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没有人的气息，至少仇无衣严密探查了一番之后依然什么都没有发现。
    雪地上响起的无疑是人的脚步声，行动的节奏正是一个人以两**替前进，脚步之间的间隔极其有序，甚至可以称之为死板，除了对自己身体控制优秀的武者之外，或许只有僵尸才会做出如此死板的节奏。
    为了表示礼貌与诚意，仇无衣主动从雪地上站起身来，静待远方的来客现身。
    天诛门，对于震国大小领主而言宛如噩梦的组织，究竟是抛出了利剑，还是伸出了橄榄枝？仇无衣从未自大到以为自己能够看透世间的道理人情，更不会天真地以为天诛门真的会替天行道伸出援手，在这个到处都是谜团的组织面前，他所选择的是警惕。
    平整的雪地上多出了两行整齐的脚印，面貌模糊的人影穿过了最后一层的天然遮蔽，出现在仇无衣的面前。
    人影的动作很慢很慢，仿佛生怕仇无衣看不清楚一样。
    “我是觉得你可能不会说话啦……不过……你好。”
    仇无衣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己一定是疯了，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
    对着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说话，不是疯了又是什么？
    正是因此，来者才只有声音而没有人的气息。
    这样一个奇怪的东西出现在眼前，仇无衣自然早已上上下下地将它打量了一遍，
    用“木偶”两个字形容可能有一点失礼，这座偶人的身体是金属打造的，而且是看不出种类的特质合金，至少乌黑油亮的外表看起来极其坚固，那么不妨用“铁人”来称呼。
    铁人的身量与一般青年男子差不多，体态匀称，由于全是金属所以完全没有脂肪与赘肉，除了构成身体的材质以外，外观与真正的人几乎没什么差别，甚至连眼球之中都隐隐约约流动着生命的光华。
    单是这铸造铁人的手艺就绝非凡夫俗子所能，但真正令仇无衣感慨不已的还要数铁人的行动能力，它已经超越了机关的范围，甚至可以说完全是一种穿越了时代的科技。
    铁人不仅会走路，还会鞠躬，四十五度的弯腰，分毫不差。
    仇无衣有那么一瞬真的产生了一种它会说话的错觉。
    鞠躬完毕，铁人原地向后转了一百八十度，向着来时的方向抬腿就走，仇无衣立刻跟在了他的后面，似乎铁人没有语言功能，这未免有些可惜。
    铁人出现在此处的用意也一目了然，那就是它的主人在拜托它引路，至于为什么主人不主动出面，或许因为好感度还不足。
    以往，仇无衣稍稍看过一些小说，也依稀记得其中世外高人给主人公引路的情形，基本上就是什么路难走就走什么路，能走多快走多块，若是主人公跟得上，那么这个世外高人就要在心中适时地发表自己的感慨。
    现在面对的情况却完全相反，铁人的行进速度极慢极慢，仇无衣又不敢放松警戒，颇为可笑地一步步跟在后面。
    如此差不多过了一个小时，铁人在鸟不生蛋的丛林中曲曲折折的行进，附近的树木已经很密了，不仅是树，石块灌木，大小坑洼，放眼过去几乎遍地都是，铁人却极为准确地避开了一个又一个障碍，就像有一个人正在天空顶端操纵一般。
    仇无衣想不明白铁人的主人是如此进行操控的，同为天诛门的成员，章修似乎反而显得比较正常了。
    一个小时又接着一个小时，几乎到了凌晨，铁人的脚步才突然停了下来。
    但仇无衣还是不明白有什么意义，眼前的水似乎属于江的一个支流，没有冻结，江岸除了杂草就是杂草，一般人除了杀人灭口以外不会想着来这样的地方。
    等了一会儿，铁人却没有再次动起来的预兆。
    虽然很想恶毒地猜测铁人是否坏掉了，但情况显然不是这样，仇无衣思索了一阵，决定先抛下铁人，检查一下附近是否有什么异状。
    退一步说，就算铁人真的坏了，自己不在场也好让主人偷偷过来修，当面修理实在是太尴尬。
    走了几十步，仇无衣忽然眼睛一亮，立刻发现江岸上停着一艘小船。
    船的大小程度可能只够钓鱼，也许撒网都不够，坐上一个人之后，剩余的空间就只有很少一点点了，没有船桨，没有风帆，不仅寂寞，而且悲凉。
    仇无衣想了一想，坦然迈步上了小船，于小船最中央盘膝坐下。
    一切都是此地主人的安排，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还未可知。
    上船的判断是正确的，过了片刻，仇无衣眼中的景色开始了慢慢的位移，小船载着他向着江中飘去。
    江面意外的平静，连一丝风都察觉不到，一片雪白的背景当中，小船在水面划起一道狭长的波纹，一路驶向水最深的地方。
    没有兽鸣鸟叫，也没有夜风冬雪，仇无衣不是诗人，心中自然不存有欣赏美景饮酒赋诗的情怀，当离开岸边的瞬间，陆上引路的人偶竟然向着这边鞠了一躬，以示道别。
    突然，单薄的小舟向下一沉，冰冷的江水迅速渗入了船中。
    仇无衣不慌不忙地自船中央站起，眼看着小船迅速沉没在江水之下。
    水平面的下方，仇无衣背着双手，悠然欣赏起水底的景色，其实没有什么景色可言，目前能看到的只有水而已，连条小鱼都找不到。
    在刚开始进水的瞬间，仇无衣立刻意识到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反正就算落水也没什么大碍，所以才会如此镇定。
    无形的力量所形成的透明球将小船包在里面，就像一艘古代的潜水器，除了最开始渗入船中的一点水以外，连半点水珠都无法渗透船周围的透明力场。
    江比想象中深，也许是特地挖深的，数十米，乃至上百米，周围的光芒已经黯淡了下去，无光的世界当中，仇无衣却感到一种莫名的亲切，似乎自己以前曾经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即使在船上，仇无衣也照样能够察觉到小船下沉的速度，以及停止的时刻。
    黑暗的世界当中浮现出一丝极淡的光芒，仇无衣确认了光芒所在的方向，迈步走下了小船。
    事情没有脱离预想的范围，果然脚下踩到的是坚实的地面，当脚尖试探性地踢一踢地面的时候，响起的是近似金属的声响。
    这个地方应该就是天诛门的地下基地了，仔细想想，咸海领地也算不得富裕，然而在这偏僻地方竟然也有天诛门的据点，其触手之长可想而知。
    两侧没有光芒，唯一的光源至始至终都没有变过，仇无衣虽然看不清周围的模样，但能通过直觉隐隐查知现在自己处于一条不算宽阔的走廊之内。
    待到距离光源近了，这个设想也就得到了证实。
    光源所在的位置是一间方形的密室，除了光源——一个半透明的小小光球以外，再也没有第二件东西。
    站在光球后面，仇无衣先环视了一周密室的状况，但没有得到任何收获。
    “失礼了，虽然这不是待客之道，但我们的规矩就是如此。”
    温和的中年男子声音忽然在四面八方响起，没错，就是四面八方，封闭的密室之中无法判定声音传来的位置，前后左右到处都有声音。
    “虽然我倒是不介意，不过还是确认一下的好，你们就是天诛门，没错吧？”
    仇无衣叹了口气，这群家伙实在是太诡异了，诡异到让人不愿意相信。
    “正是，无论说得多么冠冕堂皇，其实我们只不过是一群潜藏在黑暗之中不愿沐浴光明的家伙而已，所以请不要过于拘谨了。”
    密室中的声音意外地好说话，还没等仇无衣表态，首先给自己扣上了一顶帽子。
    “真是令人感慨不已的自知之明……好吧，我有一大堆话想和你们说，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是听听你们的问题，毕竟这不是我找上你们，而是你们找上了我，我觉得应该不是无缘无故想找我闲聊。”
    仇无衣摆出了较为客气的姿态，假如天诛门不想让自己发现行踪，恐怕十几年之内都找不到这个水下密室，既然对方有所求，那就同样要有所回应。
    “您真是通情达理的人，我们的问题只有一个，您介入两个领主之间的争端，更夺去了他们的土地，请问您是否有有意进一步介入更大的争端。”
    响起的声音似乎有一种淡淡的愉悦感，并不是在责备仇无衣夺取他人土地的行为。
    “这件事……哼，要是我愿意的话，我更希望从最开始就什么也没发生……只能说是随波逐流吧，至少以我个人而言，并没有从其中得到任何值得高兴的感觉，至于你说将来我的意愿，应该还是继续流浪，仅此而已。”
    之前种种蒙着血色的回忆自仇无衣的脑中一闪而过，最终定格在自己亲眼看到老药师冰冷尸体的瞬间，一阵撕裂灵魂的剧痛涌上了胸口，令他的声音变得迟疑而生涩。
    “如果可能的话，我真想与您亲自见上一面。”
    密室中的声音仿佛被仇无衣的情绪感染了，这个回答，却有些意义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