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启三年九月二十七日晨。
没有送别,没有掌声,几乎是悄无声息的,近300艘大小船只构架的庞大船队,从南信口码头出发,绕道向西,转而一路向南进发。
船头上。
迎着深秋的海风,看着远处最熟悉的长生岛渐行渐远,李元庆心中的柔情也渐渐飘远,目光仿似幽蓝的大海一样深沉。
胜者王侯败者寇。
此去经行,注定是一条不眠的血腥之路。
如同第一批踏上新大陆的西班牙人,华夏民族的第一支远行征服者,在李元庆的带领下,已经上了路。
此时,长生营除了官沧海的第二千总队、王海的第四千总队,全员留守长生岛、复州、金州、羊官堡一线,其余的5个千总队,包括刘达斗的斥候营,精锐尽出,合计5000余战兵。
官沧海的第二千总队负责此次船队的远航运输工作,但当队伍抵达目的地之后,他们就会原路返回。
之所以选择让官沧海和王海留守,李元庆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此去经行的时间他也无法估量,王海性子少年老成,他的第四千总队也要承担很大一部分捕鱼的任务,加之马上就要进入封冻期,海岸附近的炸冰工作,也丝毫马虎不得。
王海是最合适的人选。
而官沧海的第二千总队,拥有长生营绝大部分的战船,还有黑岛的海盗网络。
李元庆此次出征,就像是离弦之箭,已经无法顾及长生岛的安危。
但有大海阻隔,还有旅顺这个桥头堡,加之陈忠本部并未出征,就算到了最危急的形势,旅顺失守,但只要官沧海能稳住海防局势,再有陈忠部的策应,便可确保长生岛万无一失。
事实上,在北地,在后金崛起之前,大明虽是‘以夷制夷’,各个卫所、据点的首领,多半是化外夷人,但因为大明帝国的庞大影响力,对北地的控制力,还是有相当规模的。
李元庆的长生岛,主体结构便是辽民,这其中又有很多人,都曾有到过北地行商的经验,在向导方面,李元庆并不缺乏。
长生岛的战船,经过了这几年的发展,也有了长足的进步。
虽没有先进的新船下水,但修补、改良工作,却是进步了不少,船看着是有点破,但远洋航行,尤其是贴着海岸的远洋航行,并没有太多的大碍。
只不过,海上行军相当鼓噪,几乎没有多余的娱乐。
也幸得刘巧在身边,李元庆还不至于太过寂寞。
眨眼,已经进入了十月末,船队已经抵达了库页岛的南端。
一个多月的航行,儿郎们也适应了海上的节奏,没事的时候,许多人甚至沿着大海放下鱼钩,钓几尾小海鱼尝鲜。
而只要不是太出格,对儿郎们的放纵,李元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自娱自乐。
只不过,天气情况比李元庆预料的还要恶劣许多。
自进入十月下旬开始,随着船队越来越往北,近海的封冻情况,已经不容乐观。
尤其是到达库页岛区域之后,天空接连飘散起了大雪,而且还并不是正常的雪花,而是有些类似于冰雹和雨夹雪混杂的恶劣天气。
儿郎们也都收起了性子,乖乖呆在船舱中,不敢再到甲板上露头。
主船船头上,李元庆披着一件宽大的裘皮袄,头戴鹿皮帽,近距离的观察着不远处的这座大岛。
在此时,库页岛还是相当蛮荒之地,居民非常稀少。
两天下来,李元庆的船队已经贴着海岸行进了近两百里地,只看到了两三个小渔村,而且都是十几户的规模。
这些人大都是当地的土人,也就是后金所谓的‘披甲人’奴隶。
对于这些‘蚊子肉’,李元庆自是没有放过的道理,一个把总的兵力便已经绰绰有余。
对于敢反抗的,一律人头落地。
而有汉人居住的村子,李元庆的态度会稍微友善一点,愿意配合大军的、充作向导的,李元庆会支付给他们银子充作工钱,但若态度不友好的,必定是灰飞烟灭。
这也不能怪李元庆狠心。
这些汉人,已经被同化的太严重,李元庆的大军要隐藏踪迹,自是不能有半点妇人之仁。
此时,在船头上,看着这个辽阔的大岛,李元庆的心里也是感慨万千。
这里,包括更北、一直延伸到北冰洋的大片区域,都是大明的土地,都是汉人的土地,是祖先们鲜血浇灌、汗水滴撒的土地,可惜,在不久的将来,却是被老毛子无耻侵占。
现在,李元庆已经到了这里,绝不会允许这种情形再发生。
李元庆本想留下一些人,在库页岛南端设立据点,但思虑良久,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李元庆的船队实力,还没有达到这样的规模,主要是商路还没有建立起来,再者,此行的主要任务是蒙古,盲目分兵,就像是‘黑瞎子掰棒子’,实属不智。
而在大海尽头的对岸,那片广袤的大陆上,就是老奴的死对头——海西女真的势力范围。
可惜,随着尼堪等海西贵族的覆灭,这片广袤的肥沃土地,包括更北面,北山女真部,都已经沦为了后金的附庸。
“将军,若是这样的天气再继续下去,卑职感觉,前路并不通畅啊。若是大河结冰,咱们的船队,恐怕就……”
官沧海站在李元庆身边,眉头紧锁,说不出的担忧。
就算他是海盗出身,航海经验十分丰富,但之前,他一直都是跟着郑家,在大明的南方海域,从未面对过这么恶劣的气候。
李元庆点了点头。
已经要进入了十一月了,按照当地土人的话,“大雪已经封了山。”
若是在这个时候贸然进入原始森林密布的老林子,那真是神仙也出不来啊。
片刻,李元庆一笑,“怎么了?心里打退堂鼓了?”
官沧海笑着摇了摇头,“将军,我总是感觉,这个计划实在太冒险了。若卑职留在将军身边,还能安心一些。”
李元庆不由哈哈大笑,“沧海,放心吧。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咱们的儿郎们,并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
官沧海一愣,瞬间也明白了李元庆的意思,不由笑起来。
此时,在长生营,所有人都是闻战而喜。
毕竟,老兵们的例子已经摆在前面,只要跟着将军,能打敢拼,不论是田地,美宅,银子,女人,都会有的,但倘若寸功未立,那就只能加入辅兵杂役,想出人头地,那就慢慢熬吧。
谁也不是傻子。
人,都是有劣根性的。
在骨子里,都想把别人踩在脚下。
加之此时队伍这么大的规模,李元庆亲临,这些儿郎们,又畏惧什么呢?
……
冒着风雪又前进了七八日,船队已经贴向了大陆西岸。
傍晚时分,前去探路的刘达斗兴奋的赶了回来,“将军,前方二十里,有一个鞑子的大堡子,真奴不下百人。儿郎们已经打探清楚,从这堡子再走十里,就是咱们要找的那条大河!”
李元庆不由一笑,“传我军令,召集副千总级以上军官开会!”
“是!”
命令迅速被通传下去。
不多时,几十个副千总级以上的军官,纷纷来到了李元庆的船舱里。
刘达斗兴奋的摊开了地图,仔细对众人解释道:“这里就是那鞑子的大堡子。据附近百姓说,这是方圆百里内最大的堡子。其他的大堡子,要到大河入海口那边才有。现在,大雪已经封了山,这些鞑子都躲在堡子里不出来了,嘿嘿……”
刘达斗说着,兴奋的一笑,“儿郎们今晚想喝酒吃肉,就要靠这堡子了。”
段喜亮已经有些忍不住了,“老刘,那还等个球啊!干他娘的呀!老子不想吃肉,就想拿鞑子的心肝下酒!”
顺子、孔有德、李三生众人,也是兴奋异常。
只是官沧海还有些犹豫,低声对李元庆道:“将军,这次不是咱们预定的登陆地点啊!”
李元庆此时使用的地图,是辽东都司原来的老地图,还是明中叶的产物。
虽然经过了李元庆的改良,但只是地理位置更加准确了。
而此时,随着后金势力在这边不断扩大发展,明军原来设立的很多卫所、据点,有的被荒废,有的被重新改了名,很难再分析确切。
但自五六天前,船队靠近西岸大陆以来,数百名斥候便上了岸,他们人人都有良马,这些时日,早已经将附近的详情打探清楚。
李元庆原本打算从黑龙江的入海口登陆,沿着黑龙江,一路向西,最终再转向南部,直接切入科尔沁的腹心。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形势已经发生了改变,李元庆断然不会再犹犹豫豫。
“富贵只在险中求。沧海,传我军令,全军下船登岸,一个半时辰后,全军出发,船队返航!”
官沧海明了,李元庆已经下定了决断,虽还想再劝,却也只得接受命令,忙恭敬道:“是!”
李元庆在他的长生营内,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命令迅速便被通传了下去。
借着大雪中的夜色遮掩,船队依次停靠在岸边,各部战兵,有序下船。
在来时,李元庆便做好了详细的规划。
5000人,皆是战兵,每人只携带10天的口粮,其余尽是武器、弹药。
此时,登陆时间虽短,但训练有素的战兵们并没有让李元庆失望,一个时辰多一点,便已经全部集结完毕。
李元庆大手一挥,旗手通过旗语传递到船队,官沧海只得依照军令,开始返航。
贸然从温暖的船舱里走进到这漫天的风雪里,经过了短暂的调整,李元庆已经适应了这冰封刺骨的北风,胸腹中的火焰,也像是火山喷发一般,已经有些遮掩不住。
以前,只能任由后金鞑子,闯入大明的土地,烧杀抢掠,肆意妄为,但此时,李元庆就要‘以其人之道,换其人之身’!
不远处,儿郎们也开始适应这恶劣的天气。
他们以把总为单位,笔挺的站立成一排排,任由风雪吹打到他们的脸上、身上,却没有一人说话。
就仿似矗立在冰天雪地里的一尊尊冰雕。
西面,海岸大概延伸到陆地一里多以内,就是密密麻麻的巨大森林,早已经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入眼之处,白绿相间,简直就像是童话世界。
李元庆不说话,所有人都不动,五千双目光,都聚集到了前方的李元庆身上。
片刻,有斥候快步奔过来,对李元庆耳边耳语几句。
李元庆冷冷一笑,大手一挥,沉声道:“出发!”
“是!”
片刻,命令迅速被通传下去,根本没有太多的声音,5000人的精锐,就像是一架巨大而紧密无间的机器,迅速运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