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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金安(十)
    阿香瘪了瘪嘴儿, 却还是与沈望舒福了福, 往一旁等着去了。
    只是还不老实, 不是偷偷儿往这头看一眼, 唯恐贵妃吃亏。
    “她倒是个忠心的。”若阿香当日敢去与惠帝告状, 沈望舒会做出什么来, 连她自己都不愿去想。
    她的心在屡次的轮回之中变得坚硬, 却没有坚硬到去弄死一个颇无辜的小宫女儿的程度。
    “还好。”阿玄来见沈望舒,并不是为了与她谈论什么小宫女儿的,他收起了自己不悦的目光, 落在了眼前的菜肴上,就见自己特特儿要的八宝鸭子果然有,嘴角便忍不住慢慢地扬起, 也不说客套的话, 夹了一筷子先给了沈望舒,自己方才慢慢地吃了起来。
    他安静地吃着眼前的鸭子, 头也不抬仿佛看不到沈望舒的脸, 可是却抖着耳朵, 片刻抬头问道, “你怎么不吃?”
    沈望舒嘴角抽搐了一下, 看着这一脸认真,仿佛真的是为了吃鸭子才来见自己的青年。
    她咬着牙咬了一口鸭子肉儿, 跟咬阿玄的肉差不多了。
    青年冷峻的眼角,缓缓地勾起了淡淡的笑纹。
    “你瘦了。”他轻声说道。
    他身边跟着几个侍卫, 可是似乎没有看见他对贵妃如此温柔, 仰头看天。
    “宫里生出了些事端,因此忙碌。”惠帝如今焦头烂额,几乎要哭出血来。
    他不过是宠幸了容妃一次,后者就日日来与他请安,不是送个汤水就是给他跳个舞什么的,柔情万种,真是最难消受美人恩呐。
    可怜惠帝总是想去瞧瞧被打了之后就被关禁闭的荷嫔,这么久竟然没有寻出个空儿来。
    也不知伤身伤心的荷嫔久等爱人不来,还听着宫中容妃的歌舞是个什么心情。
    至少沈望舒与太医院问过,荷嫔的病似乎沉痛了起来。
    “陛下是个没有魄力的人。”惠帝当阿玄是个傻子糊弄,其实阿玄门儿清,从前不理会,不过是厌恶贵妃,想看贵妃的笑话。
    如今他倾慕贵妃,自然不乐意叫贵妃为惠帝算计,喝了一口鸭子汤,感到身上暖洋洋的,忍不住眯着眼睛懒懒地说道,“若他直言自己爱重荷嫔,或是叫容妃滚蛋为荷嫔报仇,我都能高看他一眼。一个男人,”他顿了顿,目光沉沉地看着含笑不语的沈望舒。
    他英俊的脸,露出极致的认真。
    “一个男人,若不能护住自己心爱的女人,不能给她荣光,那还做什么男人?”他轻声说道。
    “男子总是有许多的不得已。”沈望舒温声说道。
    “再多的不得已,也不能委屈自己的爱人。”阿玄盯着沈望舒随意放在案上的纤细的手,却并不敢在此时握住。
    他得给她更多的尊重,不是叫她与自己私通,而是真真正正,名正言顺地嫁给他。
    “你说了陛下,有没有想过,有没有委屈了我?”沈望舒见阿玄一脸克制,便笑问道。
    “我委屈你了,所以本就是我的错。”阿玄收回自己的目光,俊脸微红,有些不自在地说道,“用我的下半辈子来陪你。”
    他抿了抿嘴角,一双眼睛亮得吓人,与沈望舒轻声说道,“你也心悦我,我很欢喜。”
    他知道自己与贵妃有情罪大恶极,只是所有的罪过,他都愿意背负,所有的责难,他也愿意承担,他愿意将一切都自己背负下来,来叫眼前这个有着一双叫自己做梦都无法忘记的眼睛的女子,来快快乐乐地在自己的羽翼下过下半辈子。
    若惠帝待她好,他总是会忍耐,可是惠帝只将她视作草芥。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能爱惜她?
    “你为我做得够多的了。”沈望舒轻声叹息道。
    她如今在宫中越发松快,后宫内监宫女没有一个敢怠慢她,这其中阿玄没有出力,她自己都不相信。
    阿玄只是摇头,顺便给沈望舒的碗里添菜。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正好,却陡然听到了御花园不远处,传来了惠帝的声音。
    这个一脸狼狈的青年帝王带着人就往此处来了,频频后顾,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他一般,眼神惊慌。
    见了沈望舒与阿玄对坐用膳,惠帝微微一怔,之后露出了几分不快。
    他的心里,贵妃总是一心为他,从不将人放在眼里的,况且阿玄与惠帝之间势同水火,虽然面上还有几分平和,实则惠帝恨死他了,见沈望舒与阿玄亲近,惠帝自然万分不快,只是如今他还没有什么势力,竟不能露出什么,一转眼就挤出了几分笑容坐在了两人的中间,看了看阿玄,又看了看沈望舒,这才强笑问道,“今日,你们两个怎么倒聚在了一处?”
    “前些时候本宫与陛下说过,宴请阿玄。”
    惠帝哪里还记得这么许多的话呢,眼角抽搐了一下,含糊地点头表示自己没忘,然见沈望舒冷艳的眼角,又有几分心虚。
    容妃热情火辣,又花样儿繁多,惠帝被她纠缠得厉害,这些日子颇有几次被她缠到了床上去。
    他每每意乱情迷,又时时在后悔,一时间竟不敢面对容妃了。
    他也不敢想荷嫔知道这些是那崩溃的哭泣,只觉得只有贵妃处,才能叫自己心安。
    有贵妃在的地方,总是叫人感到安稳,仿佛有她,什么都不必畏惧,可以叫他放心地歇一歇。
    那是柔弱的,还需要他来保护的荷嫔所不能给他的安全感。
    “贵妃怎么知道王兄喜欢的菜色?”惠帝也曾经研究过阿玄的喜好,当然这研究可没安好心,不过他自然是不能说的,只看了看这桌上的菜色,就知道是为阿玄特别预备,心里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来。
    早前贵妃的心都在他的身上,他的喜好贵妃全都知道,可是不知从何时起,他就发现,贵妃宫中的菜色,变得与从前不同了。这种难言的失落叫惠帝感到很不舒坦。
    他可以利用贵妃,可是当贵妃开始疏忽他,他又觉得失去了什么。
    莫非……是因他幸了容妃?
    嫉妒了?
    可是他也不是故意的呀!
    惠帝十分无辜,委屈地看着沈望舒,见这个今日打扮得美艳绝伦,虽妆容素淡,可是依旧艳光四射的女子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抿了抿嘴角。
    他的心里又有些怨恨阿玄。
    “阿玄的喜恶,我都知道。”沈望舒在惠帝的目光里,突然说道。
    阿玄的眼睛突然微微一跳,迎上了沈望舒一双坦然的眼睛。
    “我若是什么都不说,又与荷嫔有什么两样?”沈望舒并不预备隐瞒惠帝。她也不愿意披着惠帝的一身儿贵妃的皮,与他虚与委蛇,模糊了自己的心意,倒叫她与阿玄之间的感情也跟着龌蹉起来。
    她对阿玄明艳一笑,那刹那的荣光叫天地都失去了颜色,后者仿佛明白了她的心意,眼中的紧绷与怜惜都慢慢地化作了柔软的爱惜,她就看着这样的阿玄,不客气地扭头,看住了惠帝。
    “什么?”惠帝竟觉得,自己肯定不愿意听沈望舒接下来的话。
    他甚至都没有留意,贵妃的嘴里,吐出荷嫔来。
    “我与阿玄有情,请陛下成全。”沈望舒直率地说道。
    惠帝呆坐,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甚至想不到,自己不过是来见见贵妃,竟然听到了这个!
    “什,什么?!”他几乎不能相信一般地高声叫道。
    “我仰慕贵妃,左右陛下宫中妃嫔众多,不差贵妃这一个。”阿玄见沈望舒张口,伸手摁住她的手不必她开口,坦然地与惠帝说道,“陛下也知道,我那王府之中没有个女人,凄凉得紧,陛下若可怜我,就将贵妃赐给我做王妃,日后,也叫我过些有人爱惜的好日子。”
    他说得无耻坦然极了,仿佛叫皇帝把自己的贵妃给了臣下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顿时就叫惠帝气得浑身发抖了起来。
    “你!”惠帝终于听明白了,眼里恨不能冒出鲜血来,霍然起身。
    他转身就要找把刀把阿玄给捅死,可是找了半天,侍卫们都一同往后退了几步。
    “你,你怎么能,怎么敢?!”阿玄竟然觊觎自己的贵妃,惠帝只觉得心口都叫人捅了一刀,鲜血淋漓。
    他从前不在意贵妃,可是当贵妃要被人夺走,却突然发现,自己其实是不愿离开贵妃的。
    明明是他的妻子,为何却要被人抢走?!
    惠帝眼睛都红了,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哆哆嗦嗦地指着阿玄咆哮道,“放肆!”
    “陛下只说应不应。”跳脚儿有什么用呢?沈望舒便有些不耐。
    这时候做出舍不得她的样子来,还以为她会相信不成?
    “我明明白白给陛下一个交待,总比背着陛下,与阿玄私下往来干净许多。”沈望舒仰头淡淡地说道,“各自放手罢。”
    左右她就担了一个贵妃的虚名,完全没有贵妃之实,从前也给惠帝做了挡箭牌,总是有些功劳不是?
    世间男婚女嫁,总有不睦和离休弃,为何皇家不行?
    她不想给惠帝做贵妃了,和离,或是休了他,又怎么了?
    一刀两断,干干脆脆,莫非罪大恶极了不成?
    “你住口!”她的那双总是映照出他清晰影子的漆黑的眼睛里,那样冰冷,仿佛自己已经成了陌生人。
    惠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变了,或是他总是匆匆地离开,从未有过仔细看她一眼的时候。可是他此时心里霍然生出的尖锐酸楚与痛苦是做不了假的。他心里疼得厉害,似乎最重要的什么在失去,叫他就算心中暴怒,却还是上前去抓沈望舒的衣摆。
    他没有了从前在沈望舒面前的高高在上,也没有了半分不耐。
    他英俊的脸上,露出几分央求。
    “今日这话,朕只当做没有听见。”她总是在得,所以他知道自己可以肆意伤害她,算计她,却总是不会失去她。
    可是为什么,变成如今这样?
    “陛下一日没有听见,我只好日日都与陛下说一遍了。”沈望舒避开他的手,缓缓地说道。
    “你是朕的妻子。”
    “她不是。”阿玄沉声说道。
    “你住口!”惠帝再也不能压制对阿玄的怨恨,尖声叫道,“她是朕的贵妃!”
    “可是你待她不好。”阿玄起身,用居高临下压迫的气势去看着瑟缩了的惠帝,冷冷地说道,“是你先不要她的。”
    “朕没有。”惠帝想到自己这些时候的算计,有些无力,眼里却透出了几分可怜。
    他看起来几乎要缩成一团,可是沈望舒却并不可怜他,只想叫真正的贵妃,来看看他心爱的这个男人。
    如今知道舍不得了,可是当初,为何能毫不怜惜地将她打得瘫痪?
    就因为她爱着他?所以就可以被他肆意地践踏自己的爱情?
    “今日告知陛下,是因我从不会刻意隐瞒。我喜欢谁,就一定得叫天底下都知道。”沈望舒对惠帝突然露出了一个恶意的笑容来,轻声说道,“与陛下完全相反。”
    惠帝看着她那双清明的眼睛,不知为何,陡然心里冒出了凉气。
    她都知道了?
    所以……才会想要离开他,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谁跟你说的?”怨不得贵妃对他冷淡起来,原来是因她知道自己对她并没有那么真心,所以才叫摄政王趁虚而入。
    惠帝的心里生出恐慌与痛苦,他从前都没有想过,竟然会因此感到痛苦。贵妃对他而言,总是叫他不耐,叫他厌恶,是他为了守护荷妃的挡箭牌,他轻贱她的愚蠢,总是想着要摆脱她。可是当她真的比他还要更早地抽身而去,他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了。
    惠帝舍不得的,并不是如今的沈望舒,而是从前那么已经烟消云散,一心为他的贵妃。
    沈望舒明白这是什么感情。
    这就是贱!
    她对他没有半点怜惜,只是冷淡地看着他。
    “是荷嫔?”贵妃并没有回答他,可是惠帝却觉得自己猜到了。
    贵妃之事,只有他与荷嫔知道,除了荷嫔,谁还会与贵妃说得那样明白?
    他想到这个,不由自主地在心里生出一团怒火来!
    “陛下……”沈望舒张了张嘴。
    “不必说,朕不想听!”惠帝掩耳盗铃一般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见阿玄立在沈望舒的身前,仿佛是在护卫她,那个位置,本就该是他的,不由双目赤红地瞪了阿玄一眼,尖声叫道,“朕绝不成全你们两个!”
    他扭头就走,心里烧得慌,只恨不能将这天地都撕碎,可是在这之前,他脚下一顿,笔直地走到了荷嫔的有些偏僻冷清的宫中,大步而去,一脸的兴师问罪。
    他不明白,为何荷嫔一定要去伤了贵妃的心,叫她对自己心灰意冷,甚至转头去爱慕起了阿玄。
    他气势汹汹,疾言厉色,荷嫔宫中的宫女见难得他来了本欢喜,却见了他的雷霆之色,纷纷露出了畏惧。
    “陛下?”他匆匆而来,这是自己被打之后第一次来看望她,荷嫔本一脸惊喜,不过想到他对自己的冷落,又扭头做漠视状。
    两情相悦的时候,她娇嗔起来,他总是会满怀柔情地哄着她的。
    “贱人!”她还在等着惠帝温柔的抚慰,却陡然感到头皮一痛,竟是叫人将满头的长发都用力抓起。
    她诧异扭头,只感到脸上剧痛,竟是叫一个耳光抽在了脸上,双目恍惚间,只看到了惠帝一双赤红的眼。
    “你与贵妃,到底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