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厚密如棉絮,蒋兰宫挥开面前的迷障,一步一索。
四周没有任何凭依,他昏昏沉沉地飘忽着前进,离魂露带来的煎熬随时要夺去他的神志。
这次若撑不住……便罢了。
只是看一眼……一眼……
蒋兰宫瞑目顺了顺气,一抬头眼前竟出现杜萦回的身影。
杜萦回也看见了他,愕然不动。
蒋兰宫欣慰:“亚父……”
“你怎么来了?”杜萦回面带紧张,“这是我修炼的幻境,我没入梦拉你进来,你怎么来的?!”
蒋兰宫被他吼得懵住,不解道:“和上次一样……”
“上次又是怎么弄的?”杜萦回话语激切,竟后退避让。
蒋兰宫见状不敢欺瞒:“我服了离魂露。”
杜萦回神色一滞,眼中慌张竟骤然变作盛怒,厉声道:“回去!给我滚回去!”
“亚父?”蒋兰宫不知所措,“我还什么都没……”
“滚!!!”杜萦回暴呵。
蒋兰宫一个踉跄跌出迷雾,当即惊醒,从榻上滚落在地。
沈赐闻声撞开房门,发现他正衣衫不整瘫坐在地上,大为惊骇:“君上!出什么事了?”
蒋兰宫呆坐许久,回头茫然道:“……被骂了。”
-
巴山魔窟,寻常涧。
“滚——!”
满窟的鬼被这声怒吼震得四处乱窜,好似一把火惊起了洞穴中群居的蝙蝠。
怒骂声平息许久,缩在寻常涧的沟沟坎坎中的阴灵厉鬼才慢慢探出来,朝外张望。只见那始终在石像俑掌心里打坐的男人烧着了似的,浑身冒着乌浓浓青惨惨的邪气。
杜萦回眼眸赤色,确如邪火中烧。
稍事思索,他提剑起身要走。
那石像手指忽然一收,捏了个兰花指将他困住。
杜萦回不动声色地引动将离剑,剑首断裂处的尖茬闪着凛凛寒光,指在石像俑手臂前。警告对方若一意阻拦,定要它与躯干分离。
“你若现在出去,路上的俗人都会死。”耳中传来清冷的少年声音。
杜萦回这几日常常听见那人传音,已经习惯脑子里有人冷不丁地发话,于是并未理会。
承托人身的巨大兰花指忽然换了一个手势,躲过杜萦回挥剑。
“你并非一定要现在见他。”对方幽幽道。
“等不及了。”杜萦回答话。
“就因为这样?”
“我如今,也想得十分‘通透’。”
对方暂停了传音。
杜萦回仗剑,不断腾挪闪避石像手的捕捉,纵身在指掌间翩翩翻飞。
“明玖,你藏在何处?”杜萦回闭眼问那传音的人。
“与你无关。”对方回音。
“能看见我,还能听见我说话,这已经超过你对分裂出的魔体所产生的共鸣。你派来了眼目?”
“完全的魔体已给了你,我没有那个能耐、调动你身边的东西做我的眼目。”
“那你在这洞里?”
“在。”
杜萦回睁开眼,稳踏在石像俑虎口上,剑尖抵住即将夹紧的拇指。
那手的动作停滞。
“你看不见我也无所谓。”明如玉说,“那东西不是我在控制,是你让它不要放你出去。”
杜萦回:“是这回事。”
“你若心向外界,何须多此一举?”
“要是能一门心思打出去。”杜萦回道,“便证明我是真想通了。”
明如玉:“你前些日都安安静静,这时候非要打出去,他对你说了什么?”
杜萦回:“与你无关。”
这下两人各自申明无关,讲道理已经没什么好交涉的了。
石像俑仍穷追不舍,捏人如捏飞虫,出手便紧紧攥住。杜萦回拎着断剑撬开指缝,蛮力生生撞碎两指,跳出掌来。
石手断处涔涔流血,滴下手掌的血流化作黑烟。
杜萦回踏着魔雾飞到地上,朝石窟出口走,忽然他停步回头看了一眼。
“我不会拦你。”明如玉传音入脑。
杜萦回便走了,通过重重裂隙,来到洞口所在。他仰头望着微薄的日光,接着魔气飞出寻常涧。
他周身如同一只香炉,源源不断地向周围制造雾障,刚站在洞外,魔气已飘遍山岗。
杜萦回方要动身,忽然停住脚步,望着面前从天而降的人。
蒋兰宫乘泣血剑落地,朝他走来。
杜萦回眼中红光忽然退了,一句话还没说,急忙冲上前去把人抱紧。
“亚父刚刚好凶呀。”蒋兰宫抚着他的脊背。
“你可要吓死我。”杜萦回说,“养好魂没有,就敢用离魂露?”
“损失点分魂要不了命,何至于吓到亚父那般暴怒。”蒋兰宫苦笑。
“‘何至于’?”杜萦回按着他后腰的手用力压住,“魂少一点也不行,你可知你的命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蒋兰宫看着他满身的魔气,当真没想到他会这么出来,不顾旁人死活。
“意味着,我的命是亚父的,我做不了主?”蒋兰宫问。
杜萦回抱他沉默片刻,道:“对。”