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皇宫,返回客栈,小心关死了房门,有些颤颤巍巍的点燃了一颗雪茄,深深吸了一口,稳了稳心神,吴三桂胸腹中一直澎拜激荡的血液,这才稍稍安分了一些。
但蓦然,吴三桂忽然发现,他背后的衣襟,早已经与皮肤紧紧贴合在一起,怕是都快要粘住了……
片刻,吴三桂不由摇头失笑啊。
之前时,虽然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些预料~,但~,他还是没有想到,阴差阳错之间,他居然真的成为了各方势力的‘角逐点’,便是连当今的天子,都会对他寄予这般厚望。
不过,吴三桂也非常明白,他之所以会如此,多半还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因为在此时,确实是没有比他更合适的‘支撑点’了。
又深深的吸了一口雪茄,让辛辣的烟草香味在胸腹中几个回旋,吴三桂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将他俊秀的脸孔,隐藏在一片云山雾绕之后。
正如那句老话,‘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
天子要利用他吴三桂,朝廷也要利用他吴三桂,包括袁督师这边,似乎也隐隐出现了这个架势。
但~,真当他吴三桂这些年的深耕苦读,都是白玩的么?
想利用他吴三桂?
可以!
但,你们必须都要拿出对等的价码来!
…………
次日清晨一大早,吴三桂便急急返回了广渠门外关宁军主力营地。
不多时,李邦华也赶了个大早过来,与袁督师会面。
两人谈了差不多一刻钟多些,李邦华便急急返回了城内,袁督师在之后虽一直没有出大帐,但很多人都看出来,袁督师的心情并不是太妙。
吴襄的大帐里,咕嘟咕嘟的热锅中,炖了一大锅香喷喷的五花腊肉炖干笋,诱人的香气,已经溢满了整个大帐。
吴襄亲自为宝贝儿子倒了一杯酒,又给吴三桂夹了几片油腻已经被干笋吸附、漂亮好看又好吃的大肉片,笑道:“长伯,昨日情况如何?天子对你这边……”
吴三桂自是也不会跟自己的亲爹遮掩,大口嚼了一片大肉,笑道:“爹,情况还不错。天子对孩儿的态度很柔和。还有,昨日孩儿与王承恩聊的也不错。应该没有太多问题。”
吴襄登时不由大喜,差点就要手舞足蹈,好在,他究竟还是忍住了,但眉眼间的笑意却根本遮掩不住,忙笑道:“长伯,那~,那之后,咱们吴家该怎么办?”
吴三桂用力喝掉了杯中酒,笑道:“爹,此事,你先不要操之过急。孩儿估计,或许用不了多久。有些东西,就会显露出风向。爹~,孩儿昨日没睡好,今日需要补个觉。爹,您这几日,最好按部就班,什么都不要去做。”
吴襄这时也回过神来。
宝贝儿子的表现虽沉稳如水,但他却是仿似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宝贝儿子心里,必定有什么重大的压力。
但吴襄也明白,宝贝儿子既然不肯在此时告诉他,想必,是因为他还没有吃准,怕自己担心。
吴襄虽也是‘大家长’的脾气,但此时,他却明显感觉出来,宝贝儿子的成熟,简直用肉眼便可以看到。
犹豫了片刻,吴襄低声道:“长伯,你吃完饭,好好在为父帐中休息便是。为父给你守在帐外,打听外面的动向。”
吴三桂一愣,看向老爹的眼睛,片刻,不由重重点了点头,“爹,这样,咱们父子俩两班倒,你值上午和晌午,下午和前半夜,孩儿来盯着。”
…………
吴襄离去,吴三桂这边也吃的差不多了。
满满一大锅炖菜,已经去掉了一多半,但酒吴三桂却只喝了三杯。
昨夜,他的确近乎是一夜未眠,却也想明白了很多东西。
不管是东风还是西风,亦或是西北风还是西南风,至少在此时,他吴三桂,他们吴家,还是众人眼里的香饽饽。
只要不是他自己犯下重大失误,亦或是他们吴家,在‘站队’方面,出现决定性的失误,至少,在短期内,他们吴家,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反而是机遇重重。
在此时这般状态,时间简直就是生命,吴三桂也不敢浪费时间,吃饱喝足,直接躺在了老爹吴襄的行军床上,他必须要趁着还没有事情发生的时候,迅速补个觉。
只有保持他自己的精力充沛,时时处在最佳状态,才可以更从容的面对即将发生的各种危机和机遇。
吴襄这边,出了大帐,他并没有离去,而是一直在帐门口,透过偶尔露出的一条小缝隙,偷偷看着宝贝儿子的状态。
看到吴三桂已经躺在床上,似是睡下去,吴襄这才稍稍送了一口气,招呼周围几个家丁头子,低低耳语几番。
这几个家丁头子很快离去,吴襄也点燃了一颗雪茄,似是百无聊赖般的在帐外散着步。
时至此时,吴襄也非常明白,他这宝贝儿子全面超过他,已经不再是梦想。
事实上,吴襄也非常了解自己的能力,守成或许有余,但开创,却难免不足。
更为关键的是,他胆子有些小,很多事情,即便是发现了机会,却也很难真正顶上去,只能是随波逐流。
今日,宝贝儿子虽是没跟他说面圣的详细,但~,看到宝贝儿子的从容自若,吴襄已经明了,他这宝贝儿子,心里必定已经有了谱儿。
退一万步说。
长伯此时毕竟还是个孩子,哪怕他真的做错了,或者说没有做好,有他在,有他们吴家的家业在,至少,还能给长伯给条后路。
今天天气有些阴沉沉的,风也是极大,吹的身边的大帐猎猎作响。
吴襄刚要到一旁的辅帐里休息一下,烤烤火暖和暖和,这时,却又心腹家丁急急过来,低声道:“帅爷,卑职刚刚在帅帐那边打听到的消息。督臣今日再次恳求李邦华,想要进京,又被拒绝了。”
“嗯?”
吴襄眉头不由紧紧皱起来。
片刻,忙低声道:“还有没有别的消息?”
这心腹家丁忙低声道:“帅爷,咱们的弟兄一直在那边盯着呢。暂时还没有别的消息。等一有消息,卑职马上便过来禀报帅爷。”
吴襄笑着拍了拍这心腹家丁的肩膀,“柱子,辛苦了。这一回,只要少爷能顶上去,咱们回去辽西,爷我再给你百亩地,给你讨两个漂亮小妾。”
这叫柱子的心腹家丁不由大喜,忙恭敬对吴襄一礼,“帅爷,您放心吧。能为帅爷和少爷效力,那真是卑职百辈子才修来的福气。”
看着柱子快步离去,吴襄深深的吸了一口雪茄,半晌,这才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
边军进京,只能有五百人亲兵相随,这是大明的老祖宗们,传下来的多少年的规矩了,他袁蛮子又岂能不知晓?
去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请求进城?
袁蛮子难道傻了?非要去贴李邦华这冷脸?
还是……
吴襄的脑子里忽然一个机灵~,这时,他终于想明白了,为何~,长伯这边,一直不敢对他透露太多口风呢。
但~,问题是,祖家这边……
吴襄一时不敢再往下想啊。
回到辅帐里,屁股还没坐热,刚要喝口茶,这时,外面又有亲兵急急来报:“帅爷,天子刚刚传来消息。要求少爷率两千精锐,移驻北门。”
“什么?”
吴襄此时本就敏感至极,不由又被吓了一大跳,忙一把扯住这亲兵的胸前的衣襟,“还有什么别的消息?一口气说完!”
这亲兵忙道:“永定门和右安门附近,发现了不少鞑子。天子调令咱们关宁主力,去永定门附近驱散这些鞑子。还有,满桂跟少爷一起,前往安定门和东直门一带,驱散那边的鞑子。”
“………”
吴襄沉吟片刻,这才缓缓点了点头,“爷知道了。通知弟兄们,马上收拾,准备出征。”
“是。”
亲兵赶忙离去。
吴襄也不敢怠慢,急急奔到了他的大帐内,小心叫醒了吴三桂,将这些消息,对吴三桂叙述一遍。
吴三桂面色未变,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忙低声道:“爹,有没有,有没有皇太极的后金主力的消息?”
吴襄也明白了宝贝儿子的意思,忙低声道:“暂时还没有。长伯,你去北门,务必要多加小心。满桂这厮,可绝不是个省油的灯啊。”
吴三桂忙笑着点头,“爹,您放心吧。孩儿省的的。孩儿会尽量跟满军门多多学习。爹,您这边,也要多加小心。”
吴襄笑着摸了摸吴三桂的头,“长伯,放心吧。爹还没有那么不中用。”
…………
此次天子的调令显得有些突然。
但天子发了话,谁又敢反驳?
关宁军主力,包括周边的诸部勤王军,很快便都开始运作了起来。
吴三桂此时也已经与满桂汇合。
与去年的京师守卫战不同,满桂此时并未遭受恶战,军容非常齐整,颇为意气风发,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边拨弄着马鞭,一边对身边的吴三桂笑道:“小吴啊。天子圣明啊。早该肃清肃清城外这些狗鞑子的哨探探马了。一看到他们,老子我就心烦。”
此时,京师附近的勤王军,已经有了小十万人。除了广渠门外这边,是关宁军驻守,西侧,西直门,西便门,都是延绥、山西、陕西兵在驻守。
包括满桂的老伙计候世禄也过来了。
但此时时间紧急,两人距离虽看着近,但各人都不能擅离职守,自然也无法见面。
而包括李元庆在内的辽地精锐,山东军、河南军,以及周边地区的各部军队,都已经急急在赶赴京师的路上。
若是各部军都到齐了,再加上京营主力,京师周边的军力,超过五十万,也绝不是梦。
此时,吴三桂虽有些摸不清满桂的深意,但城墙根子周边,许多鞑子哨探在避风处燃着的火堆,包括他们的屎尿,着实是让人看着心烦。
忙笑道:“满军门所言极是。小侄也早看不过这些狗鞑子了。若不是昨日行军疲惫,小侄必定要好好肃清肃清他们。”
“呵呵。”
满桂一笑,瞟了一旁谦逊的吴三桂一眼。
吴三桂赶忙更谦卑的垂下了头,做足了恭谨的态势。
身为关宁系出身的将领,满桂认识吴三桂,可绝不是一天两天了,虽然对祖家、左辅、朱梅这些人,包括吴三桂的父亲吴襄,满桂打心底里就厌烦。
但~,吴三桂这厮,不仅长的俊秀漂亮,为人也是十分机灵,满桂就算是想强迫着自己讨厌他,却也不得不佩服,吴襄这狗日的,生了个好儿子啊。
“小吴啊。你小子,跟那帮狗日的不一样。不错。对我老满的脾气。”
满桂飘飘然来了一句,却是用力抽了一记马鞭,“驾”,麾下宝马登时大步朝前奔过去。
吴三桂看着满桂的背影,嘴角边不由露出了一丝说不出的笑意。
人人都说满桂不好相处,这其实也未然嘛。
片刻,吴三桂忙也一扬马鞭,快速跟在了满桂身后。
两人两部抵达东直门北面的墙根角,刚刚过午时,很快便发现,在北面、西面,贴近安定门一线的区域,零零散散的至少有五六股、怕有几千人的鞑子散勇。
“这他娘的。这些狗鞑子想干什么?怎么不叫西边人儿来弄?”
满桂不由用力啐了一口。
吴三桂面色也有些不好看,狗鞑子在北面着实有些猖狂啊。
他们这些‘散勇’,虽是不能攻城,但这般耀武扬威的,总归不是件好事情。
片刻,吴三桂忙笑道:“满叔,时候已经不早。咱们不若先让儿郎们吃些午饭,再过去找这些狗鞑子的麻烦。”
“呵呵。小吴啊,你小子倒也灵透。行,那咱们就先吃午……”
但满桂话音还未落,这时,东北方向忽然响起了铺天盖地的马蹄声,仿似地面都要被炸裂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