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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且把秋意化作琴两声
    四野,苍茫辽远。
    唐军开始清理尸体,抬起伤员,一切都结束了。
    铁山无拄着长枪,站在那里,抬头,望了望黑魆魆的天空,心里面有些哀伤。
    “这就死了,谁家驸马都尉会死得这么窝囊?”他叹了一口气,道。
    地上,四五具尸体堆叠,一只手艰难地伸出,摸了摸他的腿,虚弱道:“哪来那么多废话……用你的话来说便是,我要是死了李惜芸会很伤心的,还不快点把本驸马都尉拉出来,要被压死了……”
    他的声音很突然,铁山无的长枪略微颤抖了一下,随后脸上露出了笑容,道:“不急不急,我倒要看看,驸马都尉被压成这样,公主殿下会不会对我动用宫刑。”
    “你现在的这个样子,想必已经像是一个太监了……”管阔想发怒却没力气。
    铁山无哈哈大笑着,搬开了堆在管阔身上的那些尸体,有些粗暴,但是在其他人看来非常潇洒地将管阔拖了出来。
    管阔痛得龇牙咧嘴,他的身上有两处恐怖的刀伤,皮肉和衣裳,还有泥尘纠结在一起,斑斑驳驳,他痛苦地小声喊道:“你想要谋杀本驸马吗?李惜芸会派长流宫的人把你下面那个割掉的!”
    铁山无瞄了他一眼,看到他皮肉外翻,伤口非常可怖,撇了撇嘴,也不回答,把他一把扛起来,扛到了肩膀上,一手倒拖着长枪,大步而离去,看也不看自己杀死的那几具尸体一眼。
    “我的兵器还在地上……”管阔虚弱喊道。
    铁山无不动声色,在火光与夜色里,他的身姿似乎愈发挺拔,越来越远。
    后面的人都有些震惊,铁山无这一番动作,证明他对任何的军功都丝毫不在乎,在此时此刻,他就在乎管阔,别的,什么都让他没有兴趣。
    那些正规唐军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恍惚间有些失神,他们从军多年,第一次见到过这么有个性,这么彪悍的人物,更何况这个人物还是被发配过来的。
    这让他们甚至开始对铁山无这一群体的印象都有些改观。
    “老铁!”无用看到他就这样扛着管阔走了,有些无措地喊了一声,紧接着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铁山无回头,等待了片刻,没有听到任何的话语,笑了笑,转身就走。
    秋风凉飕飕的,吹着突兀人砸在地上的火把,瞬间就熄灭了。
    铁山无的身影,消失了。
    ……
    ……
    管阔的身上被简单包扎了一下,可是脸色依旧苍白。
    他觉得很窝囊,自己居然叫铁山无给扛了回来,不过,如果他能够动的话,他也不会这么任由着对方如此做。
    铁山无一直笑容满面地对着他。
    “笑什么?”管阔道,“我也杀了一个人,虽然那个人重伤了。”
    铁山无还是笑。
    事实证明,管阔的确拥有有底气的资本,因为,营帐内,有三分之一的人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而且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他管阔没有死,还杀了一个人,难道不值得自豪吗?
    “第一次杀人的感觉怎么样?”铁山无不停地用一块破布擦拭着自己的铁枪,比起那一天夜晚管阔擦拭得更加仔细。
    管阔的脸色变了一下,随后皱起眉头,似乎是思考了几分,而后道:“说真的,真没有什么感觉。”
    铁山无手里的动作停止了,他紧紧地盯着管阔的眼睛,似乎想要看清楚那是不是真心话。
    不久之后,他移开了目光,道:“什么意思?”
    “在那种混乱紧张的场景之下,随时随地都会面对死亡危机,至于杀人的感觉,在那些氛围里面,真的会非常淡化。”管阔道。
    “如果现在再叫我杀人,或许我就做不到了,但是,再把我放到那个场景,或许我能够杀上七个八个的。”
    “省着点力气吹牛吧,”铁山无眯起眼睛看了看枪芒的钝锋程度,淡淡道,“要是明天突兀人又来怎么办,好好养伤吧,养好了好给人砍啊。”
    无用把自己的伤口包扎完毕,嗤之以鼻地看了看管阔,讥讽地笑了一下,倒头就睡。
    经历了那么惨烈的战斗,至少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惨烈的战斗,存活下来的或者不受伤,或者轻伤,或者重伤的人大多数都已经睡了,只剩下毫无疲惫神色的铁山无,和睁着眼睛仰天的管阔。
    谁都不会知道,哪怕是铁山无。
    管阔在记忆那枚竹简。
    那是每天都必须做的事情,哪怕再苦再累,因为,驼背老金和父亲给了他希望,他既然选择相信那个希望是真的,那么就必须去努力。
    “七十四个字了。”他在心中想到。
    关外的秋意来得特别满,几乎把遍地的野草都涤荡干净,管阔和铁山无已经不知道自己来到军营里多久了,但应该是很久很久了。
    事实证明,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是北唐人,北唐人不忍心太过亏待他们,让他们真的一直去送死,在不知道哪一天,军营里送来了盔甲,和盾牌,还有更加精致的武器,虽然比起战斗力强悍的正规北唐戍卫军团来说,还是有些差距,但是至少,他们终于像军队了。
    此时此刻,管阔已经经历了三场战斗,令别人刮目相看的是,其中的两次他是被铁山无给扛回来的,却偏偏没有死。
    他很喜欢自己并没有死,却并不喜欢那种没有死的感觉。
    每次他都是受伤而归,那种被马刀割破的痛楚,只有真正经历过了才会体会到。
    而这些时候,他终于艰难地把竹简上奇怪的字体记忆完毕,带着新鲜的伤口,来到营帐外,呼吸秋天关外的空气。
    他说不清楚自己对竹简的记忆花费了多久,也不知道具体会有什么意义,只是他现在感觉很轻松,像是完成了对自己的救赎,和对父亲的诺言。
    外面的空气越来越凉了,秋意正浓,他的伤口感受着那种凉飕飕的感觉,尤其刺痛。
    他的身上现在穿着盔甲,虽然依旧瘦削,但是,看上去总是有了几分英气。
    远方,沉寂了一整天的琴音再次响起,于这辽阔的关外回荡,仿佛天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