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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一切归零
    山谷空幽,风雪越来越大,目之所及都变成白茫茫的一片,沈柏自己身上也落了不少雪,衣衫很快全部被打湿。
    寒意从皮肤渗透到骨缝里,沈柏打了个寒颤,不知道顾兄是真的不想再见她还是真的被什么变故缠身没办法来见她。
    继续这样下去是没办法的,沈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根据云裳之前教的术法,默念心诀,先保证自己的体温,而后抬起手腕,试着催动引魂铃。
    她会的制香术不多,若是顾兄真的遇到什么麻烦,引魂铃应该能为她做出指引。
    手腕轻晃,引魂铃发出轻灵的脆响,响声在山谷中回荡,自有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
    周围还是只有风雪,没有其他异常,沈柏拧眉,开始吟唱安魂曲。
    周围寂静无声,这吟唱显得颇为突兀,唱了没两句,身下的马突然往后退了两步,沈柏下意识的勒紧马缰绳,风雪越发的大,让人睁不开眼,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啸响彻山谷。
    身下的马受惊,高高扬起前蹄,风雪陡然变盛,沈柏从马上摔下来。
    积雪之下是尖锐的石块,沈柏被石块扎得生疼,滚了两圈堪堪稳住身子,却被溅了一身滚烫的血。
    她骑来的那匹马,被风雪里跃出的白虎生生抓断了马脖子。
    那头白虎通体毛发雪白,一尘不染,两眼却是猩红的,一爪子拍在马脖子上,尖利的爪尖染了血,落在地上,在积雪里拍出深深的血印。
    这头白虎,沈柏在南襄的时候也曾见过。
    那是缘君饲养的兽灵。
    但那个时候,这兽灵不是被顾兄杀死了吗,而且缘君也已经被处斩了啊。
    沈柏惊愕,然而那白虎并不给她弄清楚一切的机会,拍死那匹马以后,立刻扭头朝沈柏袭来。
    沈柏默念心诀,头上和脚上的铃铛也跟着响起来。
    东方翎一共给了她三串铃铛,这还是沈柏第一次听到三串铃铛同时响起。
    铃铛一响,白虎的行动慢了许多,沈柏勉强有了一点避让的机会,但她来得匆忙,手里没有武器,这样躲下去也不是办法。
    思绪飞转,沈柏努力想着应对措施,白虎却被铃铛声激得怒不可遏,嘶吼着奋力朝沈柏袭来。
    地上的积雪和石块都被掀起,沈柏躲不及,被一个碗大的石头砸中肩膀。
    白虎力大无穷,沈柏直接被砸到地上,肩骨痛得近乎碎裂,沈柏闷哼一声,压下口中的腥甜,正要回击,白虎已扑到眼前,前爪压在她腿上,沈柏立刻听到骨头折断的声响。
    力量悬殊太大了,沈柏根本打不过它,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一道红光突然闪现,白虎被逼得后退,东方影踏空而来,挡在沈柏面前。
    沈柏松了口气,忍不住嘀咕:“你再慢点来,都可以给小爷收尸了。”
    “有引魂铃在,你死不了。”东方影淡定的说,施展术法和白虎斗起来。
    东方影的打法颇为野蛮,地上的积雪和石块被术法炸得四处飞溅,不想被误伤,沈柏强撑着往旁边爬,想找个安全点的地方躲起来,耳边又传来马蹄声,回头,顾恒舟穿着竹青色锦衣策马而来。
    雪还在下着,寒风凛冽,这人眉宇坚定,眸光锐利,像一把绝世好剑,不管任何时候都能划破黑暗,披靳斩棘。
    顾恒舟很快来到沈柏身边,翻身下马,单膝跪在沈柏面前,一眼便看见她那两条血肉翻飞的腿,脸立刻沉下去,问:“除了腿,还有哪里有伤?”
    “肩膀有点疼。”
    沈柏如实回答,她现在这样,没办法骑马回城,
    顾恒舟抽出随身带的匕首割破沈柏的裤子,沉声说:“你的腿伤得很重,我要先帮你包扎起来,会疼,你忍着点。”
    顾恒舟说完又脱下自己的外衫撕成布条,正要拿去帮沈柏把腿缠起来,动作一顿。
    沈柏刚刚还血肉模糊的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这明显不是正常人的身体会出现的反应。
    沈柏也发现自己身体的变化,正不知道该说什么,山谷深处传来一声悲痛的虎啸。
    应该是那头白虎被杀了。
    沈柏扭头看着那边,东方影没有回来,顾恒舟也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低声问:“你看到什么了?”
    沈柏不答反问:“顾恒舟,你刚刚听到了吗?”
    顾恒舟问:“听到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眼神关切,还隐隐带着两分期盼,他听不到那些声音,但他希望沈柏能告诉他。
    沈柏的心脏像被针扎了一下,而后密密麻麻的泛起疼来。
    顾恒舟是普通人,他看不到魂灵也听不到魂灵的声音,那些魂灵应该也伤不了他。
    如果沈柏没去南襄,没有得到引魂铃,应该也会和他一样,继续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几年之后,他们会如愿成亲,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永远不会知道,戴着悲喜面的顾兄,面对的是一个怎样光怪陆离的世界,要承受着怎样的痛苦,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一直一直活下去。
    寒辰戴着悲喜面,孤独的活了两百余年,为了减轻痛苦,他只能一遍一遍不断让自己失去记忆。
    顾兄呢?他那么骄傲,应该不会选择失去记忆吧。
    和两百年的光阴比起来,人的一生实在太短暂了,沈柏会老,会死,如果她什么都不知道,心安理得且幸福美满的过完这一生,顾兄自己一个人要怎样面对接下来漫长到没有尽头的时光呢?
    沈柏喉咙哽得厉害,垂眸掩下情绪不让顾恒舟看见,摇摇头说:“没什么,我就是自己不小心摔下马了,过一会儿就好。”
    说着话,沈柏腿上的伤已经复原大半,翻飞的血肉变成三条爪印,恢复速度变慢。
    又等了一会儿,顾恒舟把沈柏抱起来,说:“我带你回城。”
    顾恒舟先把沈柏放到马背上,自己再翻身上马,两手从沈柏腋下穿过抓住马缰绳。
    伤口虽然复原了,身体承受的疼痛却是真的,沈柏有点疲惫去,未免撞进顾恒舟怀里,沈柏俯身抱住马脖子。
    顾恒舟抓住马缰绳的手紧了紧,盯着沈柏看了好一会儿,终究没说什么,调转马头朝山谷外面而去。
    顾恒舟是一个人追着沈柏来的,两人骑马入城,回到城里天已经快黑了,顾恒舟先带沈柏去医馆。
    沈柏腿上的伤已经完全愈合,小腿肚子光洁平滑。
    顾恒舟没让沈柏下马,直接去医馆要了几副治疗外伤的药,而后送沈柏回太傅府。
    快到太傅府的时候,护卫来报,说沈柏和顾恒舟离开没多久,苏潋秋就感觉身体不适,刚回到苏家就吐血了,赵彻召顾恒舟进宫。
    顾恒舟安静听完,让护卫离开,还是亲自把沈柏送到太傅府。
    沈柏下马,从顾恒舟手里接过药包,仰头看着他说:“谢世子殿下送我回来,太子殿下召见耽误不得,世子殿下快进宫吧。”
    沈柏说完转身准备进屋,刚踏出一步,顾恒舟开口唤她:“沈柏。”
    沈柏回头,平静的看着他,顾恒舟说:“别干傻事,他不会希望你做这样的事。”
    可是,我也不希望他干这样的傻事啊。
    沈柏在心里说,唇角上扬,恢复沈小爷的张扬不羁,笑着说:“放心,我怕疼又怕死,干不了什么傻事。”
    顾恒舟还是坐在马上没动,沈柏转身又要走,顾恒舟说:“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所以才会去御前求旨封你做郡主,才会和二叔闹崩自立门户,才会试着买礼物哄你开心,才会在你离开的几个月里,在梦里想了你无数次……
    上下两辈子,这是沈柏第一次听到顾恒舟这么直白的说喜欢她。
    身体僵住,唯有心脏狂跳不止,因为欢喜,却又因为难过。
    她看着顾恒舟,弯眸露出自己最好看的笑,轻声说:“我知道的。”
    他的喜欢从来都是内敛低调、绵长细致的,上一世他没有揭穿她的女儿身,没有说过半个字的喜欢,却为她做了无数喜欢的事。
    这一世她对他死缠烂打,他从未觉得她轻贱无耻,在确定自己的心意以后,依然把他觉得最好的东西捧到她面前。
    他的喜欢,一直都很坚定、明确,且诚挚热烈。
    许是攒了八辈子的福分,她才能得到他这样的偏爱喜欢。
    眼眶有些发热,沈柏眨眨眼压下泪意,坚定地说:“顾恒舟,我的喜欢也不是假的。”
    所以如果我们之间一定要有一个人承受痛苦,我希望那个人千万不要是你。
    上一世都是沈柏目送顾恒舟离开,这一次,沈柏说完以后,先转身走了。
    身上的伤虽然已经好了,但她的披风脏了,裤腿还被划破,比走的时候狼狈多了,绿尖和茶白吓了一跳,连忙备了热水伺候她沐浴,见她身上没有伤口才放心了些。
    换好衣服,天已经黑了,下人奉上晚饭,沈柏让茶白和绿尖一起坐下吃饭,细细的交代了卖木料的事,茶白做事细心,绿尖胆大,两人配合起来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当初两人从睦州跟着沈柏来瀚京,沈柏也没给她们写卖身契,孙氏如今有了沈珀做靠山,主母脾气终是要大起来,沈柏建议两人自己出去置办个宅院,做点小本买卖,这样日子可以过得滋润些。
    绿尖和茶白皆被沈柏的安排吓到,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沈柏不方便多说,留了信物,她们毕竟不是瀚京人士,置办宅院的时候很有可能遇到麻烦,有沈柏的信物在,还能找吴守信和周珏帮忙通融一下。
    做完这些,沈柏把两人赶出房间,拿着寒辰给的那个面具坐在屋里安静的等着,子时三刻,东方影撬窗进来,沈柏幽幽的说:“两百年前,东方翎在灵梦中被换灵,那场梦诞生了两个梦灵,其中一个是我,还有一个缠着东方梦晚去了南襄,如今那个恶灵应该在瀚京,他想做什么?”
    东方影这几天神出鬼没,一直装得高深莫测没跟沈柏共享讯息,沈柏只能主动问。
    许是今天跟白虎干这一架让东方影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坦白说:“我原以为在背后捣鬼的人是缘君,没想到竟然是两百年前的恶灵,难怪它的威力这么强。”
    沈柏重复刚刚的问题,问:“它想做什么?”
    东方影说:“你们本应该是一体的,它自然想要与你合体,它有自己的自主意识,可以任意变幻形态,能力远在普通人之上,比所有的魂灵都强,听起来更接近神魔,我之前从未听说过这种东西,也不确定你们合体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东方影的回答沈柏倒是并不意外,她点点头,神色凝重,东方影又说:“不过它现在的能力还勉强在可控范围内,毕竟这两百余年它都没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恶事,如果我们能先它一步解除悲喜面的诅咒,应该还有一线希望。”
    “恶灵应该在那个叫苏潋秋的女子身上,既然它的目标是我,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将它引出来让它跟着我走?”
    东方影挑眉,沈柏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他问沈柏:“你想把它引到什么地方去?”
    这个问题沈柏早就想好了,立刻说:“悲喜面是在东恒国出现的,如果可以,就这两日,我想与你一起出发去东恒,能把它引到东恒一并解决自然是最好的。”
    “瀚京还有这么多事,你能放得下?”东方影问,沈柏平静道:“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这些事没有什么放不下的,毕竟昭陵这么大,也不是没了我就要亡国,我不用把自己看得这么重要。”
    昭陵没了她还是昭陵,但如果她不管顾兄,顾兄就真的只剩自己了。
    东方影打了个响指,他原本还担心沈柏被这些俗事困扰不肯离开,要费他很大一番口舌,这会儿沈柏主动提出来要去东恒,自然是再好不过。
    东方影说:“那个恶灵的力量很大,它锁了缘君的灵,因为可以驱使沈七,不过和制香师饲养魂灵不同,它是要将这些魂灵全部吸收,好和自己融为一体,它现在的能力不是很强,像沈七这种存活了两百余年魂灵,它一时半会儿还消化不了,也会受到沈七的影响。”
    沈柏认真听着东方影的话,立刻想明白前因后果,问:“你是故意让它把沈七吸走的?”
    东方影说:“那个小鬼离不开你,只要你走,受小鬼的影响,它肯定也会跟来。”
    沈柏沉默,要是她没能消灭掉那个恶灵,沈七最后会不会也死掉,而且还是入不了轮回那种?
    沈柏有点担心,但转念一想,要是消灭不了那个恶灵,连她自己都会被吞掉,她也无暇顾虑那么多。
    这一去,本就是背水一战。
    沈柏问东方影:“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东恒?”
    “随时。”
    东方影毫不犹豫的回答,如果不是沈柏之前要回昭陵,他就直接带沈柏去东恒了。
    沈柏犹豫了一下,问东方影:“东方家有什么术法是可以不伤害人的身体,封存掉一个人的记忆吗?”
    东方影问:“你要封掉谁的记忆?”
    沈柏犹豫了下,说:“也不是封掉记忆,就是让他不要再爱一个人。”
    东方家受了东方梦晚的诅咒,两百年间,发生了很多灾祸,很多人因此痛不欲生,自然研习出了很多忘记痛苦的术法,沈柏想要的这种术法竟然也有,而且还是云裳创立的。
    云裳当年被制香师骗了感情,还死了孩子,虽然亲手杀了那个制香师,这些痛苦却日夜折磨着她,她花了十年的时间研习了一种解忧术,用在自己身上,此后再提起那个男人,便如同提起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此法只有师父一人用过,目前看来对身体是没有害处的,不过我不确定对男子有没有用,你想用这个?”东方影如实说,沈柏点点头,东方影劝说,“这一次也不是完全没有胜算,你也许能平安无事的回来,现在把解忧术用了,到时候……”
    沈柏直接打断东方影,坚定地说:“我自己做的选择,我自己承担后果。”
    东方影没再劝说,将心诀教给沈柏,趁着夜色带沈柏去了顾恒舟住的宅子。
    已经是后半夜,整个瀚京都一片宁静,东方影在外面捏了个术法,说:“半个时辰之内不会有人进来,你去吧。”
    沈柏推门进了顾恒舟的房间,屋里照旧没有燃香也没有生火,顾恒舟在床上安静睡着,冷清得很。
    沈柏走到床边,许是练了制香术的缘故,在漆黑的屋子里她也能清楚看见顾恒舟的脸。
    她默念心诀,引魂铃开始发出幽绿的光亮,她开始轻轻晃动手腕,引魂铃发出清脆空灵的声响。
    重生以来,她拼尽努力想要让顾恒舟喜欢她,但现在,她在亲手摧毁自己的努力,让他从今以后,不再喜欢她,不再对她动心。
    一切……归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