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最近身体一直不大好,隔三差五就说胸闷,家里人就存了个心眼。
因为对面晏老这个前车之鉴还尚未痊愈,所以别说是黎家,就是放眼整个上清街,但凡是家中有六十岁以上爷爷奶奶的,可都防备着呢。
常言都道病来如山倒,可有权势的人家生病,和穷门小户生病,到底是不一样的。若是没有老首长的命,还得了老首长的病,可真就是要了全家人的老命小命。
所以,人人自危的街坊邻居们,家里都常备着急救药品,生怕哪天病魔就顺着窗口爬上了自己的床。
黎家当然更不能例外了。
一听说老太太情况不好,当下便是一番折腾,周嫂和黎妈妈赶紧伺候着黎奶奶将救心丸含在舌底,为老太太拍背顺气。
黎奶奶在众人关切的目光下,闭着眼深呼吸了两次,终于觉得好受了些。这才睁开眼,拍了拍孙女的手腕,笑了笑,示意她安心。
“年纪大了,有个三病两痛的,再正常不过。往后这种事儿可多着呢,慌什么的?”老太太精神好些了,便半开玩笑地安慰着孙女:“放心,我还没看见我孙女成角儿,且死不了。”
这对祖孙向来感情甚笃,这时候黎元淮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晓得跪在奶奶脚边,顶着通红的双眼,好像只受惊的小狗似的,手掌无意识的摩挲着奶奶的膝盖,一声不吭。
黎奶奶心头一热,抬手去摩挲孙女的脸颊。
楼下这边闹腾着,楼上也一样不消停。
黎伯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追上去的,却始终被黎伯烧关在门外,连门都进不得。
他无法,只得站在黎伯烧房间门口,苦口婆心的劝:“乖乖,我已经说了,到了澳洲,只有我们两个一起住,真的。你在哪里我就在那里,房子一定买在你学校旁边,我像以前一样,每天送你上学放学,照顾你生活起居。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呃……要是还想学表演,我也可以陪你去……总之,我跟你发誓,你的生活里绝对不会有别人,从始至终都只有我们两个,行吗?”
这可真是一番感人肺腑的真情流露,道尽了一个老哥哥疼妹的心。可惜的是,他有多迫切,姿态有多低,黎伯烧就有多火大。
她完全不想象,在黎伯焱的心目中,她是多没有心肝呢?
怕是只有心肝脾胃肾都搅和在一起榨成了汁儿,脑浆子也搅成了浆糊,才会选择继续相信一个曾经毫不犹豫将她扔下的人,以及他所说出的承诺吧?
只有他们两个的生活吗?
如果这种假设真的能够成真,那么今夜他们也不会为了这件事情吵翻天了。
因为看得透彻,心才死的彻底。
黎伯烧在自己的房门背后,笑得尤为苍凉。
“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吗?”她只问。
黎伯焱哑然。
是啊,在黎伯烧身上,他的信誉已然破产了。
他的妹妹,他了解。平常千好万好,都只是寻常,投桃报李的事情,她明白,却也定然不会不放在心上。
唯一件触动到她真心的部分,是信任,以及背叛。
因为从小到大的经历与寻常孩子不一样,所以黎伯烧所需要的安全感,往往比常人要多一些。因而。她在这种强烈的不安全感的支配之下,所建立起的信任感,也更加深刻。
她曾经毫无保留的信任过他,在她短暂的人生中,超乎一切的,信任过他。
而他,也不得已,亲手摧毁了这份信任。
他叹了口气,整个人都颓了。轻轻靠在门上,苦涩的笑。
“乖乖,”黎伯焱的声音中充满了和生理病痛无关的痛苦,“我当然不想离开你,一分一秒都不想。我只想看你像淮淮那样,快快乐乐的长大,一辈子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不用为生计、工作、甚至是家庭发愁。如果你能遇到喜欢的人,就结婚生子,如果遇不到,我就照顾你一辈子,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但人生就是这样,想是一回事,可实际生活又是另一件事了。我没有想过,我谋划了这么久,制定了这么漫长的计划,竟然会在刚刚走了第一步,刚刚送你来凤城的时候,就查出了肺癌,这件事把之后的动作全都打乱了。”
他将这段时间以来的心路历程一一道来,真心实意,没有半丝遗漏。
这回,黎伯烧并没有立刻回应他。
寂静给了他说下去的勇气。
至少,她终于没有再反驳他了,这就是个好兆头。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将她带到澳洲去,如果她能同意最好,如果不能,也不会影响他的决定。
毕竟,现在他还是她的监护人,如果他强行带走她,就连黎奶奶也管不了那么多。
只是,他还是希望最好不要走到那一步了。
他沉了口气,接着说下去:“做手术之前,我是真的没想到我还能活下来。按照当时我的情况,医生说过,治愈率不到百分之四十,就是说,每五个和我一样的病人里,至少有三个要因病去世,如果不够走运,我就是那三个人之中的一个,也许会苟延残喘几个月,也许,就那么死在手术台上了也说不定,到时候,你怎么办?就算我给你足够多的钱,保障得了你之后的生活,可是你跟着我一起,就一定会落在我妈的手里,如果我真的死了,而你又还未成年,那你的人生,就彻底毁了。我绝对不能允许那样的情况发生。我宁可你恨我,以为我抛弃了你,因此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惨的姑娘,也不想你真的变成了,最惨的姑娘。”
他一字一句,将自己的真心娓娓道来。
黎伯烧安安静静,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黎伯焱杀下心来,就静静地等着,等着她心软的那个时机。
片刻之后,黎伯烧勾唇一笑。
“你的意思是,你为了我筹划好了每一步,甚至是你死后的日子,你都帮我安排的明明白白?”
黎伯焱心下一惊。
“我不是那个意思。”
黎伯烧冷淡的打断他:“你就是这个意思,你觉得我是因为手无缚鸡之力才一直被那个疯女人折磨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