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经轩只说让大家自习就好,不要说话不要闹腾,至于学什么内容,他是不管的。但如果有不会的物理题,可以去问问他。
黎元淮看他心情似乎不错的样子,看上去就差吹两下口哨以表欢愉了,觉得有些奇怪,实在是不像周经轩的个性。
他平常虽然也经常笑,可那多数都是教养和习惯使然,并不是真的觉得开心才笑出来的。
在黎元淮看来,他还从没有这样不加掩饰地高兴过,不由得小声问周经桓:“你哥是怎么了?怎么看起来这么高兴的,难道真是要结婚了?”
这时候她想到的,还只是前日里和周经桓谈论到的八卦问题,压根没有想到,讲台上这张人畜无害的温柔笑脸,所露出的笑容竟然是建立在她最好的朋友的痛苦之上的。
她不知道,周经轩这笑里,藏着秦诗言的鲜血和名誉,亦不知道,这笑容的背后,是凤城最庞大的家族的渐渐没落,和权力结构的一次大洗牌。
这些,周经桓都是知道的。
所以他犹豫,他害怕,他没有办法苟同哥哥的行事手法和三观,可他又不能说,他不能背叛血缘。
他只能欲言又止地看向黎元淮,那目光充满了恳求。
黎元淮只扫了他一眼,并没有在意那双眼中浓浓的痛苦之色。她的全副注意力全都转移到了一直在走廊里没有回来的晏飞白身上。
从昨晚到现在,他一直都怪怪的,总是皱着眉头,看着好可怕的。
以往他虽然也并不常笑,可总不至于是一直保持在生气的样子,所以了解了他的人,都不太在意他的不苟言笑,只当那是他的个性罢了。
可是这两天的他,却不太对。
好像总是生着什么气的模样,那双凤眼狭长,看人时简直像刀一样,看得人心旌摇曳,亦惴惴不安。
黎元淮悄悄问周经桓:“你说,飞白这又是怎么了?怎么我从昨天开始就觉得怪怪的呢?”
周经桓又是一低头,抬眼看了眼门口。
晏飞白的身影一直在班级后门口来来回回,手机一直贴在耳边,可是又不见他说话。
想来,是没有接通吧?
周经桓心中的担心和愧疚又多了一层。
他抬起头来,看着被一群女同学围在中间的周经轩,目光中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如果周经轩这时候抬起头来,他一定会有所察觉。
察觉到他疼了宠了十几年的弟弟,一直对他言听计从的弟弟,已经变了。
已经开始变成了一个和自己一样,拥有独立的思想和行事方式的男人,并且,与他自己的想法,有着云泥之别。
若是换做以前,他是一定会小心注意着周经桓的反应的。
毕竟他唯一的亲人,就是这个时时跟在他屁股后面问东问西的小屁孩了,他不能顾此失彼。只顾着复仇大业,而忽略了真实的生活。
他当然知道真实的生活是什么。
对他来说,真实的生活就是一切都刚刚好,他有亲人有朋友,生活里有笑有泪,经历中有快乐也有遗憾,总而言之,就是公平。
他脑海中的完美生活就是公平。
他的叔叔和爸爸犯了罪,就理应受到法律的惩罚,这无可厚非。
不过,不应该被有心之人肆意觊觎着。一面要利用他们的伏法争得政绩,一面又要背地里偷偷摸摸地搜刮着他们这些年来攒下来的积蓄,以壮大自己的财力。
那可就太不仁义了。
这种人,放在古代,是要满门抄斩的吧?
可还好,周经轩并不是皇帝,充其量,只是一个撒网捕鱼的渔夫。
他默默的撒了这么多年的网,终于到了收网的一天,他怎么能不高兴,怎么能不忘形呢?
所以在这一刻,他是的的确确忘记了,去考虑生活在纯真世界里的弟弟的感受。
此刻,他的弟弟正冷漠的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路人一般。
“因为张奇峰。”周经桓轻声说。
黎元淮一愣,诧异地看着他,瞬间有种不祥的预感爬满了她的全身上下。
周经桓似乎很难受,说话也不像平常那么直接了,“黎元淮,要是我有件事儿,做错了,而且是根本弥补不了的那种错误,该怎么办?”
这实在不像是周经桓会说出来的话。
黎元淮几乎立刻就明白了,他所说的有关于张奇峰的事件到底是什么。
周经轩、记者女友、记者围堵学校、张奇峰。
这几个关键词联系在一起,对于整个凤城乃至全国的人民来说,都是一个惊天巨瓜。
她颤抖着嘴唇,一字一句告诉他:“你千万别告诉我,是我现在想的那种错误。”
周经桓怎么会知道,她在想什么呢?所以这句话本身就是个bug,本身就让人懊恼,本身就让人头疼。
然而可怕的是,周经桓竟然无比坦然地望着她,带着一丝丝的悲切问:“如果是呢?”
黎元淮的眼眶立刻就红了。
她“腾”地起身,弯腰看着他,含着眼泪道:“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你绝对不会得到任何原谅的,你将会一生都沉浸在罪恶感里,直到死亡。”
说罢,她二话没说,跑出了门。
教室里有些嘈杂,没有人注意到最后一排的座位里消失了两个人。
周经桓独自留在座位上,在桌子下方搓搓自己的手指,摇头苦笑。
是啊,他本来就是为了赎罪而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谁又会在乎他有没有感觉到忏悔呢?
他每天都在忏悔,又每天都在犯罪,这就是他的人生。
黎元淮冲出门,抬头对上满眼焦急地晏飞白,看来他的电话还是没有打通。
两个人只对视一眼,几秒钟间,便立刻下了决定。
去张叔家!
为防旁人跟踪,黎元淮先带着晏飞白走路去了京剧院,看见门口等着的十几辆各家媒体的面包车时,心中的紧张不断增加着。
两个人在京剧院里等了足有二十分钟,才问陆鸣借了京剧院派给他的专车离开了。
好在,张叔家楼下还没有人。
不过谨慎如晏飞白,还是让司机转了好几圈,直到确定没人跟着,才带着黎元淮匆匆上楼。
张叔和孩子们都不在家,家里的主人就只有张婶一个,她是个极其和气的女人,打开门的第一句话就是让他们小点声。
“言言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