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荒山一片惨白，远远望去，在视野范围内看不到半个足迹，残酷而美丽的银色带来了沉寂，或许还有死亡的预兆。
    不过平心而论，这雪着实不算很厚，也许不过三两天就会纷纷化去，唯一留下的只剩下一天胜似一天的寒冷。蒸发的雪水不会彻底地滋润大地，而将来的日子里取而代之的大雪与暴雪又层出不穷，所谓“没有存在的意义”大约就是如此。
    但罗慎从不这么认为，就算是再怎么不起眼，再怎么渺小的事物，罗慎都觉得都应当有其存在的价值与理由。
    在一片已经被彻底铲掉积雪的地面上画着巨大的怪异图案，罗慎称之为魔法阵，实际上造型和作用也和一般意义上的魔法阵差距不大。
    甚至连外形都是标准的五角星模样，碧绿色的直线组成的五角星带着各种既视感，不过尚燃烧着幽幽火焰的五角星充满了反派气质，或者说邪性妖异。
    狗儿的术法大多如此，看到现在，罗慎早就见怪不怪。
    “这孩子……最终还是没有打定主意跟着咱们出去。”
    远远望着还在魔法阵当中忙碌的狗儿，海灵不无感慨地长叹道，对于这件事，她一直显现出远胜于罗慎的积极。
    “这也没办法啊，毕竟能做出选择的不是咱们。”
    罗慎虽然同样心有感慨，但基本上这属于人生的重大选择，罗慎也不想过于强力地干涉。
    “果然哥哥就是这么想的啊，把一切都交给自己意志的选择么……”
    “人要是连自由选择的权力都没有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在叫咱们了。”
    向着远处的狗儿招了招手，罗慎向着那颇为巨大的魔法阵走了过去。
    魔法阵中心狗儿收起了金色的蛇形短刀，光是这一个五星绘画的时间就达到了两个小时以上，是一件需要大量精力和注意力的工作。
    “这样就好，随时都可以回去了。”
    狗儿擦拭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笑着对赶来的罗慎和海灵说道。
    然而罗慎一眼就看得出来笑容当中的勉强之处，那种硬挤出来的开朗当中根本没有平日所显现出来的纯真与天然，想必是也意识到了回去之后就要不可避免地面对离别。
    “哈哈，这真是……没想到还真能做出传送阵这么神奇的东西。”
    罗慎不愿让气氛变得压抑，主动傻笑着踏进了五角星的范围当中，好奇地来回张望着。
    这种或短距离或长距离传送的装置称作影门，绝大部分属于一种机关造物，根据距离长短以及影门规模的大小，消耗不等量的魂玉就能达到准确而安全的传送，就像曾经自己的门派……如果不是误打误撞碰到影门上，也许现在等待自己的就是糟糕几万倍的人生。
    在大城市之间也有能够供应数人长距离传送的影门，不过其巨额消耗并不是一般人承担得起的，而且使用一次后需要时间充能冷却，所以并不常用，也不能太大规模地使用。
    不过像狗儿这样凭借自己的术法力量直接随时随地模拟出影门的绝技真的是闻所未闻，就好比能用脑波传递信息而代替手机一样，完全是颠覆常识的行为。
    “我还是隐藏一下吧，这种长距离的传送和真正的影门原理上有区别，对我还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影响。”
    说着，海灵藏进了戒指当中，实际上在这之前已经经历过狗儿的一次随即传送，但是据说那一次发生了某些事故使得海灵有些戒备心。具体是怎么样罗慎就不清楚了，因为那一次正是突破前夕，没有注意到那么多。
    “不用休息一下吗？脸色又变差了。”
    罗慎关切地问道，长达数个小时的施术不是闹着玩的，况且在凌晨的时候狗儿哭累了才疲倦地睡下，原因自然是醒来后突然想起了刚才的大战而过于激动。
    说实话这反射弧的确长了点……
    “没……没关系的，接下来不需要我做什么了！”
    狗儿紧张的模样依然可爱，只是“不需要我”这几个字很刺耳地钻进了罗慎的脑中，尽管狗儿的意思并非如此，但还是触动了罗慎的心弦。
    这下连罗慎的脸上也轻轻地蒙上了一层阴影。
    “我准备好了，那就随时开始吧。”
    仰头看了眼前的景色最后一眼，罗慎用力拂去了心中的阴郁，没有被狗儿发觉。
    对于这万古不变的群山，罗慎并没有什么依恋，自己不应该属于这里，身为一个过客自然有自己的归宿。
    唯一放不下的只有……
    “那……就开始……”
    狗儿站在五角星形状的魔法阵中心，在地面上画出一个小小的圆圈，还没等罗慎看清楚周围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眼前的景色一下子模糊了起来，周围空间一阵急遽收缩，立刻眼前一片漆黑。
    狗儿倒是没什么反应，罗慎突然觉得胸中烦闷无比，很想索性一吐为快。可是这也太没节操了，罗慎为了分散注意力向着周围胡乱张望，眼睛却好像失去了功能一样，看到的只有混沌一片，甚至连身边的人都看不到。
    好在这种呕吐感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可能只有短短的几秒，罗慎的眼睛突然看到了光明，那突如其来的光明简直如同置身于天国之中，胸中讨厌的感觉也随之消散无形。
    “这不是……”
    定睛一看，罗慎才认出这里居然就是狗儿在山脉当中哪一栋小小住宅的院落，简直就像做梦一样，历经数十日的长途跋涉最终却在眨眼之间回到了原点。
    院子里奇怪的植物们生长得茁壮依然，而且没有半点积雪，这正是与山脉内部相隔甚远的证明。
    “呼……好像很安心的样子。”
    看到熟悉的庭院，狗儿如释重负地喘了一口长气，望着熟悉的一切，好像明白了什吗，么。
    “终于回到家的感觉不错吧，可是我们也不能在这里待上太长时间了，你究竟……”
    海灵安然无恙地从戒指中飘了出来，这让罗慎很高兴，因为能让海灵没有把握的事情并不是很多。
    狗儿的肩膀微微一颤，背着身低下了头，尽管心中早已有了准备，面对这一刻的时候却依然踌躇不安。
    与罗慎和海灵相处的时间不算长，可是在这段时间当中，狗儿第一次体会到了“家族”这个词的含义，以及其中所蕴含的温暖。
    “我知道的……明天，明天我会好好说出来！”
    握着拳头好不容易将心中的话喊了出来，狗儿向着小屋一路跑去，钻进了自己的房间当中。
    “是不是有点太直白了？”
    罗慎没有追上去，站在院落中央向海灵问道。
    “虽然痛苦点，但是这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海灵摇了摇头，藏进罗慎的戒指当中，不再说话。
    罗慎知道这是心情低落的证明，说不定有些或大或小的伤害总是无法避免的吧，扪心自问，这时候换做自己，也未必说得出更好的话来。
    一天就在这沉闷的气氛当中度过，没有庆祝胜利的喜悦，只有沉默的三人。
    可是太阳终究还要东升西落，绝对不会顾忌人的心情如何。
    罗慎很少见地失眠了，连自己都觉得十分可笑，就算是与奇兽山的武者们直接周旋的那几天也未曾失眠过。
    或许是被狗儿的心情影响到了——罗慎如此说服自己，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院落当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站在那里的狗儿见到罗慎从门口出来，仿佛要向心仪男生告白的女孩子一样紧张地站得笔直。
    海灵一言不发地从罗慎身后浮现，有意地拉开了一点点距离。
    “在这之前，能听我说两句吗？”
    罗慎仔细斟酌了一下思路，在狗儿之前先开了口，无精打采的表情在这一句话之间焕然一新。
    因为就在刚才的那一刻，自己也想通了不少。
    “大哥……请说吧。”
    “嗯，那我就说了，其实……我觉得一会儿我能听到什么样的回答并不重要，身为一个男子汉，真正重要的应该是另外一些东西，所以……给我看看你的决心吧！”
    罗慎想着狗儿大步走了过去，斩断迷惘的心自然敞亮。
    真正重要的是——做出自己的选择。
    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无论幕后有着多么庞大的力量，这种力量的持有者高高在上，也许身为一个人类渺小如尘土，但自己现在走上的毕竟是自己所选择的路。
    既然如此，那就要一直走到尽头，心中无怨无悔，更不需要过多思考。
    狗儿突然笑了起来，明白了罗慎所指的是什么。
    “大哥，姐姐，我会从这山里出去，但不是现在，因为以我现在的力量不依靠大哥和姐姐的话是不行的。所以我还需要更多的力量，日日不断地修行磨练，成为真正的武者之后再走出去！我不要再被人保护了！”
    狗儿那双可爱的眼睛渐渐变得如同罗慎一般时常充满了斗志，字字句句也变得铿锵有力。
    海灵与罗慎相互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没错，这正是身为男子汉完美地回答。
    “好！那么身为大哥，我再告诉你一件男子汉的处事方式！”
    “是！”
    “那就是——无论多么痛苦的离别都不要流泪！相信总有再次见面的一天！”
    说着，罗慎一步踏上前去，向着狗儿伸出了右拳，狗儿心领神会，同样伸出拳头，与罗慎撞在了一处，爽朗的笑声回荡在蓝天之下，久久不绝。
    一大一小，肩负着不同命运与意志的拳，在这里第一次相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