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8章 本官誓与宁远城共存亡!
一直熬到了快要傍晚,袁督师期待的后金军主力大举攻势,这才姗姗来迟。
济尔哈朗麾下两个镶蓝旗主力牛录打头,镶黄旗两个汉军旗牛录紧随其后,一个正黄旗主力牛录押后,约莫两千出头的战兵,在近三千杂役的簇拥下,借着夕阳的余晖,蜂拥冲着宁远城头冲过来。
激昂的鹿角号鸣声,将黄昏有些垂暮的暮气,一下子震退了不少,城头上明军也纷纷从淡淡的懒散中回过神来!
“抚台大人,鞑子来了啊!”
赵率教极为兴奋的冲到了袁督师面前。
袁督师此时本已经有些体力透支,有些支撑不住了,但一看到后金军主力居然顶上来了,他瞬间就像是打了鸡血一般,荣光重新焕发在他的脸上。
“哼!皇太极这蛮夷,倒也略知些兵事,想要借着暮色偷袭本官?哼哼!哪有这么容易?赵率教,火炮不要给本官犹豫了,给本官狠狠的打!只要鞑子敢上前来,一定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袁督师的个子虽然极为瘦小,但一身大红色的官袍,加之他独有的威凛气势,在此时城头上晚风的映衬下,倒也别有一番威势。
“是。抚台大人您瞧好便是,卑职马上去安排。”
赵率教虽是辽西的最高军职,但在袁督师眼里,他不过只是一只听话的狗而已。
袁督师发了话,赵率教可绝不敢怠慢分毫,赶忙去招呼炮营那边。
不多时,‘轰轰轰’,凄厉的火炮轰鸣,就像是要刺破天空的闷雷,骤然在宁远城头上轰响起来。
一颗颗黑黝黝的炮弹,借着晚霞的余光,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剧烈的抛物线,竟自砸向蜂拥而来的后金军阵中。
可惜啊。
在经过了几乎整整一天的运作,从一里半到城下半里之内,后金军杂役已经堆起了数道低矮的土墙。
这些土墙看似简易,但用来应对宁远城上明军的红衣大炮,却是相当的好用。
一看到开炮,这些后金军士兵纷纷躲入土墙之后躲避,绝不冒头。
这时,‘轰隆’一声巨响,一颗黑黝黝的炮弹,竟自划过一道抛物线,砸到了一里外后金军的一道土墙头上,瞬间便在土墙上砸了一个大坑。
但后金军这些土墙修建的十分‘妖娆’,面对宁远城的方向,是一个侧切的斜面。
炮弹砸到了墙头之后,并没有往墙后继续翻腾,而是一下子陷进去不少,猛烈转动几下,‘扑通’一声,跌落到了墙前。
虽然威势不小,将土墙砸的一阵晃动,将后面的鞑子吓得不轻,但却并未对这些鞑子造成真正的实质性危害。
“砰磁----”。
旁边不远,又是一颗炮弹落下,却几乎是跟刚才这颗一个模样。
只要不是哪个鞑子悲催的直接被红衣大炮的炮弹砸到头顶上,有这些土墙的阻隔,根本不可能对这些鞑子造成真正的伤亡。
此时。
在正面战场东北角一里多点之外,一道低矮的土墙之后,皇太极并没有挂王旗,他的王旗依然还在战阵正中,但此时,他却正在这里,跟济尔哈朗和十几个后金将领一起,仔细观察着明军的火炮攻势。
后金军从小便学习骑射,一般的后金勇士,目力都是极好。
只不过,在这个时代,因为营养的不均衡,很多人,都有夜盲症。
但这对皇太极和一众后金军将领们而言,问题显然并不大,到了他们这个程度,自是不愁吃喝。
此时晚霞映彩,能见度刚刚好,在他们这个角度,可以将正面战局看的非常清楚。
眼见两轮炮击,几乎没有对后金军主力造成任何损伤,皇太极不由大喜:“小六儿,你这个办法,真不错呀。”
济尔哈朗心情也是极为愉快:“大汗,奴才这都是被李元庆逼出来的啊!若安州之役,奴才也是用这个战术,想必,一定能减少勇士们不少的伤亡啊!”
皇太极笑着点了点头,却道:“小六儿,你不能一直沉浸在过去的自我苛责之中。过去的,便都过去了。正如他们汉人那句老话,吃一堑,长一智。正是因为你的经验,咱们今日在这宁远城下,才避免了勇士们更多的伤亡。”
济尔哈朗其实已经释怀了不少,但在皇太极面前,哪怕是皇太极曾经是他最信赖的八哥呢,他却也保留了一丝安全的谨慎。
伴君如伴虎啊。
皇太极的这些手段,济尔哈朗简直是叹为观止。
忙笑道:“大汗,宁远城头上的这些明军火炮,发射速度很快,而且炮弹极大,应该是他们的红衣大炮无疑。这种大炮,远距离威力的确惊人,但一旦进了五百步、三百步之内,他们却没有了威势。只待咱们的勇士们突破到三百步,便无忧红衣大炮的威胁了。”
皇太极这些年,对火炮的研究也是下了大力气,他淡淡笑道:“也许用不了三百步,勇士们到五百步的时候,这些明人的火炮,怕是已经发射不出来了!”
济尔哈朗登时也明白了皇太极的意思,不由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大汗英明啊!照明军这发射速度,他们的火炮很容易炸膛!一旦炸膛,嘿嘿……那可就有好戏看了啊!”
…………
此时,与后金中枢这边的一片轻松看戏不同,宁远城头上,袁督师却是满脸怒色。
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引以为傲、当做最大本钱的红衣大炮,在这些狗鞑子面前,竟然,竟然有些不好使了啊!
虽然红衣大炮的威力依旧极甚,压的狗鞑子抬不起头来,但~,便是袁督师也能看出来。
红衣大炮的威势是‘只打雷,不下雨’,‘只开花,却不结果’,看着威势惊人,但实际上,却并未对狗鞑子造成太过有效的伤害。
这……
一旁不远,正在炮营前督阵的赵率教也有些呆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
红衣大炮怎的都能不好使了?
狗鞑子这些看似丑陋无比、一推就能倒的土墙,在此时,竟然有这么大的威势?可以化解掉红衣大炮的威势?
这~~~,这仗还怎么打?
“大帅,炮膛已经过热,已经不能再继续发射了啊!必须要经过冷却,要不然,就会有炸膛的危险了啊!”
这时,一个炮兵千总急急奔过来,对赵率教汇报道。
“什么?这才几发啊?这红衣大炮就不中用了?”赵率教登时大怒,赶忙就要身手去试身前一根炮膛的温度。
“大帅小心啊!不要碰啊!会把手烫坏啊!”炮兵千总赶忙大呼。
好在赵率教正值壮年,反应相当迅敏,在感受到炮膛热度的一瞬间,他便极为迅敏的收回了手,忍不住狠狠啐了一口:“这狗艹的啊!他娘的,那就赶紧散热!都他娘的还傻愣着干什么?等着鞑子上来么?”
赵率教暴躁的踢了这炮兵千总一脚,飞速奔向袁督师身边。
袁督师此时已经有些慌了神,但城头上这么多儿郎都在看着他,他也只能勉强强撑住。
“抚台大人,红衣大炮已经不能开火了,咱们必须要准备肉搏!您,您先退后一步吧!城头交给卑职便可!卑职一定不会让狗鞑子冲上来的!”
赵率教急急来到袁督师身前表着忠心。
袁督师此时倒是真想立刻转头就走,但他非常明白,他绝对不可能这么做。
若此刻走了,他十几年的艰苦辛劳,怕都要随着这杀人不见血的北风,随风飘远啊!
那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祖大寿那种‘二把刀’,都能挡住狗鞑子,袁督师不相信,他比祖大寿英明神武一万倍,还能挡不住这区区几千的狗鞑子?
“退?”
袁督师忽然冷笑:“哼!城下就是宁远城的百姓,本官又能往哪里退?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赵率教,你亲自在一线指挥!本官就在这里看着!今日,本官誓与宁远城共存亡!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不愧是科班出身、读过书的人啊!
袁督师一番话说出来,就是漂亮,赵率教一时也有些愣住了。
但赵率教也非常明白,此时,他跟袁督师两人,包括朱梅这一众关宁势力,根本早已经退无可退!
有宁远城在,他们就有一切,若是城没了,那要他们还有个鸟用?
一瞬间,赵率教也狠下心来,猛的抽出腰间宝刀道:“抚台大人,您放心便是!今日,我老赵就算是豁出去性命,也不能让狗鞑子冲到城头上!”
片刻,赵率教亲自冲到一线城头指挥,袁督师则是来到了更高的城门楼子上,凝神观战。
很快,鞑子主力便在一众杂役的辅助掩护下,蜂拥朝着城头这边翻涌而来。
初春的白天,明显比冬天时要长了不少。
此时,虽然夕阳已经有一半、开始落到了地平线之下,但他老人家就是迟迟不下去,这也使得,整个天地,能见度还非常不错。
这些狗鞑子,至少,还得有小半个时辰的攻城时间。
袁督师忽然想起了天启五年时的宁远之战,老奴率数万后金军主力围攻宁远城,他也是在这里,凝神关注着整个战事。
只是,在当年,他的身边有李元庆陪伴,各个战场细节,包括整个战场的走势,李元庆都会仔细为他解释。
他虽有压迫感,却远非像是此时这么强烈。
而此时,赵率教虽是关宁将门中的佼佼者,也是号称身经百战,但袁督师却不知怎的,就是找不回当年李元庆在他身边侍奉时的那种‘一切尽在掌控’的感觉了。
“这他娘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本官怎的会想起李元庆那个泥腿子!”
袁督师不由狠狠啐了一口,心中愈发莫名的暴躁!
“他李元庆不过是个泥腿子,不入流的混子,面对鞑子都能这么镇定?我袁某人堂堂朝廷大员,圣人门生,难道~~,还不如李元庆这个泥腿子?”
袁督师不断通过贬低李元庆,来给他自己打着气儿。
别说,这倒真是个好办法。
在混乱的战阵中将李元庆乌七八糟的贬低一番,他的心里,骤然畅快了不少。心也不慌了,气儿也顺了,怕是一口气都能上五楼了……
但这时,两个镶蓝旗主力牛录已经冲到了北墙之下,一杆杆云梯,被他们暴躁的架了上来,真正的战争,马上就要开始了!
第819章 肥肉和肉汤
主攻的这两个镶蓝旗牛录,皆是阿敏的嫡系。
在此时这般状态,他们也非常明白,能不能得到宽恕,能不能完成自我救赎,能不能在此役中分到财产和奴才,就在此时了!
他们的速度非常快。
人数虽然不多,只有六七百人,但随着云梯迅速架起来,就在眨眼的功夫,他们已经有几十人,迅猛的冲到了城头上。
“砍死这些狗鞑子,别让他们过来!”
一个明军千总明显有些慌了神,厉声呼喝,招呼着身边的士兵们上前。
宁远城的明军,虽有宁远大捷的洗礼,这几年,也参与过一些像是镇压小股蒙古人之类的小规模的小战役,但不论是当年的宁远大捷,还是这些镇压、平叛战争,着实都没有太高的含金量。
当年宁远之战,后金军的主要目标是觉华岛,对宁远城的攻势规模看似很大,但实际上,强度并不高。
后来,敢出城追击鞑子的,也只有满桂一人。
此时,莫说是宁远关宁军的士兵了,便是把总、千总级的军官们,在面对鞑子的时候,经验也是非常非常的不足,更不要提,是什么自信心了。
好在,宁远毕竟是辽西的核心,这么多年的操练,又坐拥主场之利,整体架构、部队的建制,都非常完善。
再加之有袁督师亲自在后面督阵。
在经过了前期一段短时间的混乱和骚动之后,城上守军很快就稳住了阵脚,依靠他们人多、又有主场之利的优势,在各级军官们的大声呼喝下,开始对后金军发动了反击。
一时间,宁远北城方向厮杀声震天,鸟铳嘀鸣,各种兵器对撞,在夕阳的余晖映衬下,此起彼伏。
这两个镶蓝旗的鞑子虽然勇猛,装备也是极为精良,但很明显,他们的后续支持力度严重不足。
底下协同攻城的两个汉军旗牛录,只敢在城下不断的往天空射箭,以远程火力,支持顶上的鞑子,却几乎没有人敢冲上城头来。
很快,随着这两个镶蓝旗的鞑子体力开始出现疲态,战场的局势渐渐开始明朗。
城门楼子的高处,袁督师身前,足有二百多名亲兵正举着护盾,严阵以待,生怕狗鞑子敢冲到这边来。
袁督师更是紧紧的握住了拳头,死死的盯着眼前的战事,眼皮子都不敢眨一下。
看着明军从最开始的惊慌,到逐渐稳住阵脚,再到逐步开始占据主动,开始蚕食这些镶蓝旗狗鞑子的生存空间,袁督师一直紧握着的双拳,也由开始的软绵绵、没什么力道,到此时,已经是充满了力量,坚实无比,简直让他有了一种江山在握的感觉。
他的表面虽还强自保持着平静,但心底里,却在不住的呐喊着:“哈哈哈!成功了!终于成功了啊!皇太极又怎样?女真不满万,满万无人敌又怎样?在此时,还不是得在本官面前败下阵来?哈哈哈……”
远处。
看着事情一切尽如皇太极所料,济尔哈朗的眼皮子不由一个劲的抽动。
这些勇士们,虽然……却毕竟是大金的勇士啊。
但……
济尔哈朗忙小心看向一旁的皇太极。
皇太极也一直在关注着这边的战事,微微眯着眼睛,没有半分波澜,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这时,看到济尔哈朗的目光看过来,皇太极看了一眼天边的太阳,又看了看济尔哈朗,不由一笑:“小六儿,时候差不多了,咱们鸣金收兵吧!”
济尔哈朗忙拱手道:“大汗英明。”
皇太极哈哈大笑,摆手让身边伺候的亲卫奴才达素去令人鸣金。
达素不敢怠慢,赶忙吩咐麾下奴才去办。
不多时,刺耳的金声响起来。
前方正陷入了明军红色人海泥沼的两个镶蓝旗牛录,登时如获大赦,纷纷犹如潮水一般,从城头上退下来。
城上明军登时士气如虹,欢呼声一片。
皇太极笑着看了身边的济尔哈朗一眼:“小六儿,没什么好看的了,咱们也走吧。”
“喳。”
济尔哈朗怎的还不明白皇太极的意思,忙护卫着皇太极,向后金军营地方向奔过去。
这时,赵率教欢喜的冲到了城门楼子上,恭敬跪倒在袁督师身前:“抚台大人,末将幸不辱命,咱们把鞑子赶跑了啊!”
袁督师此时的心情简直无比的畅快,简直就像是在三伏天的太阳地里,一口气喝下了一瓶冰镇雪碧,简直是透心凉的爽快啊。
李元庆算什么?没有李元庆,他堂堂朝廷大员,还不能打胜仗了?
不过,就算心里极度愉悦,但袁督师毕竟是云端之人,他并没有表现的太过急切,缓缓点了点头:“干的不错!不过,要小心防备鞑子还有后手,趁夜偷袭咱们,后续防备工作,绝不得有丝毫的怠慢!”
“是。末将明白。”
赵率教赶忙又对袁督师一礼,又小心道:“抚台大人,今日儿郎们征战辛苦,晚上,咱们是不是……”
袁督师这时才反应过来,打了胜仗,有点兴奋过头了,他竟然将劳军这种大事儿都给忘了,好在赵率教这厮还算懂事儿,总算没浪费他提拔他的一番苦心。
片刻,袁督师捋着他的山羊胡,沉稳的点了点头,“此事自然!今日,儿郎们辛苦,就~~,杀二十头肥猪劳军吧!”
赵率教不由大喜,有着二十头肥猪坐镇,这仗,稳了啊!
赶忙恭敬对袁督师磕了头,急急去操办。
等待赵率教走远了,袁督师又把亲兵都打发走,城门楼子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他这才忍不住放声大笑!
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啊!
他袁某人,几十年的艰辛付出,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了啊。
…………
明军这边杀猪宰羊,后金军这边却也没差多少。
一块块各种肉类,被架在篝火上烤的正香,油水横流,后金军士兵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谈笑风生。
便是最卑贱的杂役们,至少也能捞点带肉的骨头吃,欢声笑语不断,哪里有半点打了‘败仗’的觉悟?
孙承宗当年所设屯堡的意义,就在于把辽西原本有些松散的人力,都集中起来,利用屯堡的外墙来做足防御。
只可惜。
这些屯堡,就算是近的,也得几里一个。
而摄于财力、物力、人力、地理位置所限,这些屯堡,根本不可能成为宁远这样的坚城。
这也就导致了,面对小规模的土匪,或许,这些屯堡的作用还不错,但~~,若是面对后金军上万的主力,这些屯堡,不过就是一只只有些小刺儿的小刺猬罢了。
反倒是帮后金军节省了不少力气。
一端一个准。
每打下一个小屯堡,注定收获都是颇丰。
什么奴隶、女人、财物,以及平日里老百姓、军户们辛苦喂养、简直跟伺候祖宗一般伺候着的各种牲畜,瞬间就成为了后金军的战利品。
可怜啊。
老百姓们过年的时候都不舍得杀一只鸡,但此时,原本是他们的猪羊鸡鸭,却在随意被这些狗鞑子宰杀,成为了他们的美食。
而宁远城内的数万关宁军,此时却在眼巴巴的看着大锅里煮的些许肉汤……
他们仿似浑然不知道,等这些鞑子吃饱了,那些悲惨的汉人女眷,就要倒大霉了……
夜色已经完全黑下来。
此时,皇太极的大帐里,一只肥羊已经被烤的金黄,皇太极和济尔哈朗相对而坐。
皇太极笑着亲自给济尔哈朗满上了一杯酒,笑道:“小六儿,接下来,你有什么想法?”
此时,因为分兵去攻打各处屯堡,皇太极身边,真正的后金王族只有济尔哈朗一人。
也只有济尔哈朗,才有陪着皇太极吃饭的资格。
听到皇太极问话,济尔哈朗心中早已经备好了腹案,忙笑道:“八哥,宁远明军不足为虑,只要李元庆不来,咱们这一仗,已经是大胜。不过,李元庆这边,还是一个最大的变数。奴才以为,把宁远这边的事物料理完之后,咱们还是应该尽快返回盛京。”
皇太极淡淡品了一口酒,笑着点了点头,“吾亦是这般思量。至于李元庆么?呵呵。小六儿,短时间之内,他怕是没有心思、来思量咱们了。”
…………
此时,在宁远北城,赵率教拿着一本文册,快步奔到了袁督师临时下榻的驻地。
“抚台大人,此战的战果已经统计出来了啊!”
“慌什么?慢慢说。”袁督师不紧不慢的品了一口小酒,不满的看了赵率教一眼。
赵率教也反应过来,忙陪着笑道:“抚台大人教训的是。”
忙仔细解释道:“抚台大人,此役,咱们收缴了狗鞑子首级六十三颗。其中,真奴有三十一颗啊。铠甲兵刃,足有三四百副,真是大捷啊。”
袁督师的眼睛却是微微眯起来。
他感觉今天的战斗规模不小啊,后金军临走时也来不及收敛回去几具尸体啊,怎的,怎的收获会这么少?
怪不得祖大寿收获了七十来级鞑子首级,就敢跟他报大捷了啊!
原来,这鞑子首级,真不是那么好拿啊……
不过,袁督师是何人?转瞬之间,他便已经有了决断,“此役的确算是大捷,但这还远远不够。本官思量,明日,狗鞑子必定会更大规模的攻城。赵帅,今夜,务必要让儿郎们都休息好,吃饱喝足。等明日,咱们要来场更大的大捷!”
赵率教登时也对袁督师佩服的五体投地。
不愧是读书人啊!
这说话水平,就是高啊!
忙恭敬拱手道:“抚台大人放心,末将马上去办!”
第820章 《宁锦报捷疏》!
次日清晨一大早,袁督师便已经起来,简单收拾一番,连水也来不及喝一口,便急急来到了城头上,观察后金军的营地,等待着今天后金军或许要更为猛烈的攻城。
四月末、辽地的天,一早一晚还是有些凉的。
守夜的士兵们都包裹的很严实,看到袁督师过来,纷纷恭敬行礼。
宁远城的城墙在十二三米高,周围尽是平坦的田野。
在这上面守夜,就相当于睡在四楼顶的天台上,周围几乎也没有什么遮挡,来自草原的北风‘呼呼呼’的直吹,这滋味~,可绝不太好受。
与对待那些将领们不同。
袁督师对待士兵们的态度非常和蔼,一一笑着对这些士兵们回礼,登时引得一众士兵们受宠若惊,纷纷跪地磕头。
待到袁督师走过之后,士兵们一个个简直要兴高采烈,简直就像是一大早、突然知道自己中了彩~票,满满的好心情啊。
在华夏的历史传承过程中,士大夫阶层,一直有一个讲究,那便是‘抱孙不抱子’。
意思是,你最好别抱自己的儿子,但却可以跟自己的孙子亲近,怎样宠爱都不为过。
饱读圣贤之书的袁督师,显然对这一点理解的极为通透。
对待将领们,他严厉的近乎是苛责,完全没有人情,但~,对待这些士兵们,他却是犹如慈祥的祖父,在看着他的孙子们。
这看上去似乎有些难以理解,但实质上,这却也非常简单。
将领们都是柱石,是整个军队的骨架,是具体负责实施的主要行动人,但士兵们,却就是他袁督师的子民了。
因为,士兵们绝不会敢反抗他袁督师,对于他袁督师的权威,不会构成一丁点儿的威胁……
听着身后士兵们恭敬又兴奋的议论,袁督师的嘴角边,笑意也开始有些遮掩不住。
以往,他在辽西治军,基本是以将领为主,但此时,通过昨天的战争,却让袁督师感觉到,他对基层士兵们的控制力,又更上一层楼啊。
来到城门楼子的最高处,有亲兵早已经挂好了悬户,一是为了防止后金军有什么未知的远程武器,直接打到这边,二,则是因为早上起来风很大,悬户都很厚实,也可以挡挡风。
毕竟,北城这边,正处在迎风面,早上起来这呼呼呼的冷风,可让人不是太妥帖。
人逢喜事精神爽。
袁督师很满意众人的态度,心情也是大好,拿起千里镜,开始集中精神,看向后金军的营地。
此时,大概是早上六点半左右,太阳已经微微从东边的地平线下露出了头,天色也已经差不多完全放亮了。
城内广宁军的这边的火兵们已经忙活了大半夜,炊烟袅袅升起,大锅饭早就收拾的差不多,就等着士兵们起来吃饭了。
但后金军这边,却没有太多烟火的影子,许多昨夜燃起的篝火都已经熄灭了,却也没有人往里加柴火。
只有寥寥几个守夜的鞑子,三三两两的靠着几个还没有熄灭的篝火堆,懒洋洋的打着盹儿,哪里有半点像是要大干一场的模样?
“这他娘的是怎么回事?”
袁督师心中不由狠狠啐了一口。
这就是所谓的八旗勇士么?怎么,怎么让人感觉,这他娘的还不如土匪啊。
尤其是这些守夜的鞑子,一个个惺忪稀松,简直像是抽了大烟,怕街上的青皮怕都要比他们精神啊。
“哼。”
袁督师忽然冷笑:“什么八旗铁骑,也不过就是如此么?就这点本事,还想来打本官的宁远城?”
袁督师原本一直有些紧绷着的神经,也开始稍稍放松下来,捋着他的下颌上的山羊胡,开始想着心事。
事实上。
在此时大明的文官集团中,能做到袁督师如此的,起码敢上战场来、正眼好好看看战斗的,已经是极为难得了。
很多人,甚至看都不敢看这战争一眼。
平日里,简直是天王老子第一、他第二,但一到打仗,很快就把责任,全都推到将领身上,而他们,则是躲进高大的府宅里,搂着老婆孩子,在被窝里瑟瑟发抖的祈祷,祈祷老天爷保佑……
哪怕是当年‘士大夫不上刑’的赵宋,读书人简直恨不得见天子而不跪,却也远不像是大明的文人这般,简直就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当然。
两宋时候,尤其是北宋末开始,因为异族的强大,战事一直连绵,宋军的战斗力,一直保持着很高的水准。
加之宋是华夏科技文明比较灿烂的一个年代,商品经济极为发达,宋军的军械装备水平,除了火器上还稍微差一点,其他的,远比此时的明军要强大不少。
尤其是南宋,虽然国小力微,但因为传承,读书人的精气神儿却是非常刚强。
换句话说,他们有理想,有信仰,不怕死,敢报国!
哪怕是朝廷昏庸呢?
就像是足球场上的球星一样,哪怕是比赛局势已经非常危急,但总有一些球星,可以凭借着自己的灵光闪现,改变整个比赛的局势,扳平比分,甚至是逆转!
两宋年间,也是华夏历史上儒将喷发的一个年代。
‘满江红’、‘破阵子’、‘伶仃洋’等等等等,无一不是华夏历史上的精美绝唱。
可惜啊。到了大明,尤其是明中后期开始……一切~,都有些不成模样了……
在后世时,有人甚至做过推演,如果将南宋时、最后的二十万、装备了神机弩和铁甲防护战船的宋军,放到此时的辽西……怕~绝对能将野猪皮揍得满地找牙。
可惜啊。
他们面对的却是如日中天,简直要横扫宇宙的蒙古铁骑……
在当年那般状态下。
就算有李世民、赵匡胤、朱元璋这样的雄主,怕至少也得有个几十年的缓冲,等蒙古人自己腐化堕落一会儿,才可能有反抗的余地。
可惜。小皇帝还在吃~奶……
也无怪乎在后世时总有一种论调,‘崖山之后无华夏’。
不得不说,这是历史的悲哀,是历史给华夏民族,开的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
此时,宁远城。
一晃,已经快要到了中午,袁督师简直要望眼欲穿了,却发现了,对面的后金军根本就没有了攻城的意思,他们正在飞快的收拾着行囊,似乎是想要跑路了……
这,这他娘的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一直准备大干一场的赵率教也有些无言,忙问袁督师道:“抚台大人,这,这是怎么,怎么回事?”
袁督师此时哪里还能不明白皇太极的心思?简直连牙根子都要咬碎啊。
但在此时,他已经毫无办法。
一旁,已经升为前营总兵的朱梅小心试探道:“抚台大人,鞑子怕是要跑,不弱咱们出城追击一波?”
赵率教也反应过来,忙道:“抚台大人,末将愿率本部精骑,追击狗鞑子,多砍些首级回来。”
袁督师心里虽然非常想多留下些鞑子首级,好让他在之后对朝廷的奏报中,多一些本钱,多一些开脱的资本,但对面可是有皇太极的王旗啊……
思量再三,袁督师还是按耐住了心中的欲~望,“不着急。鞑子似是有什么阴谋。他们兴师动众,就算想跑,怕也跑不快。再等等不迟。”
赵率教和朱梅都是点头,袁督师就是稳重啊。
可一直到晌午,后金军的后军几乎都要看不见影子了,袁督师还是迟迟没有决断。
赵率教、朱梅,包括底下的吴襄这种中层将领,都按耐不住的请战了,袁督师这才松了口,几乎是咬着牙齿道:“赵率教,你可带本部三千精骑,前去追阵。记得,切不可恋战,若形势万一不对劲,要迅速退回城来!”
“是!末将遵命!”
赵率教不由大喜,赶忙招呼麾下家丁、精骑,急急朝着后金军的屁股后面追过去……
可惜。
赵率教显然没有当年满桂的勇气和担当,他只敢在鞑子主力周边游弋,偷袭一些杂役,却不敢真正对后金军主力冲阵。
皇太极也早就吃准了这一点,走的一直不慌不忙,简直就像是示威一般,让赵率教护送他离去……
一直到天黑,赵率教这才心有不甘的返回了宁远城,赶过来对袁督师汇报。
“抚台大人,卑职幸不辱命,此次出击,一共带回来一百余级鞑子首级。”
但袁督师一看首级,心中登时不由一阵火大。
这他娘的怕是一个真奴都没有啊。
赵率教也觉得颜面无光,耷拉着脑袋,绝不敢多言半字。
关键时候还是朱梅这个老好人出来打圆场,忙笑道:“抚台大人,此次赵帅虽然没有缴获多少真奴首级,但蒙古鞑子却是有十几人,这已经不少了啊。当年,满桂出城,不也就这么多收获么?”
一听满桂这刺头的名字,袁督师猛然醒悟过来,片刻,嘴角边忽然露出了一丝说不出的笑意。
这不能怪他不出力啊。实在是鞑虏太过狡猾啊。
尤其是~~,此役的收获,可绝不小啊!
锦州、宁远两战,可绝对是大捷啊……
…………
五日之后,长生岛,李元庆的内书房内。
李元庆正半躺在他那张宽大舒适的虎皮沙发上闭目养神。
旁边,小荷正拿着一叠各处的情报,字正腔圆的小心对李元庆读着。
忽然。
看到眼前这份情报,小荷的俏脸忽然猛的凝重起来,片刻,这才打起精神,小心朗读道:“臣右佥都御史、兵部侍郎、辽东巡抚袁崇焕,上《宁锦报捷疏》……”
李元庆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邸报,并没有太过在意。他正在思虑着,到底要怎么应对这他娘的狗尿不臊的朝廷使者呢。
从四月中、在安州之时,朝廷的使者就想见他李元庆,但都被李元庆以各种理由,小心推辞掉。
此时,这些人,已经追到了皮岛,接连发了几封急件,督促李元庆去皮岛觐见。
但李元庆又怎会如此轻易便‘上套’儿?
他一口咬定,他身体不适,无法出行。
朝廷使者想来见他?
行啊。
但你们得来长生岛。
双方此时正在扯皮呢,加之还有春耕、女营、功赏、军医、军校等各种事务纠缠,李元庆对辽西这边的事务,倒真没怎么太过上心。
毕竟,辽西有袁督师他老人家在坐镇嘛……
这主要还是此时信息不畅。
李元庆是今日下午才回长生岛,之前,他一直在盖州、复州、金州、长生岛这一大片区域内,视察春耕进展。
亲兵们也都是各有春耕、女营这边的任务,一个个忙的头都大了,岛上这边的情报,除了朝廷和皮岛这方面的,辽西这边,倒真的有些怠慢了。
此时,猛的听到小荷读到这,李元庆原本放松的身子,登时犹如弹簧般绷紧了起来,一下子坐起来,直勾勾的盯着小莲,“念!”
第821章 荆轲刺秦王!
小荷被李元庆犹如虎豹般迅敏的动作吓了一大跳,片刻才回过神来,“是。”
忙小心开始朗读道:“仰仗天威,退敌解围,恭紓圣虑事。准总兵官赵率教飞报前事。切照四月二十一日,锦州四面被围……”
“四月二十七日,敌复益兵攻宁远,内用西洋巨炮、火炮、火弹与矢石,损伤城外士卒无算。”
“是役也。若非仗皇上天威,司礼监庙谟,令内镇纪与职,率从宁远总兵赵率教、前锋总兵左辅、前营总兵朱梅等,扼守宁远要地,安可以出奇制胜!”
“今果解围挫锋,实内镇纪苦心鏖战,阁部密筹……”
“臣看得敌来此一番,已机上视我宁与锦。 孰之皇上中兴之伟烈,师出以律,厂臣运筹帷幄楷模,诸臣人人皆敢战死!”
“大小数十战,解围而去。诚数十年未有之功也!”
小荷念的非常仔细,生怕漏掉了一个字,念完了,又恭敬跪在地上,小心、双手将情报递到了李元庆的手里。
李元庆又仔细将情报扫查一遍,这才缓缓放在了一旁的桌上,点燃了一颗雪茄,凝神思量。
片刻。
李元庆忽然回过神来,“小荷,将这些时日辽西所有的情报,全都给我翻出来!”
小荷不敢怠慢,慌忙去做。
不多时,忙将辽西的情报,全都摆在了李元庆面前。
李元庆直接不用小荷朗读了,而是让她在一边分拣,他亲自一条一条查看。
等将十几条情报全部看完,李元庆的脸色已经是一片铁青,忍不住狠狠啐骂:“这个卑贱的狗杂碎啊!”
“砰”的一声脆响,李元庆直接将他平日里非常喜欢的一只青花瓷杯,一脚踢得粉碎。
小荷被吓坏了,慌忙跪倒在地上,“爷息怒啊。”
李元庆心中简直烦躁的一笔,暴躁的摆手道:“都他娘的给老子滚出去!没有老子的命令,谁他娘的也不准进来!”
“是。”
小荷赶忙小心将瓷片捡起来,恭敬退出门外。
李元庆的拳头都握的‘咯吱’作响,英挺的脸孔阴郁的仿似要滴出水来,完全映衬在烟雾里。
不可否认,袁督师不愧是科班文人出身,奏章写的的确为妙。
但~,这狗杂碎是真敢往上报啊!
连绵四五十个屯堡,足有近五万辽西百姓啊,就这么,就这么轻易的被狗鞑子掳走了啊!
他李元庆在朝~鲜辛苦了几个月,与狗鞑子恶战一场,损失了数百儿郎的好~性命,却不过换来三万朝~鲜奴隶,七万朝~鲜女眷。
可,可袁督师这败家子,这才几天啊!就能把辽西这几年来的基业,拱手送给了皇太极啊。
还他娘的能美名其曰,‘数十年未有之功’……
一瞬间,李元庆简直恨不得直接发兵辽西,将这锅狗日的扶不上墙的烂泥一锅烩了,省的他娘的这群狗杂碎活着浪费粮食,死了浪费地方。
但很快,李元庆却逐渐冷静下来。
冰冻三尺,远非一日之寒那!
此时,辽南、辽东的局势,虽然看似是一大片大好,但就在这好局面下,却是波云诡异,暗流涌动。
他李元庆此时不过万余战兵,就算能将辽西灭了又如何,他难道能顶着天下之大不韪,居于中间,直面两面威胁?
李元庆忍不住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
如果给他五年时间,让他能把现有的力量全部消化掉,田地开荒完毕,全部恢复生产,海军整体成型,海贸走上正轨,若那般,这或许并非是不能实现,但此时……
“我还是不够强大,我还是不够强大啊!我还是需要更多的力量、更大的权势啊!!!”
李元庆拳头都握的咯吱咯吱作响。
但李元庆很明白,依照辽南此时的地利之势,守卫半岛西部海岸,纵横盖州、复州、金州、旅顺、长生岛一线,已经让他有些捉襟见肘了,更不要提,喜哈儿卫方向,南洋方向,随时都需要他这母营的新鲜血液来补充。
更不要提,他此时有大量的人力需要安置,还有大量的各方面利益,需要他来平衡调整,‘冲冠一怒为红颜’虽是爽利,但此时,明显不是可以冲动的时候啊。
原本。
对待朝廷的使者,李元庆是想刚硬到底的,但此时~~,李元庆却忽然改变了想法。
现在就与朝廷完全闹翻,这明显不是个好兆头啊……
…………
辽西宁锦大捷的消息,很快就通过各种渠道,传入了长生岛。
长生岛的民众们,对辽西的事务虽也算关切,但明显,都是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谈来听、来谈。
辽西打胜了,当然好,也是杀鞑子嘛。若是败了,那则更显示出长生岛和将军的重要性来。
尤其是此时长生营刚刚在朝~鲜获得大胜,将士们几乎人人都有封赏,借着辽西宁锦大捷的风势,让长生岛一时无比热闹,简直就像是过年一般,直接刺激了岛上的各项消费额度的增长。
但这几日,李元庆却是愈发低调,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安心在家‘养病’。
很快,李元庆生病的消息,便通过官厅后宅里的渠道,在岛上开始流传开来。
岛上民众原本兴奋庆祝的热情,登时就像是被浇了一盆子冷水。
所有人都是眼巴巴的,看着、盼着、想尽一切方法,想得到李元庆病情的消息。
一时间,岛上的关二爷庙、土地庙、妈祖娘娘庙、观音菩萨庙,香火简直一下子旺盛了几万倍。
长生岛几乎家家户户,都去庙里焚香磕头,乞求老天爷保佑,保佑他们最敬爱的将军李元庆安然无恙,身体安康。
李元庆也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效果……
他忙及时转变了方略,又让人对外透露了一些风声,他只是征战疲累染了风寒,并无大碍,修养几日,便可以好利索。
这才让岛上的民众们稍稍放下了一些心,但百姓们还不是完全放心,依然坚持着每日都去庙里为李元庆焚香祈福。
李元庆虽有些无奈,但好歹是把形势控制住了。
与此同时,在李元庆三万两白花花的纹银攻势下,皮岛方向,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朝廷使者,终于同意前往长生岛,到长生岛来见李元庆,而不是再让李元庆去皮岛觐见他们。
大明天启七年五月十五。
经过了一个多月的扯皮之后,朝廷使者,终于赶到了长生岛。
李元庆的内书房内,东江部监军魏良,正恭谨的坐在李元庆的下首。
李元庆的脸色极为苍白,就像是贴了白纸一般,虚弱的躺在他的虎皮沙发上,虽是已经快要夏天,天气已经极热了,但李元庆身上,却还盖着五六床厚厚的棉被。
“李帅,您,您可是一定要保重身体啊!李帅,您才是咱们长生岛、咱们辽南的主心骨啊!”
魏良真是被吓坏了,眼泪都要流出来。
李元庆极为虚弱道:“魏,魏公公,一晃,一晃啊,这,咱们这都认识几年了啊。这几年,元庆,元庆可是没少给魏公公添麻烦啊。”
魏良眼泪止不住的涌落出来,“李帅,奴婢晓得,奴婢晓得啊!若没有李帅您的提携,奴婢哪里能有今天?奴婢怕还是要在宫里掏大粪啊!”
李元庆的眼泪也涌出来:“公,公公,可,可恨元庆无用啊。朝~鲜的风霜,实在是有些伤人啊。咱们,咱们的好日子,怕,怕也快要到头了啊。”
魏良忍不住滔滔大哭啊。
这些年,跟在李元庆身边,少了不说,二三十万两银子,他可是手把手的攥着啊。
他的几个亲戚子侄,现在可都是在长生营里从军,在京师,他还置办了不下十几处的门面产业。
与正常人相比,他只是缺了那根有用没用的‘是非根’,他现在的生活,几乎已经是几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尤其是,他已经有三个侄子,都过继到了他的名下,成为了他的‘儿子’。
哭了好一会儿,魏良忽然回过神来,眼神猛的坚毅起来,用力握着李元庆苍白的大手道:“李帅,李帅,您先别着急。事情,事情现在怕还没有坏到咱们想象的那般程度!这些狗官,没一个好东西!只要咱们能把事情做的妥帖,未必就没有机会!”
“杂家鞍前马后的为皇上效命了这么多年,是比不上九千岁他老人家,但~~,杂家还是能在皇上面前说上几句话的!李帅,您别担心,只管安心养着身体便是。朝廷此次的使者,杂家来应对。只要李帅能稳住军心,把他们打发走,杂家马上进京!”
“公公,这,这怎的能劳烦您啊!”李元庆不由大为感动,眼泪止不住的翻涌出来。
魏良忽然变的比男人还男人,站起身来笑道:“李帅,你我之间,何须如此?我魏良,活了一辈子,都跟狗一样,从来就没有直起腰来过!但~,自从跟了李帅您之后,我魏良才舒舒服服的过了几年人的日子。这些年,好日子我也过够了,不亏了啊!”
“哼。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他们真当我魏良,是只只会摇尾巴,就不会咬人的狗嘛!”
“李帅,我现在便去迎接朝廷使者。您放心,这一回,我魏良就算是拼上我的老命,也绝不会让您受到半点委屈的!”
看着魏良仿似‘荆轲刺秦王’一般昂首挺胸的离去,李元庆用力擦了把脸上的眼泪,一把把脸上的白纸揭下来,将身上的被子丢在了地上。
他原本的本意,不过是想让魏良出面,来应对朝廷使者。
毕竟,在此时这般事态,魏良的位子,很可能已经保不住了,总要发挥一下他的余热,也不能枉费了李元庆这么多年、这么多的银子。
但此时,李元庆忽然发现,魏良此人,还不能倒啊。
若是长生岛再换成其他监军,未必,就会比魏良更会做事啊。
李元庆来回踱了几步,摆手招过一旁的小荷,低声耳语几句……
第822章 钦差大人!
此次朝廷前来长生岛的两名使者,一人是都察院经历费清,另一人则是李元庆的老熟人,刚刚升为礼部员外郎的杨妙才。
杨妙才自不必多说,东林铁杆,年轻俊彦,正冉冉升起的新星。
而这费清,明面上虽是挂在东林的大帽子下,但实际上,这厮却是黄立极的门生加乡党。
大明的士大夫圈子里,一直流传着一句俗谚,‘爹娘不如恩师亲’。
此次来清查李元庆之事,费清之所能得到这个‘肥差’,黄立极可是出了死力。
背后的风向不同,心中的思量也不尽相同,这也使得,费清和杨妙才在明面上虽是相得益彰,简直是‘相敬如宾’,但私底下的心思,那怕只有鬼才知道了……
这也是李元庆用三万两白银,便能撬动了平衡的杠杆,将两人邀请到长生岛的最关键原因。
两人的到来,长生岛用了极高的规制迎接。
除了李元庆本人,因为‘生病卧床’,没有到码头亲迎,魏良、商老六、马管家、段喜亮、顺子、黄国山、孔有德、牛根升等长生营主要将官,都亲赴码头迎接朝廷使者一行。
仅是铺路的红地毯,便铺了两里之多。
简单寒暄一番,混了个脸熟,魏良、商老六一行人便直接簇拥着费清、杨妙才一行,上了马车,直奔长生岛最豪华的酒楼、太白酒楼饮宴。
太白酒楼这边,张芸娘和渠敏秋亲自坐镇指挥,一切早已经准备的妥当。
本来,张芸娘的意思,是想用最精致的菜肴,让厨子们发挥出最高的水平,但渠敏秋却是不同意这种方法。
她认为,如果菜肴太过精细了,很容易会让朝廷使者发生误解,认为长生岛水平很高,很富有,与大局不利。
此事上报李元庆之后,李元庆仔细思量,采用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菜有精致,但却也得有粗犷。
要让这两个朝廷使者感受到长生岛的用心,但却也得让他们明白,长生岛就这么大本事,伺候他们,已经是尽心尽力了。
很快,随着朝廷使者的马车抵达了太白酒楼门前,太白酒楼内登时忙活的是一阵鸡飞狗跳,几个大掌柜赶忙连连呼喝活计们,让他们稳住。
费清和杨妙才下了马车,相视一眼,不由都露出了相同的笑意。
李元庆虽然猖狂,可毕竟是个扶不上台面的乡下土把式啊。
魏良忙笑着解释道:“两位钦差大人,长生岛地处蛮荒,各方面都是糙了些,还请两位钦差大人切莫要见怪啊。”
费清笑道:“公公客气了。李帅功大于国啊。本官来时,阁老们还曾嘱咐本官,让李帅去京师颐养天年那。”
费清此言一出,身边众长生营将官脸色都是一变。
这什么狗意思?
将军今年还不到三十啊,居然想要将军去京师‘颐养天年’?他以为他是谁啊?
便是最为老成的商老六,脸色也是阴郁的一时根本解不开。
这个费清,这张狗嘴真是欠抽啊!
在这个时候,魏良这定海神针的作用便显现出来了,忙笑道:“费大人说笑了啊。李帅在辽地已经扎根多年,若是贸然去了京师,怕才会水土不服,对于病情更加不利哟。两位大人,时候也不早了,请,咱们还是边吃边谈。”
费清淡淡一笑,也不推辞,大马金刀的先行进入了厅内。
杨妙才倒是翩翩君子,远没有费清这般小人得志的模样,依次对身边众人拱手示意,这才笑着走进了厅内。
趁着这个间隙,魏良忙乘机对众人使了个眼色,让众人千万要克制。
商老六这时也反应过来,忙恭敬对魏良一拱手,低声道:“公公且安心,卑职等一切以公公马首是瞻。”
魏良笑着摆了摆手,低声道:“不要再多说了。有什么气话,你们只当没听见。杂家来应对。”
魏良紧跟着走进了厅内,商老六对众人使了个眼色,也快步走进了厅内。
顺子低声啐道:“若这狗日的有一天落到老子手里,老子非得叫他明白明白。”
孔有德忙拉了顺子一把,“顺子爷,今日这场酒,咱们就当陪猴儿喝。”
身后诸将没想到孔有德竟然暮然来了这么个比喻……不由登时都笑出声来。
商老六也回过神来,忙低声招呼众人进厅内。
太白酒楼位于南信口城区中心,是一座新建的五层高的巨大建筑群,也是城区内建筑物的制高点。
此次酒宴的房间,也在最高级的五楼天字号雅间,坐在这里,可以清晰的俯览到不远处海边的景色。
原本,太白酒楼都是雾雨阁娇滴滴的侍女们充作‘服务员’,但此时,为了表示对朝廷使者的尊重,更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事端,服务员全都换成了小二、龟奴。
这太白酒楼,是杨娇~娘名下的产业,由张芸娘、渠敏秋、杨娇~娘、张宝珠等众女共同出资建造。
这也是李元庆的一个建议,雾雨阁这么多娇滴滴的侍女,留在他的后宅里实在是太浪费,也让她们出来找些事情做。
就算不指望着她们能赚多少银子,却也可以开拓她们的一些眼界,积累一些经验,倒再有用时,也会有更强的底气。
而这太白酒楼,也相当于长生岛的一个高级宴请场所。
毕竟,随着经济条件的不断发展,长生营的将官们、包括基层将官们,荷包都厚了不少,谁家又能没有些红白事?
太白酒楼便成为了办‘公事’的一个好场所,也算是根据需求设立,进一步来拉动内需。
此时,五楼的天字号雅间内,随着宾主依次落座,很快,一道道丰盛的菜肴,也像是流水线一般,快速被端了上来。
看着桌子上一大盆、一大盘、分量倒是十足的酒菜,费清脸上的轻蔑之意不由更甚。
究竟是一群乡下的土把式啊。
他们完全不知道,这菜到底该怎么做,更该怎么来吃。
杨妙才倒是表现的相当成熟,笑道:“有劳李帅破费了啊。本官可是听说,这几年,辽地的庄稼收成并不好。”
魏良忙笑道:“杨大人英明啊。这几年,辽地天气极冷,雨水又少,庄稼收成很差,李帅也很难啊。”
费清不愉道:“不是有朝廷的粮饷么?怎么?难道你们李帅把这粮饷都给贪墨了不成?”
“你----!你休要血口喷人!”
段喜亮再想忍也忍不住了,猛的就站起身来。
身边,商老六和顺子瞬间反应过来,赶忙把他拉下。
魏良登时大怒:“大胆!还不快给钦差大人道歉?”
段喜亮也意识到他冲动了,强自压抑着自己的怒气,忙恭敬道:“钦差大人见谅,卑职冲动了!”
“哼。”
费清冷哼一声,却直接不看段喜亮一眼。
段喜亮这次也长了记性,你都不把你自己当人看,那老子就把你当猴儿看。
段喜亮也不再多言,规规矩矩的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
场内形势虽是有些紧绷的尴尬,但随着魏良卖着老脸,殷勤的耐心伺候着,很快,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众人开始推杯换盏,气氛渐渐开始热闹了一些。
只不过,让费清和杨妙才不适应的是,这里的酒,都是最烈的辽南老窖,度数极高,酒劲非常大。
杨妙才虽然恃才放旷,但他自幼便游历了大明的山川大河,是有真才学、有真本事的孤傲,对新鲜事物的接受程度更高,身体也很好,很快,便喜欢上了这烈酒。
但费清这边,不过是拍马溜须的‘关系户’,完全是裙带关系,被人‘赶鸭子上架’,才爬到了现在的位子上。
几杯酒下肚,费清便有些含糊不清了,大大咧咧道:“魏公公,商大人,这酒,咱们,咱们不能再这么喝了吧?咱们什么时候去见李元庆?”
胸腹中酒意上涌,费清连对李元庆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了,直接呼着李元庆的名讳。
杨妙才眉头不由微微皱起来。
到了这时,他已经发现,李元庆在长生岛的威势,那可不是一般的根深蒂固啊。
就费清这点‘三脚猫’的功夫,怕是要……
不过。
就算杨妙才对费清极为不爽,但两人毕竟是一体,代表的是朝廷的颜面,忙笑着打圆场道:“魏公公,商大人,诸位将军,您诸位也都知道,本官跟费大人,都是带着朝廷的王命在身,若是李帅身体允许,本官跟费大人,还是希望能尽快见到李帅一面啊。”
魏良忙笑道:“这是自然。不过,李帅忠心国事,在朝~鲜时染了风寒,身体欠佳。杨大人,您也知道,北地的风,实在是有些烈啊。”
杨妙才忙笑道:“公公说的是。本官要见李帅,自然也得到李元庆身体允许的时候。”
费清本来很享受成为众人中心的感觉,却忽然发现,风头竟然不知不觉间,被杨妙才这个小杂碎给抢了去,登时不由更怒,脸红脖子粗的道:“魏公公,商大人,你们是什么意思?合着,我们是钦差大人,想见他李元庆,还得等着他的时间?他李元庆这么大排场么?朝廷的颜面,又放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