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容与想起自己曾听闻的蒋小姐后事,不禁担忧起这对亡命鸳鸯的旅途。
独孤护请他饮酒,一面说道:“一年多后,人终于在拜越州找到了。”
“拜越……”何容与想起那韶关禁地石窟。
“我不知具体如何,但真相了然,蒋宗主这下没话可说。”独孤护道,“不过,他们还是扑了个小空,当时南柯不在,只找到了小鸾。人带回来时,已经身怀六甲。”
何容与听得心里惴惴不安。
“蒋宗主捞个金龟婿的心思彻底泡汤,怎能轻易解恨。”独孤护道,“小鸾这么回来,算是当着八州众仙门的面给了自己一记耳光。他马上把寻人的令都撤了,将小鸾幽禁在府中,对外宣称‘急症病逝’。”
“当初我们得到的消息,便是这个了。”何容与道。
“婚约自然是没得可定,后来我没再去蒋家,蒋宗主与我们相见时,也都避而不谈自己有这个女儿。我每每想问候,却不好开这个口。”
何容与心生同情,也早已猜到:“那蒋小姐与南柯公子的孩子,便是兰宫。”
独孤护点着头说:“我是太久之后才知道这个孩子平安降生了,当年也不清楚叫什么,小鸾还是在家中无法见人,只有阿凤偶尔打个照面。可也渐渐有些生分,没什么话好聊的。”
“后来,可还有南柯公子的消息?”
独孤护眉头紧皱。
“我听说……”独孤护攥着手,“只是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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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中书童再也没有动静,知情人多以为他忘恩负义,辜负了蒋小姐一片深情。也有人觉得他生死不明,或许俗人之身禁不住风吹雨淋早已死于非命,又或者被蒋宗主暗中派人杀害。
然而事实上,他从未忘记自己的妻儿。
只是势单力孤,音信难寻。山迢水长,拖慢了行程。
他历尽千辛万苦,终于还是得到了蒋鸾还活着的消息,并孤身涉险,悄悄回到了姑苏。
“那时候我已经八岁了。”蒋兰宫望着山的弧线说道,“从来没听说过自己还有一个父亲。”
杜萦回将他抱着,坐在墓道前的台阶上,静静地听。
“相去多年,我仍对那时记得一清二楚。”蒋兰宫道,“蒋化吉领着我,走出蒋家偏僻的角门,在那条污水巷子边,站着个打扮寒酸的男人。”
那男人见了他便激动得流下泪来,急忙要上前抱住小蒋兰。
小蒋兰吓了一跳,躲向身边锦衣华服的蒋家少主身后。
“兰儿、兰儿,你看,是爹爹呀……”那陌生的男人跪在泥泞的石板地上,颤抖着向小蒋兰伸出双臂。
蒋化吉搁在小蒋兰头上的手揉了揉。
小蒋兰恐惧:“外公说……我没有爹爹。”
那男人捂住脸哭泣,呜呜的声音好像一条被夹断腿的流浪犬。
蒋兰宫讲到这里眨了下眼睛,垂目看着膝边:“我怎会不知道他是我亲生父亲,可是我与我娘多年被排挤欺压,在蒋家生死难料。我若认了他,我们在蒋家还能依傍什么?”
“你才七岁,个中险恶,就已经这么明白了。”杜萦回不忍,“我七岁还不知道在哪里挖泥巴。”
蒋兰宫摸了摸他挖泥巴的大手。
“我听到蒋化吉和他约定好时间地点,承诺会帮他见到我娘,保护我们一家三口离开姑苏。”蒋兰宫说,“可是……蒋化吉带我回去后,转脸就将一切告知了蒋老宗主。”
“歹毒。”杜萦回骂道。
“这才算什么?”蒋兰宫说,“一家子都是如此。那蒋老宗主、我的亲外公,马上命人蹲守在约定地点抓了我爹,拖到府中,又押我娘出来。当着我娘和我的面前,将我爹套在麻袋里,乱棍打成肉泥。”
杜萦回抱着他的双臂拢紧。
蒋兰宫却很平静:“我娘当时就疯了……而我虽然明白发生了什么,却已经完全懵住,反而没有变成什么疯傻之人。反正和生父只有一面之缘,没什么感情,此后就当死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罢了。”
说着,他眼神中微微泛起水光。
“我那时想到的,只有我娘怎么办。”蒋兰宫道,“从此和一个疯了的娘,更要如何活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