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静的室内,杨紫玲正在安慰伤心的胡媚儿。九剑却来到床边,将那个落满灰尘的箱子搬了出来。
九剑来到了院中,蹲在地上打开了箱子。箱内是一些簪子、梳子、镯子,全都是女子的用具。他拿着木梳子在手里把玩,他忽然想起了很小的时候自己趴在桌子上练字,而母亲正坐在镜子前面梳头。那时的他偷瞄一下母亲之后,偷偷将临摹的样纸藏起来几张。这种偷懒的方法屡试不爽,也不知道那时的母亲有没有发现。
箱子内的每一件东西他都记得,这些什物和他的母亲一起,陪伴着他长大。就在箱底的镯子下面压着一封信。九剑将那封信取了出来。
这信没有封上,但却是母亲的私物,九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打开来看。他犹豫了良久,终于下定决心,将信掏出来打开。
九剑从头看起:“剑儿:我终于鼓起勇气要将此事告知你……”字迹清秀,正是他母亲的笔迹。看到这里九剑又惊又喜,没想到母亲竟然还给他留下来书信。
接着往下看:“为娘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女人,但无论如何这件事必须让你知道。只希望你不要怪我。”看到这里他的心咚咚乱跳,紧张的不知如何是好。
再往下看:“你爹常年在外,回来后又视我为泥像木雕,自成亲以来从不和我亲近。自纵怜我操劳,总是施以援手,一来二去我们便有了情义,后来更是做出了不伦之事,生下了你。可我并不后悔,因为我有了你。”
看到这里九剑宛如晴天霹雳,脑海中“嗡”的一声,口中喷出了一大口血。随即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突然发生的这一幕可将杨紫玲和胡媚儿吓了一大跳。二姝慌忙过来查看,这才发现九剑是急火攻心。
胡媚儿急忙蹲在九剑身边,为他输入灵力疗伤。杨紫玲好奇的拿过九剑手里的那封信看了起来。看完之后,她长叹一声,道:“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捉弄他?”
胡媚儿另一只手将信拿了过来,她看过之后道:“这女人跟一个叫自纵的人偷情,然后生了他。他真可怜,听到自己的父亲另有其人气昏过去了。”
“你给我闭嘴。”杨紫玲嗔道。她也来到九剑的另一边,将自己的手放到九剑的额头,用“静心诀”为他减轻痛苦。
片刻之后,九剑悠悠转醒,他朦胧的眼神第一眼看到的是胡媚儿。九剑一愣,慌忙坐起身来将她紧紧抱住,哽咽的道:“娘……你在就好了。你不要离开我,你做过什么事我都不在乎,求你不要走。”
胡媚儿轻轻拍着九剑的背,柔声道:“我哪里都不去,我不会离开你的。”
“咳……”杨紫玲干咳了一声。
九剑瞥了一眼,这才看到杨紫玲,这一下他忽然清醒了过来,将胡媚儿推开,站了起来。
“对不住,把你的梦搅了。”杨紫玲道。
九剑低头看了一眼胡媚儿手里拿着的那封信,又抬头看向天空,他的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以前流落街头,跟恶狗抢东西吃,那时他不流泪。饥肠辘辘之时,他躲在猪圈偷猪食吃被发现后一顿暴打,那时他不流泪。衣衫褴褛的他路过别人的树林,因为打搅了人家大小姐观光的心情,他险些被打断了腿,那时他也不流泪。但现在的他早已来了忍耐的极限,泪水怎么都控制不住。
以前九剑从来不敢想起自己的母亲,他生怕自己会陷入无尽的懊恼与自责之中,从而丧失了复仇的动力。于是他拼命练功,总是以严苛的要求迫使自己进步,其实那种刻苦不过是他在用肉体的痛掩饰内心之痛。
忽然,剑光一闪,九剑手里多了一柄兑革剑,他用剑向着自己的头颅砍去。
“啊……”杨紫玲和胡媚儿同时惊呼一声。胡媚儿抱住了九剑的腿,杨紫玲抓住了九剑的手腕。
“你这是做什么?”杨紫玲道。明知是废话,她还要问,但问完她又道:“你不要这样。”
胡媚儿道:“你不要死,我现在可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死了我可怎么办啊。”
九剑痛声道:“我就是一个错误,我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你要是真为我好,就让我离开这个世界,让我要去找我娘。”
杨紫玲不知如何是好,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她忽然急中生智,说道:“现在天合大仇未报,我们还需要你。你与其白白丢掉性命,不如助我和天启取得成功。战场之上九死一生,相信你很容易就会死掉。”
胡媚儿瞪了她一眼,道:“臭女人,你这是要利用九剑替你们卖命。”
杨紫玲道:“我们都是经历过生死的朋友,相信你一定会帮我和天启的。”
“当”的一声,九剑手里的兑革剑掉在了地上,他长叹一声道:“你们屡次助我,我也该在你们最困难的时候助你们一臂之力。”
杨紫玲大喜,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道:“是我给你擦,还是你自己擦?”
九剑并未接她的手帕,用衣袖擦干了泪水,对胡媚儿道:“我想喝酒了,你去找些酒来。”胡媚儿大喜,急忙欢欢喜喜的下去找酒。
九剑见胡媚儿走开,蹲在地上将那封信放入箱子内,又将箱子内的每一样饰物收拾的整整齐齐,然后搬着箱子放入了屋内。
“这个……”杨紫玲迟疑了一下道,“当在林子里的时候,他曾给我说过你是他的亲生之子。后来我被屠珠所追,离开了你的身边。要是我早些告诉你,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这不怨你。即便是你告诉了我,我也不会相信。因为他的话我是绝不会信的。”九剑道。
杨紫玲叹息了一下,心里除了感慨造化弄人之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事。她沉默了片刻,道:“你真的应该去死灵渊找梦晓,也只有她能够安慰你。”
九剑摇了摇头,道:“我是一个不祥的人,我原本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足以抗争任何命运。我不明白我出生的意义,我不明白我活着的意义,我更不明白自己复仇的意义。我抗争了这么多,害死了身边所有的人。梦晓是个好姑娘,她会有她的幸福生活。我这种人……还是无声无息的消失的好。”
杨紫玲暗暗摇头,不知道再如何劝慰。就在这时,胡媚儿带着三个丫环来了,她们每个人都端着一个托盘,托盘内都有两三道菜。胡媚儿的怀中抱着两个酒坛子,她笑呵呵的道:“你的朋友头一次来咱们家,可要好好招待他们才是。”
九剑并不理睬她,从她的怀中将两个酒坛子拿了过来,然后对杨紫玲道:“小师妹愿不愿意陪我去个地方?”
“好啊,我们走。”杨紫玲道。
“你不怕天启生气?”九剑问道。
杨紫玲笑道:“放心好了,他不会生气的。你想带我去哪儿?”
“我们去个没人的地方。”九剑说着便往外走去。杨紫玲从一个丫环手里将托盘接了过来,然后跟着九剑一起走了。
留在屋内的胡媚儿气的脸色发青,对着三名丫环道:“还愣着干什么,人都没了还吃什么吃,全都拿走。”
杨紫玲跟着九剑来到了一个阁楼底下,这个阁楼有五层,是整个铸剑山庄最高的一个建筑。她原本以为九剑会带她到进里面去,没想到九剑飞了起来,落在阁楼最顶上。
杨紫玲大喜,她也飞上了阁楼顶上,在屋顶坐了下来。从这里可以看到整个铸剑山庄,她看到赵天启和傅风晚正疑惑的看着她,她冲着他们招了招手。
九剑也坐了下来,将其中的一坛酒放在了旁边,随后抱起手中的酒坛喝了一大口。喝完之后,他忽然打出一道手印,在他和杨紫玲周围形成了一个消音结界。
杨紫玲将托盘在屋顶放好,拿起上面的筷子吃了起来。这个托盘有三盘菜,分别是红烧板鸭、酱猪蹄、水煮鱼。
“你也吃点,不然容易醉。”杨紫玲将另一双筷子递给九剑。
九剑摇了摇头,又喝了一大口酒,道:“这就是我从小生活的地方,偏僻、安逸。我是这里的小主人,也是唯一一个小孩子。陪我玩耍的只有我娘。”
“我小时候也只有我娘一个人陪着我。”杨紫玲无不感慨的道。
“不管是读书认字,还是背诗作画,也只有我娘教我。她总是夸我聪明,也时常逼着我练字。现在想起来那时的她是我全部的世界,而我又何尝不是她所有的一切。我对我父亲没有太多的印象,在我记忆里他总是很忙,经常数月不归,每次回来也很快又离开了。他不是一个好父亲,也不是一个好丈夫。很长一段时间我甚至都会有该不该为他报仇的念头,但该与不该我都必须坚持复仇,因为那是我能够继续前行的动力。可笑的是,我完成了所有之后又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九剑说着抱起酒坛往肚子里灌。他不知道自己的泪水是否和在酒中咽下了肚中,但他知道心里难受的生不如死。
杨紫玲眼睁睁的看着九剑将整坛酒喝干净了,他的脸上和身上因为喝的太猛洒满了酒。九剑一口气几乎将半坛子酒喝下了肚中,此时有了醉意。
他将空坛子扔在一旁,将另一坛酒抱在怀里。杨紫玲道:“你喝太猛了,还是先吃些东西吧。”
九剑伴着醉意又道:“我好想我娘,我从没这么痛心疾首过。只要娘还在,她想做任何事我都陪着;她想和任何人在一起,我都同意。只要她还活着,我愿意用一切去交换。只有娘活着,我的生命才不是一个错误。”
他说完又喝了起来,这一次喝到一半的时候他的手一软,酒坛子掉在他身上,大半坛酒全部洒在了他的身上。随后九剑倒在了屋顶上,烂醉了。
杨紫玲看着九剑醉倒,不知说什么好,长叹一声后她感慨道:“他怎么就这么命苦。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不知不觉间她将九剑当成了小孩子,但她同样也知道自己安慰不了九剑。
没多久,赵天启飞到了杨紫玲身边。他看着喝醉的九剑,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杨紫玲道:“坐下陪我吃点吧。”她说着将另一个筷子递给了赵天启。
赵天启倒无心吃东西,他拿过倒了的酒坛子,见里面还有些酒,便喝了起来,一边喝一边道:“你可别说杀剑给你说的事是真的。”
“你啊,什么瞒不过你。”
“唉……我要是他早就不想活着了。他比我坚强。”赵天启抬头望向遥远的天际,可远处也并非是希望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