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庆用小刀挑了一块流着肥油的肥美羊肉,放在嘴中,用力咀嚼,缓缓点了点头。
当初,在李元庆的计划里,是想将复州突出出来,充当‘靶子’,吸引后金主力的目光,为身后的金州和旅顺,为东线的东江主力,创造更多的机会。
此时,路途遥远,通信闭塞,李元庆并不了解东线毛文龙本部东江主力的境况,但在后金主力逼近复州之前,这边的消息便已经通传过去。
李元庆相信,以毛文龙的精明,绝不会放过这等良机。
但让李元庆很难接受的是,皇太极直接放过了复州,而去直逼金州、旅顺。
这让李元庆非常的难受。
即便李元庆与张盘有一些利益上的争端,但辽南三部是一体,旅顺的位置至关重要,这是东江本部在辽南的一个最重要支点。
只有有这个支点在,东江本部有各项事务,才能通过这个支点来运作。
有旅顺在,才能让更多的辽地百姓,逃到东江的庇护之下。
金州失去,并不可怕,但一旦旅顺失守,那……
李元庆用力将鲜美的羊肉咽下,狠狠灌了一大口酒,脸色在火光的映衬下,飘忽不定。
按照此时的态势,复州方面,李元庆两部已经完全站稳了脚跟,就算皇太极硬来,李元庆和陈忠丝毫不虚。
只要坚守复州,两人就能获得最大的实际利益和政治利益。
但金州、旅顺一旦失守,辽南的局势就将重新洗牌。
有了旅顺这个支点,后金方面,在理论上,就有了渡海偷袭广鹿岛和长生岛的实力,甚至,可以直逼东江本部。
李元庆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看向陈忠,“大哥,此事,现在言之还尚早啊。咱们还是安心等待下一步的情报。希望张盘能收到咱们的消息。”
陈忠点点头,“希望吧。”
他切下一条肥美的烤羊腿递给李元庆,“元庆,你压力也不要太大。咱们还是先顾好眼前。鞑子没有了物资支撑,撑不了太久的。”
李元庆用力点点头。
眼前,后金方面还有4000多骑兵,想要出战,也得先解决掉这个麻烦啊。
……
此时,在金州,即便已经到了半夜,但后金军依然没有停止攻势,一波波全副武装的鞑子,拼死朝着城头上冲上来。
张盘其实准备的很充分,无论鸟铳兵、弓箭手,还是旅顺守卫战之后他新开发的‘炸药包’,存量都很充足。
但奈何鞑子发了狂,四面围攻,完全就是要在今夜克城的姿态,张盘四面疲于奔命,已经快要到了极限。
“将军,北城被鞑子攻破了,急需要支援。”张盘刚刚跑到金州东门支援,有亲兵急急奔来,大声禀报。
“我草他娘的。狗鞑子这是要疯了么?”
张盘恶狠狠啐了一口,对身边一众亲兵大呼道:“去北门。”
“是。”
士兵们一整天的鏖战,早已经疲累不堪,但这般时候,谁也不敢怠慢,赶忙跟在张盘身后,急急奔向北门。
北门,已经有百来号鞑子杀上了城头。
他们个个武勇,张盘麾下的明军虽然拼死不让,但无论是单兵素养还是武器装备,明显与后金军精锐相差着一大截。
很快,城墙上便被杀开了一个缺口,明军节节败退。
“狗鞑子,真是找死啊。儿郎们,跟我顶上去。”
张盘眼睛都红了,带领身边二百多号士兵,赶忙冲了上去,与城头鞑子纠结在一起。
身后,预备队和辅兵也赶了过来,在张盘的大声呼喝下,迅速加入到了战场。
好不容易,北门将鞑子的势头压下去一些,这时,身后忽然又有士兵来报,“报将军,南门失守了,鞑子已经杀进城来。”
“我草他娘的。来人,给我去南门。”
张盘已经浑身血污,直如同杀神,他已经完全杀红了眼。
士兵们不敢怠慢,赶忙就要跟张盘往南门冲。
但北门距离南门五六里,就算现在冲过去也晚了。
张盘的亲兵头子张虎赶忙死死拉住张盘,“将军,不能再恋战了啊。鞑子已经破城,若再不退,咱们的儿郎们可都要交代在这里了啊。”
“滚开。”
张盘一脚将张虎踢趴下,“老子砍了你。竟敢乱我军心?”
说着,张盘挥刀便要朝张虎的头上砍下去。
身边亲兵都是大惊,赶忙死死拉住张盘,“将军三思。”
“将军三思啊。”
张虎拼命磕头,“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您还是要以大局为重啊。”
“哎!”
张盘恶狠狠的啐了一口,一种从未有过的乏力感,弥漫在他的全身。
李元庆在之前已经跟他说的很明白,让他做好金州的防守,事实上,他也尽了全力,将金州防御的密不透风。
但就是在这般状态下,面对后金主力发了疯一般的攻势,他根本毫无办法。
他根本无法想象,李元庆和陈忠,究竟是怎么守住复州城的。
“传我军令,所有人迅速向西门突围,去海边码头汇合。”
“是。”
有士兵赶忙去传令。
亲兵们不敢怠慢,赶忙护着张盘,急急朝着西门突围。
这是张盘之前的留手,也是他跟李元庆学的一招,凡事,最好先给自己留条后路。
金州城距离海边只有不足十里,海边码头,停靠着他的船队。
只要能跟船队汇合,他的本部就可以逃出生天。
好在西门方向,后金攻势并不是太强,加之夜色很黑,城上守军还能应付。
张盘扫了一眼,发现对面有近2000多鞑子,眉头不由紧紧皱起来。
这般状态,加上北门守军,他的兵力也不足1000,如要强行突围,根本没有太大把握。
但事已至此,他已经没有了选择,一咬牙,“儿郎们,鞑子势大,跟我往外冲啊。冲出去才能活命啊。”
士兵们也知道了己方境况不佳,纷纷跟在张盘身后,发疯一般冲着外面冲过去。
好在张盘有‘炸药包’开路,很快便在后金战阵中炸开了几个缺口,大队人马护着张盘,急急朝着海边突围。
但后金军怎的可能放过张盘?
一群群骑兵迅速犹如饿狼一般围上来,不断对张盘部造成突杀。
张盘已经急了眼,但这般状态,他根本没有办法,只能是硬着头皮往前冲。
不多时,他们已经突破到一里之外,但张盘身边的士兵们却是越来越少,只有几百人了。
“啊———!”
张盘忍不住仰天长啸。
他已经意识到,他完全失算了,照这般下去,他根本不可能突出重围,迟早要被后金军围杀。
“也罢了。儿郎们,咱们生是大明的人,死是大明的鬼。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跟狗鞑子拼了啊。”
张盘率先便要朝着不远处的鞑子骑兵冲过去,身边儿郎们也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这时,鞑子身后却忽然一阵混乱,有一小股明军骑兵,风一般从背后冲杀过来。
张虎眼睛不由一亮,“将军,是援兵,是援兵啊。”
张盘也是大喜。
但转瞬他便明白过来,无论是李元庆还是陈忠,都没有骑兵,又哪里可能是援军?
看这模样,倒像是李元庆和陈忠的斥候。
一个长生营斥候百户也来不及解释,风一般掠向张盘身边,一把伸出了手,“张将军快上马。鞑子势大,北面的主力马上就要杀过来了啊。”
张盘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张虎和身边亲兵已经抱住张盘,将他架到了这长生营斥候百户的马上。
“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将军您先走,我们来断后。”张虎大声狂吼。
张盘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的涌落出来。
他终于明白,他和李元庆有多大的差距了,也终于明白,他的固执,要在今晚,付出数千条生命的代价。
这长生营斥候百户载着张盘,迅速调转了马头,对身边的同伴们大呼道:“儿郎们,一人载一个。能救一个是一个。快啊。”
张虎已经自发的带着身边儿郎们,冲向了前方,抵挡住鞑子的攻势,为这边创造时间。
“二娃子,你上去。”
“不,大哥。你上去。你有嫂子和孩子,我孤身一人,我来断后。”
“二娃子!”
一个三十多的汉子泪如涌泉,硬生生被他兄弟架上了长生营斥候的马匹。
一旁,看着哥哥终于上了马,这叫二娃子的汉子,眼泪也止不住的涌落出来。
但片刻,他猛的回过神,握紧了手中钢刀,大呼道:“儿郎们,将军平安无事,跟狗日的鞑子拼了啊。”
说着,他发疯一样举刀冲向了鞑子骑兵方向。
但转瞬间,他便已经被鞑子的战马淹没。
“二娃子———!”
他大哥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忍不住就想下马寻死。
他前面的长生营斥候赶忙一手抓住他,“这位大哥,活着才有机会报仇啊。不要浪费了二娃子的心意啊。”
这汉子忍不住仰天长啸,只得紧紧的抱住了前面长生营斥候的腰腹。
张盘根本不敢再看这一幕,他终究为他的决断,付出了最惨重的代价。
眼见着张虎他们也被鞑子骑兵淹没,他的眼泪,根本无法控制的往下流淌,一种无法言喻的疲惫感,抽干了他的所有力气。
但这长生营斥候百户却不敢怠慢,眼见每匹马都载上了人,他大呼道:“弟兄们,快撤啊!”
片刻,这小股骑兵,迅速朝着西面海边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