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苏藤找到那个男人,他居然真的如她所想那样,还是在这座城市,他还活着。不见了以前的潇洒,只是一名普通的工人,每天上班下班,挤着公交,吃着盒饭。
当他看到苏藤迎面走来时,眼神里全是惊讶,饭盒掉到了地上,饭菜洒了一地。
“怎么?不想看到我吗?”苏藤嫣然一笑,走上去帮他捡起了饭盒,递到他手中。
他低下头,怯弱的小声问:“你怎么会找到这里的?”
“因为我不相信你死了。”苏藤看了看这个浩大的工厂,钢铁的数量多过了人,耳边全是嗡嗡作响,不停的有穿着工作服的工人穿梭在身边,他们度着几十年如一日的生活,每天上班下班,两点一线,为了那几个金拼着自己的血汗,一个个从年青到年老,有的带被大机器削去了胳臂,不敢相信这就是他追求的生活。
“你这样你很快乐吗?”苏藤看了看这个以前说爱自己却又落跑的男人,不明白他的心里在想的什么。
只眼他眼神落寞,傻傻的盯着地上的饭粒,苏藤不知道自己哪来那么大的火,一巴掌煽了过去,怒吼道:“废物!你想把地上的饭捡起来吃掉吗?跟狗有什么区别!”
不远处坐在石梯上吃饭的工人全都看着这吃惊的一幕,小声的议论着,像苏藤这样一个穿着气质完全不同的女子和会这样一个普通的工人有什么联系。
他没有任何反应,红红的手掌印在他的脸上印了他的苍白,侧着头,不敢看苏藤,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烟,点燃吸了一口,才缓缓的回答:“你不懂,你不懂什么是生活,也许我已经死了,早就不是从前的我,这个世界不是说喜欢什么就可以做什么,像我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太担心失业,至少老了有一份保障,这就足够了。”
典型的上海人,沉迷在现实的生活中,不知道是现实让他们残忍,还是残忍让他们更现实。为了所谓的保险金,安逸于这种稳定的生活,丝毫不能承担社会的风险与压力。这是上海的社会分成,做得好的做得成功的是极少数的上海人,太多外地人来分这块蛋糕,是因为他们不屑于这样的保证,更激情于打拼和冒险,所以他们成功了。也有人说, 上海人不现实,外来到上海的人比上海的人更现实,这点苏藤是赞同的。
她从来没有考虑过怎么去给自己的后半生担保些什么,因为她知道一切的得到都要靠自己的努力,一成不变和时时挑战,她更喜欢挑战。
她想起了才认识这个男人的时候,那个时候他雄心壮志,敢说敢做敢拼,有自己的理想和激情。是什么让这个男人变了,或者还是他根本适应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她不知道。她更关心的是那些旧事,搓了搓打他时痛在自己身上的手心,她叹了口气:“说吧,当初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要让我认为你死了。”
“那些事还重要吗?过去的已经过去,不是现在,更不是将来。”他努力的吸着最后一口烟,不让它有丝毫的浪费,已经是地差天别的人物,这个人不是苏藤认识的那个人。
苏藤不甘心的追问:“虽然如此,我还是要问,为什么留给我一个戒指,留下一句要给我幸福你再走,你给我希望是为了看我的笑话吗?”
“呵呵,看你的笑话?现在应该是你看我的笑话吧。”他冷笑着回答。
听了这句让人心痛的话,苏藤没有再说什么,她以为有可能的可能,现在变成了没有任何可能,聪明如她,怎么会不懂得转身。当她一个人走出工厂的大门,她哭了,眼泪无声的掉了下来,她又何尝不想要平淡的幸福,只是他的幸福没有她的存在。
过去的过去了,可是苏藤的心却空了,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这些年的积蓄不愁没钱,也不太想花钱,逛完整个商场也买不到一件自己想要的东西。当她再次见到那个老和尚,是街头路过的时候,不知道是她的容貌太容易让他记住,还是其他,他脱口而出叫住了她:“施主,请留步。”
苏藤转过身看着这个身穿泥黄色布衣的和尚时,已经完全记不起这个人,只是看着,她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老和尚倒也不介意,笑呵呵的说:“施主如果不想再沉沦苦海,请随老僧来一趟。”
没有同意,也没有反驳,苏藤跟着老和尚转过一条街来到了一个花园处。布满泥灰的花台,老和尚看也不看就坐了下去,苏藤好奇的问:“你不觉得脏吗?”
老和尚笑了:“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这话苏藤在书中看过,具体什么意思她忘了,大概也就是佛教中的万物皆空吧。佛教人不过是说一些没有什么必要没有什么存在没有什么让人看不开,所以人要学会放手,从这一点上苏藤容易佛是懦弱的,因为佛不敢争取。
迟疑了一下,苏藤还是坐了下去,没有所谓了,不是她看不看得开的问题。是已经没有所谓的看不看得开,她的心里满布了哀伤,寂寞的感伤,像源源不尽的水从高山上淌了下来。
“你还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你前世是雪山女神吗?”老和尚笑着问。
苏藤被他提醒,点了点头,那么荒谬的事情,就算她想忘也会记得起。
老和尚笑而不语,把一串佛珠交到了她手中,口中念了句:阿弥陀佛。
接着,又拿出了放在布口袋里的另一串佛珠,轻声说:“佛渡有缘人,我与姑娘结识,算是一个缘字,看你情海翻波,终要酿成大难,既然有缘,就让我来点化你吧。”
“怎么点化?”病急乱投医是人们最典型的心态,苏藤也不例外,她迷茫的问。
“你看看这两串佛珠,它们有何不同?”和尚把另一串佛珠递到了她的面前。
苏藤左右各持一串,只见木制的圆珠被漆成黑褐色后打了孔有规律的串在了一条绳上,大小不差太大,份量不逊更多。看了半天,她没有发现什么不同,便对着和尚摇了摇头。
“你错了,其实它们不同,虽然外表一致,虽然形态相同,但是这串佛珠是这串佛珠,那串佛珠是那串佛珠。”老和尚拿过苏藤手中的念珠,在手里一颗颗的拔弄着,闭上了眼,又继续说:“其实我也错了,它们相同,因为它们同样是佛珠,同样都用来理佛。”
显然这个老和尚说的禅语苏藤听不懂,她若有所思的看着手中的佛珠,坦白了自己的所想:“我不懂,也不明白,你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和尚听了把睁开眼,笑着回答:“意思就是凡事不必太执着,万事万物有必要是经历了才懂得,苦难自是安排,最高的境界无非就是要耐得住寂寞,所谓青灯不苦,长卷有路。”
“你要我出家?”苏藤好像明白了和尚的意思。
“非也,施主既然奉上天之命历练世间,就是施主的道,我乃佛道,与施主大同而不同。”老和尚笑语。
“我什么也不想做,或许生或许死一点都不重要了。”苏藤傻傻的盯着佛珠,渴望得到救赎,又不得不面对现实。
老和尚听了仰天大笑:“施主言重了,施主死不得,也死不掉,施主在人间的情缘未完,未修成正道,怕是回了神界也内心不安,试问雪山不静,动摇的何止是山,怕是黎民的无穷灾难,所以施主还得好好的活。”
这话在苏藤听来万分可笑,虽然说和尚慈悲,但也不必编这样的诳语来阻止吧。要是她的存在真的跟苍生有关,恐怕她真的要跟苍生说她早已自身难保。老和尚对于她的质疑没有解释,还是笑着,笑着离她而去,口中念道:“缘生缘灭缘无踪,人来人去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