叠床上的罗慎。
“怎么可能,这小子虽然伤势回复的速度快得已经不像人了,但是老爹我刚接过他的时候就看到他体内的灵气早就一干二净,给他丹药吃的结果你们也看到了,居然没有丝毫用处,恐怕不会这么简单醒过来。”
谈起罗慎,鼠老爹也满脸怅然,越是接触,就觉得这小子身上不可解的地方越多。
“这你倒是错了,方才老夫也探查了一番,这小子身上的灵气至少还保留了一两成,怎可能是一干二净。不过这一门功法实在是无法形容,居然会在给自身造成的创伤降到最低的情况下在体内引爆灵气,除了机关师可能没人想得出来,老夫就是喜欢机关师的这一点。”
丰鹫年龄其实颇高,见识亦十分广博,但这种将前提建立在自伤之上的疯狂战法亦足以令他汗颜,换为自己,也断然不会采取这种战术。
“什么一两成,就是完全见底了才对,否则为什么这么快都醒不过来?那就是消耗过度的原因,丹药无效也是因为体内没有足够灵气配合药力的缘……”
鼠老爹的手指刚刚搭到罗慎的手腕处,立刻沉默。
“如何了?”
丰鹫得意地问道。
“死老头,你刚才说一两成灵气,没错吧?”
“自然,老夫可不像你这般大意。”
“那你来确认一下。”
说罢,鼠老爹把手缩了回去,向着丰鹫做出一个“请”的模样。
“故弄什么玄虚,老夫是不可能……”
触碰到罗慎身体的一瞬,丰鹫也把后面的话静悄悄地吞了下去。
“你怎么看?”
鼠老爹终于没有再用敌意满满的话来揶揄。
“只能说这小子……出人意料的地方太多。”
丰鹫将手指拿开,自嘲般地笑了起来。
“哈哈!没想到在今天竟然和你这死老头有了相同看法!”
鼠老爹亦不掩饰心中的快意,在这不到一小时的时间当中,罗慎体内的灵气居然回复到了接近一半的水准。
在他的记忆当中,这已经超越了人类自然恢复能力极限的千倍。
这究竟是什么力量?无论鼠老爹还是丰鹫,全都被越来越多的谜所困扰在其中。
“唔……”
黑暗里,罗慎睁开了眼睛。
那是“意识的眼睛”,而并非所生长在头部观察世界的眼睛。
“呼,终于醒过来了,这么说我能把盾撤掉了吧。”
意识当中能够与罗慎直接沟通的海灵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淡淡的蓝光从罗慎的五脏六腑,千百经脉的表层消散。
“这是……”
“好险,要不是当时我发现力量失控立刻罩上了盾的话哥哥大概只能剩下一半身体吧。”
这次实在是太危险,连海灵也捏了一把冷汗,尽管身体没有流汗的功能。
“等等……我想想……”
罗慎的思绪快速运转起来,爆发新星,实际上还没有彻底掌握的绝技,其原理就是将身体分割成像素一般大小的方格,然后有选择地进行破坏并放射出体内灵气爆发所产生的力量,尽可能避开要害……
但实际上好像没有那么顺利,体内的灵气量比想象中还要庞大,导致爆发之时产生了失控。
如果不是身体在关键时刻被海灵放出的盾所保护的话……可能真的就四分五裂了。
“好险……多亏了你才捡回一条命……”
想到那时候的点滴细节,罗慎这才发现自己究竟做了一件多么可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