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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神官神色微松,问:“她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大班伸出食指挠了挠脑门,歪头说:“我去到旅馆的时候,阿琅姐姐和老板娘正聊得很高兴呢。唔,阿琅姐姐还接了一个d级佣兵任务,说等她完成任务了,就请我吃安利达家的蜜糖糕……”
    神官的面容愈加暗沉,眼里掠过厉狞的狠色。
    既然她若无其事地和别人谈笑,还有心情接佣兵任务,那么看来昨晚在城外月黑风高的,他刺入那个男人心脏的利刃,也失了准头,竟然没能置他于死地!
    “喔,对了,”大班突然开心地说,“你让我问有关阿琅姐姐心上人的事情,可是阿琅姐姐说,她没有心上人啊。”阿琅姐姐还说,她现在最喜欢的男孩,就是聪明可爱的大班了。
    “她说她没有心上人?”神官一下子抓紧他的手臂。在大班有点受惊的目光下,才稍稍松了手劲,压抑地追问道,“她真的、真的这么说?她来艾洛克城,不是为了和她住在一起的男人吗?”
    “阿琅姐姐家里,只有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妹妹,听说是她妹妹生病了,她才来这里当佣兵攒铜币的。”
    大班挣了挣手臂,没挣动,才发现紧紧盯着他的神官,目光在他说出这番话后,陡然亮得惊人。
    “神官大人,我想问,你为什么要我去打探阿琅姐姐的事呢?”大班变得有点警惕了,他嘟起粉嫩的嘴唇,问,“难道……你也喜欢阿琅姐姐,也想要和我抢她吗?”
    神官的脸顿时像少女般红了起来。没有了之前的阴沉狰狞,他支支吾吾道:“不、不是,我只是对那个……意图叵测的异乡女人感到猜疑……”
    “没用的。”大班自顾自地打断他的话,似乎就是认定了神官大人是来和他抢女人的,“阿琅姐姐说了,她最喜欢的男人,只有我。”他自豪地昂起头。
    “你。”神官话音一滞,他严厉地压下眼角,盯着只到他腹部的、趾高气昂的男孩,冷声说,“我说了不是对那个女巫有谋图。”
    “女巫?”
    “没错。那种依靠卑劣的魔术,去吸引异性为她追逐、为她嫉妒疯狂的女巫。没错的,就是那样……”神官手上一个用力,将他拉近自己的身前,“所以,你以后看到她,记得不许接近她,也不许触碰她一分,否则你的身体和灵魂,都会被罪恶所腐蚀,记住了吗?”神官郑重又严峻地盯着他。
    “哼,要信你自己信,我才不信呢。”
    大班扮了个鬼脸,脚底一抹油就飞快溜走了。
    第128章 。异界之神官(十三)
    雪封的艾洛克城一片霜白,只有众多佣兵聚集的旅馆,是昼夜不变的橙光暖融。
    而某人口中十恶不赦的女巫,此刻,正坐在下城区的热闹旅馆中,品尝着碟中的浓郁奶酪,姿态悠闲,又似乎心不在焉。
    “嚯,琅妹子,最近几日怎么都没见着你?”高瑟迈步走近,拍了拍宋琅的肩膀。“咦,你终于有佩剑了?”高瑟看向她腰侧挎着的重剑上,随即就笑道,“怎么是这么一把黑不溜秋的丑剑,让我瞅瞅……”他探手就要握上铁黑色的剑柄。
    “高瑟大哥,别碰。”宋琅连忙侧身一让,见到高瑟疑惑的表情,她讪笑着解释道,“这剑很锋利的,碰了怕会弄伤人。”
    闻言,高瑟一声笑了出来,摆手打趣道:“好了好了,我都知道。我说,琅妹子,你怎也学去了那些个剑士的坏习惯,像护着眼珠子一样,护着自己的剑,就生怕别人动了一下。”
    宋琅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不是她小气,实在是她的剑不止锋利,洁癖似乎也不轻,除了她谁都不让碰,连今早出门时,贝娅一时好奇地想摸一下,都被他的沉声剑鸣吓得缩回了手。
    刚才高瑟脱口而出“黑不溜秋的丑剑”后,腰间的剑更是立即变得蠢蠢欲动。宋琅连忙以手心稍按了按剑身,以示安抚:不丑,不丑,你最美。
    啧,她哪是养了一个使魔,分明是养了一个大爷嘛。
    感受到手下的剑骤然安静下来后,宋琅呼出一口气的同时,心底也不免生出些许了悟的可笑。
    这些日子她是渐渐看出来了,很多时候,他不见得是真的生气,反倒更像是无意识地想寻求她的关注,非要她顾着他,哄着他才满足。
    “高瑟大哥见笑了。”宋琅也不解释,浅淡一笑默认了他的说法。
    “哈哈,都是过来人,想我当初拿到自己的第一把佩剑时,也和你差不太多。”高瑟一边说一边倒了一杯酒,仰头喝下。“对了,听老板娘说起,你方才领了一个d级任务,要去城西那边的白雾山林里头寻找火焰草?”
    高瑟不无担忧地说:“据说,那一片林子是出了名的危机四伏,尤其在火焰草的生长地附近,野兽出没的更多,危险得很。琅妹子,不如我向队里告假,陪你走一趟吧?”
    “不用劳烦高瑟大哥,不过是山林间一些野兽,我还应付得来,况且那一处,也没有高瑟大哥说的那般危险呀。”宋琅连忙心虚摇头道。
    开什么玩笑。
    要是让高瑟大哥知道,她去那儿的真正目的,说不定他会当场翻脸掷剑,向她发出挑战的吧?!
    这时,旁边高瑟的伙伴却笑了起来:“嘿呀呀,琅,你还真信他满嘴危言耸听不成?他要跟着你去,大半是因为梅拉也住那个林子里,他想寻个借口离队,趁机去见人家一面才是真。”
    “浑小子,走开走开,说的什么呢?我是真担心琅妹子有危险。”高瑟双眼一瞪,抬脚将说话的人赶开。
    看着众人笑闹的模样,宋琅慢慢敛起了笑意,眼里浮现出犹豫与不忍:“高瑟大哥,我……”
    她该不该告诉他,梅拉的来历不对劲,甚至,极有可能是他和骑士队的敌人?
    “怎么了吗,琅妹子?”赶走那人后,高瑟挂着一脸的开怀笑容,回过头说。
    “……没什么,由于这个任务,我要离开艾洛克城几日,高瑟大哥保重了。”
    罢了,不论是她的哪种猜测,可以确定的是,后果都是梅拉不久之后便会消失于艾洛克城。
    既然两人注定没有结果,她说与不说,也于事无补,不若让他永远保留着,此刻心底这份感情的纯粹与真挚吧。
    一个五光十色的泡沫,纵然虚幻而短暂,但也是别人小心翼翼呵护的存在,她没有自作聪明去伸手戳破的权利。
    ……
    “修,你说,追逐不上的遗憾,比起戕灭的痛苦,是不是会来得好一些呢?”
    走在无人的街道里,宋琅忽然低头,轻声问。
    “……”
    沉默中,宋琅浅淡一笑,有些哂然——她怎么会指望一个入世不久的使魔,回答她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呢?
    她正要迈步,一个冷寂沙哑的声音响起:“都一样的。”
    “什么?”宋琅愣了愣,顿住,问,“你是说,两者带来的伤害都是一样的,并无不同吗?”
    “不是……”暮色深深的街道上,修尤的声音低得如同喃语,“在错过与失去之间,不会有选择的余地,所以,都是一样的。”
    “身处其中,永远不会拥有择其一的机会。即便明知不可求,即便已然心如死灰,依然还是忍不住想要握紧手中唯一的晨光熹微。哪怕知道,会被遥不可及的光芒所刺伤,死于苍苔,也无法止步不前……”
    “琅,”他低低唤她的声调,变得近乎悲伤,“难道你就没有什么东西,是无论如何都割舍不下的吗?为什么……”
    他骤然收住话音,沉默下来:
    为什么,不再记得他了呢?
    街道上,暮色四合,将宋琅的身影拉得长长。
    她怔然站在当地。
    半晌,她微抿唇笑了一声,低垂的眼眸里,是一种温润如水般的光泽,幽微氤氲。
    她没有立即答话,反而念起了一首艾洛克城吟游诗人常唱诵的诗歌:
    “长夜的星光下,他来到清澈的贝叶菲湖畔。他说他曾在水面上,邂逅一朵洁白之花。从此驻足于斯,从清晨到日暮。”
    “像夜晚的露水不憩于芦苇尖,像黄莺的歌声喑哑在深冬。他的圣洁之花,隔过黑暗流淌向远方。从此驻足于斯,从清晨到日暮。”
    她轻柔的嗓音低低回响在安静的街道里,将暮色渲染得温柔,低徊。
    “路长而歧,有些人和事,总归是要分别的。”她叹息般轻声对他说,“你看,这世上,每时每刻都那么多岔路口,走着走着便散了。而我,就像一位风尘仆仆的旅人,无论经过谁的身边,都要走向另一个世界……”
    “所以,你选择将过去了的,永远留在身后?”修尤问。
    “不,我只是选择了等待。”宋琅说。
    “等待?”
    “对,去等待一些……或许永远也不会再出现的人。”宋琅笑得轻轻浅浅,敛去一丝怊怅之色,“我曾经想过,有一天走着走着,或许我们就能够再次重逢,那样的光景,大概会很美好吧。”
    她将目光投落在远方,悠远而沉静。“可我不想像诗里的人那样,永远驻足在原地,去等待一个渺茫的愿景。我只希望,能走的快些,再快一些,要赶在我认识的人都老去之前,找到与他们再会的契机。”
    不可不说,与巫师厉的意外重逢,让她的心底燃起了打破时空序列的希望。那时她才知道,曾经离开了的世界,原来并非再无回去的可能。
    “所以,我不愿背负太多的回忆,踟蹰前行。我只想,倘若真有一日能与暌违的故人相逢,那时,我们再坐下来,慢慢温酒相谈,一起拾起细数所有的回忆,那该多好。”
    暮色中,她浅淡的笑容仿佛沉入了一重薄烟,朦胧而温软。
    修尤看着她,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他好像……隐约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她执着到近乎偏执了。
    ※※
    他想不明白,最近的自己,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奇怪?
    清晨祈祷的人群上方,神官手捧着神典,心神却游移到不知何处。
    垂头虔诚祈祷的众人,自然也没有发现,神官大人那平视前方的目光,似乎与往日的严厉肃穆有所不同。
    他的目光逡巡于密麻人群,来来回回。
    果然,不见那个日夜纠缠着他梦魂的身影。
    神官眼底的光更黯了几分。
    他唾弃嫌恶现在的自己。
    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是一副出土的古棺,死气沉沉,散发着令人厌憎的霉味——那个异乡的女人,就像是来将他罚下地狱的!
    她是他的灾难,是他灵魂的蛆虫。
    在那些辗转难眠的烦躁夜晚里,在那些真假难辨的虚幻梦境里,他一次次迸发出疯狂的念头:将所有恶意化作一枚铁钉,一柄利刃,一捆绞索,钉进她孱弱的心脏,夺去她可怜的呼吸……但是更多的时候,更多比起杀死她更疯狂的念头,却是他甘愿去亲吻她脚下的泥土,渴求她给予他哪怕一点怜悯。
    前者让他醒来后浑身僵冷,后者又让他羞愧难堪至极致。
    这样矛盾的情感,让他时时刻刻都像在遭受刀割般的折磨。
    那个魔鬼!那个魔鬼!神官蹙紧眉心,目光沉沉:如果她死在野兽口腹里,或许他就能解脱了吧?
    只要她死了……
    这个冰冷的念头还盘旋在他脑中,一个急促的声音传了过来:“神官大人,有猎人在白雾山林的外围,发现了魔物的踪影,而且数量还不少,恐怕有不止一个魔法师藏身在里面……”
    “你说什么地方?”神官蓦地抬头,目光阴戾万分。
    “是白、白雾山林。”禀告的守卫有点怔楞地重复道。以往发现有魔物的踪迹时,也不见神官露出过这么失态的神色呀。
    下一刻,守卫看见神官的身影微微一晃,似乎有些不稳。
    “……召集骑士,立即随我前往白雾森林。”失了血色的唇微颤,神官忽然凶狠地冲怔忡的守卫喊道:“快!”
    ※※
    云轻日暖,风吹草低。
    宋琅蹲在草丛间,小心翼翼地挖着草。
    在锋利的器具下,半湿泥土被一拨拨铲出,轻松堆起了一个冒尖的小山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