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昭看出了这一点,于是心中微微敬佩。
他知道管阔经历了这么多,但是一般而言,经历了管阔那些的人,大多都会崩溃、会绝望,也不会活到现在。
但是管阔活到了现在,而且状态还不错。
“管阔,临死之前,你想要说一些什么?”薛昭问道。
管阔仰起头来,望向高天。
“我没有想过生存还是毁灭的问题,但是的确有些感叹的话语。”
薛昭没有打断他的话,既然一切都已经无法逆转,那么就等待时光缓缓流淌。
“我曾经想过,当我的身躯不再年轻,我是否还有曾经的勇气,在此时此刻,我得到了答案。”
“如何?”薛昭挑了挑剑眉。
“勇气不仅仅存在于我的身躯,它已经渗入进我的灵魂深处,”管阔把头放正,平视着对方,“世界上没有命运,所以也就没有所谓的抗争命运,世界产生了,它有了规则,然后它淡漠地看着人世间,不再能够去控制任何的东西,所以我不必害怕它。”
薛昭从他的眼中感受到了极大的危险,整个人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只是他不明白危险来自何处,管阔有什么资格再对自己造成威胁。
“你说过,”管阔道,“要想获得,那就得舍得,既然有了勇气,而现在又没有其他的办法,所以我只能够先解决现在的事情,不必为那不存在的以后而担忧。”
“置之死地而后生。”他的嘴唇缓缓地开阖,并没有说出声音来,但是薛昭却看懂了他的唇语。
夕阳西下,管阔的整个人都被染上了一层落日余晖。
他忽然变得那么光彩耀眼。
薛昭的眼眸一冷,右手开始发力。
管阔却也开始发力。
他体内的气息没有聚集,但是却仿佛拥有着雷霆万钧之力。
“砰!”
无形的气息撞击在淀血的刀身上,让这把名刀发出一声哀鸣。
薛昭发出一声闷哼,他想要用淀血前刺,但是他的右手遇到了强大到不可匹敌的劲气冲击,根本就控制不住,哪怕他把运气法运转到了极致。
管阔的整个身体都在发力,他就像是风暴的中心,他的整个人都间歇性地爆发出不可一世的力量。
“砰!”
“砰!”
“砰!”
……
莫名其妙的劲气与淀血刀身的撞击越来越频繁,伴随着血水纷飞,这把名刀被一截一截撞退了出去。
薛昭的整张脸都变色起来,而且是人生中最最不堪的变色。
他自以为在管阔的那些话之后,自己完全懂了、醒悟了,但是看到管阔现在的这番行为,他才发现——比起管阔来,自己还是远远不及。
他知道了管阔在做什么。
管阔在散去自己的运气法,对方这么长久以来的功法将会功亏一篑,完全消失!
这是一个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的男人,这一过程当中,会有着巨大的痛苦,而且后遗症无穷,会对身体造成恐怖的破坏,用一些老人的话语来讲——他会少活好多年。
而且,在倾尽北唐之力追杀他的情况下,散去运气法的行为,相当于自杀,在气息都消失之后,管阔会很长一段时间浑身无力,就是田间的一位老农都能够一锄头抡死他!
其实管阔的逻辑很简单:我现在不这样做,我现在就会死,在运气法消失、身体也受创之下的死亡,那是以后的事情,以后的事情充斥了不确定性,也许我运气足够好,能够在去往南吴之前碰不到北唐的势力呢?
这一切的思考,全部都在一瞬间完成。
就算再不济,运气不好没能够杀死薛昭,让对方身受重伤,也是一个不错的结果。
薛昭很难做到这一点,大概是因为他得到的东西太多了,也太过珍惜自己得到的东西了。
放弃自己赖以强大的运气法,想都别想。
“当!”
一声脆响,淀血被猛地弹开。
薛昭本来妄想继续前刺的动作反而变成了蓦地往后一退。
一片血水落在地上,溅开了一朵鲜艳的花。
又一片血水落到地上,开出一朵花来。
开出来的花越来越多,但是一朵叠着一朵,于是不美丽起来,反而有些凌乱。
管阔的嘴角带着邪笑,挟着风、擒着刀而来。
他的嘴角同时也在抽动着,大概是因为所做的一切真的是“有点”痛。
但是关键的是,他还笑得出来。
他的刀从未如此强大过,不过那股力量他控制不住,只是单纯地朝着薛昭倾泻。
他疯狂地砍刀,仿佛暴风骤雨,大概是他很清楚,他还能够爆发出威力的时间不多了,很快他的体内便会一无所有。
薛昭在他的刀势面前一败涂地。
并非薛昭的刀法现在变得不堪一击,他全部都接了,基本上没有错误,但是管阔自卸运气法所发出来的力量太过狂暴,他全部都接不下。
一声大响,两个人分开,烟尘弥漫,还带着点点血花。
薛昭踉跄着用淀血拄着地,但是刀身一斜,身体便向前一扑。
他艰难地抬起头来,看了看管阔。
“噗——”
他的体内被管阔自废的运气法冲伤,内脏都被破坏掉了,张口吐出血来。
眼神有点模糊,管阔的身影变为了许多道,不知道哪一道才是真的。
薛昭从来没有受过这么严重的伤,从前因为他的声望以及身份,没有人敢对他这么做,况且他的实力如此强悍,也很少有人能够做到。
唯有今天,那个人。
管阔的状况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但是在这一番交手之下,伤痕的大多数都在薛昭的身上,而并非他。
散去了运气法,对他的整个身体都造成了严重的后遗症,但是并不是瞬息的、现在的,那会在以后慢慢体现,最起码他的行动能力还在。
尽管如此,他还是提着秦杀,摔倒在地。
但是他艰难地起来了。
薛昭看到他提着刀接近,想要动弹,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动弹不得。
他相信管阔的伤势不会轻,但是怎么也想不明白究竟是怎么样的意志力让对方能够坚持着一直过来,来杀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