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之后,已经是天启三年四月十三,后金主力不出意外的再次出现在了复州城外。
在前一天,牛根升和张标已经由海路,赶到了复州城,对于旅顺的状况,李元庆、陈忠和张盘,也都已经知晓。
张标带来了近三百战兵,还有五百多辅兵,这让张盘一下子又恢复了不少力气,颇有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已经失去了这么多,他也想跟在李元庆和陈忠身后,捞回一点来,最起码,对各方面,都好有个交代。
与此同时,皮岛方面也有战报发来。
不出李元庆所料,在后金主力聚集辽南的这段时间,毛文龙主力已经跟宽甸的陈继盛合流,击溃了镇江外围的两波守军。
不过,毛文龙这次并没有选择防守严密的镇江,而是选择了不远处的义州。
根据毛文龙的描述,东江主力已经扫清了义州周围的大部分障碍,破城就在近日。
这一来,虽然金州、旅顺失陷,但在辽地的整体局势上,东江仍然占据着一定的主动权。
此时,皇太极的正白旗主力,代善的正红旗主力,莽古尔泰的正蓝旗主力,以及岳托的镶红旗主力,还有镶黄旗的几个牛录,都在复州。
此时正值春耕时节,即便后金还有不少牛录,但他们也要耕种,牛羊战马也要在这个时候养膘,补充冬季损伤的营养。
尤其是在去年春耕后战事并不顺利的情况下。
而老奴亲领的两黄旗主力,要维护辽阳、沈阳到老寨一线———后金的腹地的核心利益,也不敢贸然出兵。
这一来,在东线义州方面,后金可用的兵力,只有镶蓝旗的阿敏和镶白旗的杜度两部的部分兵力。
若李元庆、陈忠两部,能在复州再克皇太极的后金主力,那,义州方面,毛文龙将几乎没有压力,攻克义州,指日可待。
复州城头上,再次看到正白旗的王旗,张盘简直咬牙切齿,“是皇太极这狗杂碎。”
皇太极的大军还是在复州北门外列阵,似乎想将之前被李元庆和陈忠烧毁的营地重新修建起来,但距离却是退后了不少,在两里之外。
陈忠不由冷笑,“狗日的还是不长记性啊。这他娘的是在做给咱们看啊。”
李元庆点了点头,“皇太极绝不甘心吃这么大的亏,加之大帅在东线的顺利,这厮必定忍耐不了多久。咱们不急,他很快就会露出破绽的。”
张盘看了李元庆一眼。
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高大英挺的身躯,就像笔直的青松一样挺拔,眼神锐利,动作坚毅,仿似这世间,根本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住他。
再看看他自己,失魂落魄,毫无斗志,哪里有半分大将的风范?
张盘忍不住长叹息一声。
之前,在李元庆面前,他总是想倚老卖老,突出他的重要性。
李元庆却不计之前的纠结,一次又一次的帮助他,哪怕到了现在,他的失误,葬送了明军的好局,但李元庆对他却没有半分埋怨和怨言。
反观陈忠,虽然走的保守,但一步一步,与李元庆亲密无间。
悄无声息间,广鹿岛部已经壮大了不少。
张盘这几天没事,已经去查验过李元庆和陈忠两部砍下的鞑子首级,仅是真奴就已经超过了千级,更不要提那些蒙古鞑子和汉军旗的战兵、杂役了。
张盘忽然说不出的后悔,当初为何要较这个真呢?
若一步一步,稳扎稳打,跟李元庆亲密合作,怎的可能像是今天这般?
可惜,这个世界上,永远没有后悔药。
张盘也只得希望,李元庆和陈忠能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拉他一把,让他恢复一些元气了。
此时,原本驻扎在城外的长生营第一千总队,和陈忠的甲总千总队,已经撤回了城内。
李元庆也并未在城外再修建什么壕沟、河水之类的防御性工事。
在复州城下,就是一片平坦,后金军随时都可以攻过来。
只不过,与之前相比,七门红衣大炮,现在却是矗立在复州城的城头上,黝黑的炮口,正对准了不远处的后金主力方向。
此时,皇太极不急,李元庆更不急。
复州城内的粮草、资源,简直充足的令人发指,就算皇太极要在城外耗上个两年、三年,那才随了李元庆的心意。
有毛文龙在东线大刀阔斧,西线这边,油水并不大,拖也能拖死这些狗鞑子。
“旅顺城的物资,也就能够他们坚持个十来天,皇太极这狗日的倒真是好性子。他还要墨迹个没完么?”
旅顺城的物资状态,没有人比张盘更有数了。
陈忠此时也知晓了详情,忍不住一阵冷笑。
张盘面色有些不好看,这张标,真是蠢如猪啊。
他用人就这个眼神,也怪不得他吃败仗了。
张标此时就在不远处,他也意识到了他的大错,反倒不如长生营一个斥候百户有手段。
但已经是这般,张标也没有了办法,只得小心侍立一旁,等候各种处置吧。
李元庆道:“皇太极老谋深算,他要等,自然有他等的道理。咱们不可怠慢,须得稳固防守。”
陈忠笑着点点头,“元庆,放心吧。我再去各处巡视一遍。”
陈忠说完,便带着几个亲兵急急朝着东门奔去。
他嘴上虽然对皇太极不屑一顾,但心里,却不敢放松半分。
事实上,到了现在这个程度,复州城几乎铜墙铁壁,在很大意义上,若是时机允许,李元庆和陈忠两部甚至可以拉出去跟后金主力野战。
但金州、旅顺的失守,辽南形势并不像之前那么乐观,谁也不敢大意半分。
身边亲兵都退的远了,只有李元庆和陈忠站在城头上,迎着淡淡的春风,观察着战场局势。
这一幕,似曾相识,只不过,现在却是物是人非。
李元庆也不知该跟张盘说些什么,太多太多的言语,反而只能化作沉默。
半晌,张盘却忽然道:“元庆,对不起。我早听你的,何须沦落到这般?”
俗话说得好,钱是男人的胆,衣是男人的脸。
对于李元庆和陈忠这种军人,麾下士兵就是他们的根子,此时,没有了熟悉的儿郎们,张盘又何来底气?
看到张盘竟然当面低头,李元庆不由一愣,片刻忙道:“张大哥,你我兄弟,何须如此?旅顺,我一定帮你打回来。”
张盘重重点点头,忽然一阵苦笑。
他相信李元庆一定能帮他把旅顺打回来,毕竟,有复州在,金州和旅顺就是孤城,后金兵力不可能坚持太久。
但他的失误,连监军也失踪在战场,他又该怎的向毛文龙交代?怎的跟朝廷交代?怎的跟皇上交代?
李元庆这时也感觉到了张盘的情绪波动,忽然重重握了握张盘的手,低声道:“张大哥,我就算拼了这身皮不要,也会保全你的性命。”
张盘身子一怔,眼泪都要涌出来,“元庆,你……”
李元庆一笑,“张大哥,咱们是兄弟啊。”
看着曾经最熟悉的笑容,张盘心中简直是五味杂陈,又翻江倒海,片刻,他重重点点头,忽然一笑,“没错。元庆,咱们是兄弟。”
但张盘心里,却是打定了主意,他的失误,他的责任,他必定会一力承担。
……
一直到晌午十分,后金营地里才磨磨唧唧的开始集结,有超过4个牛录的各旗兵力,开始朝着复州城方向推进过来。
他们畏惧红衣大炮的威慑力,阵型非常分散,悉悉率率的如蚂蚁一般,在城外一里外,开始修筑土墙和防御工事。
李元庆怎的能让他们如愿?
当即下令炮手开火,就照准这些人干。
片刻,“轰隆隆”一片,随着剧烈的火炮轰鸣声响起,一排七颗巨大的铁球炮弹,竟自砸落向不远处的后金营地。
红衣大炮的炮弹直径在12厘米左右,都是实心的铁球,一里半之外,威力或许有所减弱,但在400步的射程,威力正值凶猛。
就算鞑子有牛皮战车,却也根本无法抵挡这巨大的冲击力,片刻间,至少有十几人,被炮弹砸中,连滚带爬、哀嚎惨呼一片。
其余人哪还敢修筑工事,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啊,飞速朝后狂奔逃命。
张盘不由有些无语,喃喃道:“这,这便是红衣大炮么?真是犀利啊。”
陈忠一笑,“这是皇太极留给咱们的礼物。”
张盘心里更苦,面上却强自露出笑容,“有这等利器在,鞑子怎么可能上来?”
但片刻,他也反应过来,忙对李元庆道:“元庆,若是这般,鞑子上不来,咱们可不好立功绩啊。”
李元庆一笑,“张大哥,不要着急。皇太极不会放弃复州城,这是他的底线,他一定会忍不住的。”
张盘此时心里虽然很急,但他明白,他绝不能左右李元庆的情绪,默然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一旁,陈忠却是微微摇了摇头。
已经到了这一步,张盘竟然还没有点耐性,以后怕是也……
……
此时在对面,皇太极和一众王公贵族,正在两里之外,打探着复州城方向。
摄于红衣大炮的威胁,他们的营地,已经退后了到城外两里半之外,再不敢像之前那般嚣张,就把营地搭在了明军的眼皮子底下。
莽古尔泰暴躁的捏着手中的马鞭,“狗日的李元庆,这般下去,咱们根本不可能靠近复州城啊。又怎的能攻下城池,剐了这狗贼?”
代善脸色也不好看。
辛辛苦苦这一遭,只在金州和旅顺逮了些小鱼小虾,不说皇太极要受罚,他在老奴心里的地位,必然也会直接受到影响。
这真是……
皇太极表情却并未有太多异样,他长吟一声,忽然道:“照这般下去,咱们根本没有机会攻克复州。这次辽南之行,并不明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