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内,父与子。
一个站着,一个躺着。
一个已经逝去,一个风华正茂。
灯火摇曳,照亮了殿内散落的鲜红血迹,带来了很特殊的光,红艳得令人心颤。
今夜的北唐,在这个寝殿之内,发生了一件大事情,然而,放在这个宫殿之内,却像是简简单单。
简单的死亡,世间法则而已。
李择南那张俊美的脸庞一直都低着,向下看,看陛下的眉眼,不知道从中看到了一些什么。
陛下静静地躺在那里,走得很不安详,他好像很是痛苦,那种痛苦并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痛苦,还有心理上的,眼角更是残留着泪痕。
一国之君居然带着这样的情绪与神色死去,这实在是一件令人唏嘘长叹的事情。
李择南独自在说着话。
“父皇,”他说道,“你没有必要恨我什么,因为我对你什么都没有做,你也不需要担心什么,你驾崩后,我会给你看到一个更加强盛、疆域开阔一倍更多的北唐,那将会是我的目标。”
“你是一个不称职的皇帝,如今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便直接说了吧,不会有人听到的。”
“你过得太安逸了,你的半个人生都是在声色犬马,北唐在你的手下浑浑噩噩,醉生梦死。”
“你好像是很满足于这样的一个处境,但是你看到了没有,突兀人,区区蛮夷,却每每都拥有着雄心,只是他们的实力不够。更为可怕的是那个最大的‘朋友’,其实却是我们的老对手——南吴,他们的皇帝,阴险狠辣,雄心万丈,你没有想要夺下他的心,他却一直都在虎视眈眈,难道你不害怕吗?”
“你想要让显岳继承你,显岳真的挺好的,但是他这个人太过较真,于是也就傻得可爱,南吴的那只老狐狸会把他玩于鼓掌之间,”李择南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明,就像是朗朗天空,“父皇,你这是在玩火,你知道吗?”
“但是好在,现在挺好的,”他的眸光从陛下的脸上移开,身体也转了过去,往殿门处缓缓地踱着步,“我会完成这一切,畏兀、突兀、南吴,还有更大的空间,那些都可以有。”
“你可以看着,我会比先帝更强,”他说着说着,像是显得很激动,脸上也露出了陶醉之色,他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这整片天空,“普天之下,莫非我土,那才是人生最大的意义。”
朱门外,出现了数道人影。
他靠得太近,所以门外的人可能是看到了他的这个动作,只是人影有些模糊,不过这不能够阻止他们惊讶,然后有那么一瞬间没有说话。
但是终究,还是说了。
“殿下,广乐公主殿下到了。”苍老而又尖细的声音说道。
几道人影躬身而退,最后只剩下了一道。
一道窈窕的身姿。
……
……
李惜芸缓缓推开寝殿的朱门,里面璀璨的光线透入眼帘,让她细长的眸子眯了眯,像是有些不太适应。
她已经换回了那一身夺目的拖地鲜红长裙,除了脸色苍白以外,依旧明艳到不可一世。
“妹妹你瘦了许多。”李择南的眸光从她的脸庞上扫过,眼中闪过一丝柔色。
那种柔色有点关心,同时也满是怜惜。
“这都是你一手造成的。”李惜芸的神情像是有些疲惫,从去年春天里到现在,她太累了,直到今夜,她心力交瘁。
她款款往前几步,似是不想同李择南多说一些什么,而是把目光放在那名静悄悄躺在龙榻上的男子身上,脸上满是哀伤。
“吱呀”一声,李择南关上了寝殿的朱门。
李惜芸的脚步轻轻的,像是生怕惊扰了龙榻上那位的沉睡,她脸上的哀伤神情越来越深,就像是产生了一片忧郁的色调。
她缓缓跪了下去,握住陛下冰凉的手,将秀脸埋了进去,开始轻轻啜泣。
她并没有心伤欲绝的那种极致悲伤,就是轻轻地哭,但是那种安静反而叫人很怜悯。
她瘦削的肩膀微微颤动着,胸膛微微起伏,就那样哭泣了好一会儿。
随后,她安静了一下,渐渐仰起秀脸,那上面满是泪花,但是她的神情却非常冷淡,像是刚才的柔弱姿态完全没有过。
李择南看着她的表情,皱了皱眉头,像是非常不悦。
“你真的这样认为?”他说道。
他们之前的对话在很久以前,但是李择南这时才作出回应,那种打破沉默的瞬间有着一种古怪的氛围。
“难道不是吗?”李惜芸歪了歪秀首,睁大了美丽的眼睛,她这副样子看起来非常天真烂漫。
但是李择南却不会有这样的感觉,李惜芸从来都不会对着他露出如此的表情,今夜的她,这一句话,还有那些表情之中,是刻骨铭心的讽刺。
他的脸色第一次没有那么好看了。
“惜芸,你是我最疼爱的妹妹,也是最看重的妹妹,我一直都以为,你是一个很聪明的姑娘,你识大体、懂大义,皇兄一直都相信你,只有你才会理解皇兄,可是实在想不到,你居然是如此愚昧,那一次赐婚,你同意了,我便很欣慰地觉得……”
“不,”李惜芸的声音很悦耳,同时也很响,她看起来像是很坚决地要打断对方的话,尤其是话中的一些内容,“那一次赐婚,本宫的确是同意了,本宫也的确以为自己很聪慧,做的是对的,为了锦绣北唐,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是值得的。但是在后来,本宫是越来越怀疑自己,管清和是一定会颠覆我李唐江山吗?管府的消亡会带来北唐的更加繁荣昌盛吗?还有,必须要赌上本宫的幸福,同时也损害他的幸福,完全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咯咯……”她忽然轻笑起来,然后张开双臂,仰起秀首,开始翩翩起舞,她的舞蹈很美,美妙绝伦,仿佛春天里的桃花飘香,一舞倾城,“本宫后来才明白,本宫付出了那一切,以为那些都是值得的,作为李唐家的女儿,那是金枝玉叶的代价,其实都是很愚蠢的想法,本宫在你的眼里,什么都不是。”
她停下了舞蹈,但是却保持着那个优雅的姿势,看向李择南,问道:“李择南,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